隨著歐債危機的深化,《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構成的協(xié)調與平衡開始被打破,英法德三國關系也將迎來一次重新洗牌。
2011年愈演愈烈的“歐債危機”擾亂了世界經濟,也震蕩了歐洲政壇。為應對危機,歐洲三個主要大國——英法德領導人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見面的次數(shù)都多。但見面頻繁并不等于就能迅速解決問題,在12月8~9日的歐盟峰會召開前,這種現(xiàn)象最為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德國要求全面修改歐盟條約,法國則要求部分修改條約,而英國則堅決不同意修改。結果,在德法“費盡力氣”達成一致后,英國孤注一擲的選擇還是讓大多數(shù)歐洲人的心涼了半截。
作為歐洲最主要的三個大國,英法德之間的關系曾經在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決定了歐洲乃至世界的戰(zhàn)爭與和平,二戰(zhàn)后又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歐洲聯(lián)合的進程。尤其是1991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誕生以后,這三個大國之間的協(xié)調與平衡實際上構成了歐洲一體化發(fā)展的重要基礎,也決定了迄今為止一體化的方向和進度。然而隨著歐債危機的深化,這種協(xié)調與平衡開始被打破,英法德三國關系也將迎來一次重新洗牌。
英法關系:拉遠距離
英國有歷史學家說過,從1815年拿破侖戰(zhàn)爭結束以來“英法關系友好是規(guī)律,敵對是例外”。的確,英法作為西歐最強大的兩個國家,歷史上曾經不止一次地結成同盟與德國作戰(zhàn)。二戰(zhàn)后,兩國也數(shù)次在海外聯(lián)合采取軍事行動,像1956年蘇伊士運河戰(zhàn)爭時聯(lián)合入侵埃及,2011年兩國聯(lián)合發(fā)起對利比亞政府軍的空中打擊,等等。
不過,一旦涉及歐洲內部事務,特別是歐洲一體化進程,兩國關系就開始變得復雜且矛盾重重。在英國看來,歷史上“大英帝國”的輝煌決定了自己在身份定位、國家利益等方面與大陸國家存在很大不同。如果歐盟在政治和經濟一體化方面的力度過大,英國的特殊利益和地位將被淹沒,對歐洲事務的影響力也會隨之下降。所以英國在歐洲一體化問題上往往半心半意、若即若離。而法國對推動歐洲政治與經濟一體化卻比較積極,與德國一起扮演了“雙發(fā)動機”的角色。對英國的歐洲政策,法國一直不太滿意,戴高樂總統(tǒng)就非常不信任英國,稱其為歐洲聯(lián)合的“特洛伊木馬”,并兩次否決英國參加歐共體。但不信任歸不信任,英國參與歐洲一體化對法國還是有利的。法國對德國強大的經濟實力始終心存顧忌。早在20世紀60年代,法國總統(tǒng)蓬皮杜就覺得當時的聯(lián)邦德國在歐共體內的影響太大,需要和英國拉近關系以便搞點平衡。近年來,隨著德國實力地位的進一步突出,法國拉英國加入歐洲一體化以平衡德國的趨勢也更加明顯了。
然而歐債危機的蔓延完全打亂了英法接近的趨勢。英國為了確保自己的特殊地位,在2011年12月8~9日的歐盟峰會上堅持反對通過加深一體化來應對債務危機,否決了關于修改歐盟條約的提議,一下子使它和其他成員國的矛盾暴露無遺。多數(shù)成員國對英國的舉動非常不滿,德國基民盟議員布勞特批評說“如果你(指英國)對遵守這些規(guī)則還沒做好準備,那你最好把嘴巴閉上”。即使像瑞典和波蘭等非歐元區(qū)國家的政治家也批評英國在“分裂歐洲”。修約提議的主要推動者之一——法國自然對英國的這種態(tài)度非常反感。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十分惱怒,在峰會期間甚至拒絕與英國首相卡梅倫握手。法國的《費加羅報》譴責卡梅倫在“玩一個危險的游戲”,并諷刺說英國“不過是在證明自己仍然是一個‘持不同政見的國家’”。結果,除英國以外的所有歐盟國家開始向財政聯(lián)盟的方向邁進,英法關系自然重新拉遠??梢灶A料,隨著歐洲大陸國家進一步加強一體化建設,英國自我孤立的狀態(tài)將更加突出,法國也更不可能用英國來作為平衡德國影響力的工具。
德法關系:不平衡的“軸心”
既然英國在“漂遠”,那么法國也只好更加緊密地向德國靠攏,歐洲深化一體化的任務也只能由法德兩國來完成。事實上,面對歐債危機,法德兩國也確實展示了“軸心”的作用:很多應對舉措都是由這兩個大國共同發(fā)起并推動實施的,一些媒體甚至將兩國領導人合稱為“默科齊”。然而危機情勢越是緊迫,德國作為歐洲最大、最優(yōu)秀經濟體的地位就越是突出,德法關系的不平衡也越發(fā)明顯。
在以往,所謂的“法德軸心”一直是用法國的政治影響力與德國的經濟影響力相平衡的。但這種用政治優(yōu)勢來平衡經濟優(yōu)勢的做法并不總是有效。上世紀70年代末,法國總統(tǒng)德斯坦就擔憂法德之間的經濟差距:“(如果)一個經濟大國遙遙領先,那對歐洲就不好了?!爆F(xiàn)在的情況正是如此。法國在經濟上的弱勢使自己傳統(tǒng)的政治影響力不斷降低,而德國的經濟優(yōu)勢正在不斷轉化為政治影響力。從目前歐洲應對債務危機的情況看,德國無疑居于主導地位,可以說只要德國反對的就必然不能實現(xiàn),而法國那些不同的主張最終只能悄悄地隱去,轉而支持德國的設想并假裝它們也是法國的主張。所以法國與其說是與德國“共同領導”,不如說是在盡力“配合”德國。對此,其他國家實際上看得很清楚,法國國內也認為總統(tǒng)薩科齊向德國讓步太多,引發(fā)一些政治派別的強烈不滿。比如法國社會黨就把薩科齊比作1938年在慕尼黑協(xié)定中出賣捷克斯洛伐克的法國總理達拉第,把默克爾比作19世紀后期想要“主宰其他歐洲國家,特別是法國”的德國首相俾斯麥。而極右翼的“國民陣線”領導人馬琳·勒龐干脆指責薩科齊“把法國出賣給了德國獨裁者”。
然而,不滿歸不滿,目前國內和歐洲的經濟狀況使法國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今年上半年以來,法國經濟不斷亮起“黃燈”,信用評級面臨下調壓力,盡早控制債務危機對法國來說已經十分緊迫,情急之下只能唯德國馬首是瞻。從政治上看,傳統(tǒng)的法德“軸心”可能越來越名不符實,但對法國來說還是一項必須保持的資產。畢竟,如果歐洲一體化不是通過“軸心”來完成的話,那么法國連與德國“平起平坐”的表象都將失去,其在歐盟中的地位很可能逐步“意大利化”。更何況,法國在歐盟內部的傳統(tǒng)盟友主要是南歐—地中海國家,目前多是債務危機的重災區(qū),根本無法指望。這些因素使法國在與德國關系方面只能采取一種低調務實的做法,從而使法德關系看上去更緊密,實際上卻更不平衡。
德國“一家獨大”與歐盟的未來
在英法德三國關系的變化中,德國的地位應該說最為主動。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德國關于加強一體化來應對債務危機的主張客觀上造成了這樣的結果:英國不敢靠上來,而法國不敢離去。所以,盡管英國首相卡梅倫在歐盟峰會上強行拒絕修改盟約,從而自我孤立于歐盟其他國家之外,德國還是有充分的余地來表示“寬大”,這與法國的憤怒態(tài)度形成了對比。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向聯(lián)邦議會的講話中就明確表示,她對英國“不能加入我們”感到“非常惋惜”,同時又強調“英國無疑會繼續(xù)成為歐盟里面非??煽康幕锇椤薄撜f,德國在英法之間如此游刃有余的時候并不多,這也凸顯了當前德國的優(yōu)勢。
對于其他歐盟國家來說,德國的主導地位也越來越確定。特別是隨著債務危機的發(fā)展,一些原先對德國這種“老歐洲”國家心懷疑慮的“新歐洲”國家也逐步認清形勢,轉而“擁戴”德國充當歐盟的領導。波蘭外長就公開宣稱,比起德國的強權來,他更害怕德國的不作為,德國對歐洲來說“不可或缺”,必須發(fā)揮領導作用??紤]到這些話是從一個歷史上曾多次遭受德國侵略的國家的外長口中說出的,德國當前在歐盟內部受擁護的程度就更加可見一斑。
與一些外界的猜測不一樣,歐洲人并不十分擔心“一家獨大”的德國會頤指氣使,因為在歐洲一體化框架下發(fā)展仍然是德國的既定政策,其推動一體化的方式也是把更多權力轉移到歐盟這一超國家機構,而不是留給自己。歐洲人真正感到不快的是歐盟會越來越多地帶上“德國風格”:嚴厲、講究邏輯和規(guī)劃、刻板、勤奮。奧地利大文豪茨威格說過,德國人屬于“不讓自己過好,也不讓別人過好”的類型。這些當然使德國在經濟上很成功,但決不會令其他歐洲國家羨慕,而被迫按這種標準行事對很多歐洲人來說更是一種可怕的前景。一個法國官員就表達了這種憂慮:“我們難道都不得不變成德國人嗎?”英國《衛(wèi)報》更是預言“一個由德國領導的嚴酷的歐洲時代已經到來?!辈贿^,只要能夠有效應對債務危機,多數(shù)歐洲國家似乎還是愿意接受這一前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