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后邊就是山林，山林里生長著曉芬的童年。

當(dāng)夕陽映紅了山上老頭松的枝頂，曉芬看到一只巨大的火紅的蝴蝶在花上翩翩起舞。那只蝴蝶的翅膀，簡直就像一團(tuán)巨大的火焰在閃亮跳躍，讓人覺得抓住它的人，手指立刻就會有灼痛的感覺。

林中很安靜，曉芬家的老水牛正在山坡上啃青草。曉芬懶得去理會水牛，她想抓住那只火蝴蝶。

曉芬身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心跳得厲害，她迅猛地追逐著火蝴蝶，追呀追呀，直追得精疲力盡，渾身散了架。等曉芬緩過神來，昏暗的山林中只剩下她和那只臥在坡上注視著她的老水牛。

火蝴蝶像一團(tuán)火焰，在曉芬的心里燃燒。

曉芬喜歡昆蟲，她的房間里有捕蟲子的白色細(xì)絲網(wǎng)，也有很多頸口寬寬的玻璃瓶，那是裝蟲子用的。曉芬抓過春天的瓢蟲，抓過夏天的螢火蟲，抓過秋天的蟋蟀，也抓過冬天的黃蛉。曉芬對某種昆蟲的興趣持續(xù)的時間不長，所以瓶子里的昆蟲換了一批又一批。

今天，我一定要抓住火蝴蝶！曉芬暗下決心。

午后，曉芬換上了輕便的運動鞋，帶上了白色細(xì)絲網(wǎng)，牽著水牛就上了山。

曉芬又看見了那團(tuán)跳躍的火焰，它躍過了青青的茅草尖，躍過了蛇目菊，躍過了木槿花，停在了一簇紅色的山茶花上。曉芬貓著身子，悄然朝著火焰逼近。

火蝴蝶正全神貫注地吸著花蜜。沒有風(fēng)，沒有蟬鳴，沒有鳥叫，寂靜的山林里，曉芬的呼吸和火蝴蝶的呼吸幾乎產(chǎn)生了共振。

曉芬將白色的細(xì)絲網(wǎng)迅疾甩下，但是火蝴蝶已經(jīng)扇動翅膀飛了起來，姿態(tài)很輕盈。

“為什么？”

曉芬正想甩出第二網(wǎng)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曉芬駭?shù)媒┝耸帧?/p>

“為什么抓我？”

這聲音很尖細(xì)，是一個女孩的聲音。曉芬手里的白色細(xì)絲網(wǎng)掉在了地上。

曉芬四下望望，并沒有人，只有老水牛在遠(yuǎn)處望著她。

難道是它？火蝴蝶？

火蝴蝶在曉芬的上空飛舞，兩只大翅膀就像兩片火紅的芭蕉花撲哧撲哧地煽動著。曉芬第一次看到，火蝴蝶細(xì)長的身子上竟然長著一個小小的人腦袋。

是妖魅嗎？曉芬的心跳得更厲害了，聲音也結(jié)巴了：“是你……你說……說話嗎？你是妖怪嗎？”

“哈哈哈哈……”火蝴蝶竟然笑了，是很調(diào)皮的女孩的笑聲，“我不是妖，我是蝴蝶啊，如果我是妖，早把你吃了，你怕嗎？”

曉芬覺得這聲音好聽，頓時鎮(zhèn)定了許多：“我不怕你，你太小了，吃不了我。我問你，你怎么會說話？”

“蝴蝶一直都會說話??！只是你們?nèi)祟惵牪欢?，不過很奇怪，你竟然聽懂了?！被鸷f道。

“我也覺得奇怪?！睍苑一卮?。

“既然你聽懂了，那就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么抓我？”

“因為你太好看了?！?/p>

“好看就要被你抓嗎？那以后我長得丑一點算了，哈哈……”火蝴蝶笑著說，過了一會兒，又問，“那你抓住我之后，準(zhǔn)備怎么辦呢？”

“我把你養(yǎng)在玻璃瓶里，天天看，叫其他小朋友也來看。”

“是看我跳舞嗎？你是想讓我當(dāng)演員，就好像在村里的祠堂臺上表演一樣嗎？”火蝴蝶問。

“是的，你的舞姿很好看，小朋友都喜歡看的。”

“你們?nèi)祟愄韪每?，祠堂演戲的那天，我坐在屋頂上看了很久，真好看。要是能多有幾次那樣的表演多好??！”火蝴蝶似乎在回味著?/p>

“那是社戲，一年才一次呢?！睍苑医榻B說。

“太可惜了！我活不到明年的……”火蝴蝶傷感地說道。

蝴蝶的壽命是很短的，只有幾個月的時間而已，這一點曉芬是知道的。曉芬心中對火蝴蝶充滿了同情。

“你下來吧，那樣飛著太累了，我保證不抓你，我們坐在一起聊聊天吧！”曉芬說著，先坐在了草地上。

火蝴蝶望了曉芬?guī)追昼姾?，慢慢地降落在?xì)絲網(wǎng)的竹竿上，只要曉芬一伸手去拿竹竿，它就可以立刻飛走。

坐下來后，曉芬與火蝴蝶相隔很近，她看清了火蝴蝶的小腦袋。那是一個非常精致的小腦袋，非常漂亮的五官，頭頂還用小草扎了兩個朝天的“秧”?；鸷鴷苑?，提防之心如冰塊般慢慢融化。

“你剛才說要我住在玻璃瓶里，那玻璃瓶里有花嗎？我要吃花蜜的。”火蝴蝶說。

“這個——沒有?！睍苑抑毖韵喔?。

“那我豈不要餓死？”火蝴蝶質(zhì)問道。

“這個——”曉芬不說話了，她的心里有點歉疚。

曉芬把昆蟲養(yǎng)在玻璃瓶中，從不喂食，她不知道該喂它們什么食物。她只拿著玻璃瓶欣賞，或者叫來別的小孩一同欣賞。玻璃瓶中的昆蟲往往過了幾天或者十幾天就死掉了。昆蟲死后，曉芬就將它們倒掉，然后抓新的昆蟲來欣賞，自然界不缺少她喜愛的昆蟲。

火蝴蝶聽了曉芬的話，看著曉芬的神情，知道了被養(yǎng)在玻璃瓶中的后果，神情有些黯淡。

“我很喜歡你的，我會把你當(dāng)成朋友的。”曉芬這樣說，是想告訴火蝴蝶，它是與眾不同的，和她以前抓的那些昆蟲不一樣。

“朋友？你想和我們蝴蝶交朋友嗎？”火蝴蝶問。

“想的，很想?！睍苑覕蒯斀罔F地說。這一刻，曉芬確實不把火蝴蝶當(dāng)昆蟲，而是把它當(dāng)成了一個同齡的小女孩。曉芬也不想抓火蝴蝶了，她只想和火蝴蝶說說話，交個朋友。

太陽還很熱，陽光透過樹葉漏下來，正照在火蝴蝶的身上，曉芬覺得它像一把火燃燒著，冒起了輕煙。

火蝴蝶和曉芬在一起聊了很久，她們聊得最多的是友誼，漸漸地，火蝴蝶信任了曉芬，喜歡上了曉芬，它飛到曉芬的肩膀上。曉芬的肩膀上好像點著一盞油燈，但她絲毫沒有灼熱的感覺。

曉芬?guī)е鸷谏搅种斜寂埽β暿幯诹珠g。水牛在遠(yuǎn)處時而吃青草，時而望著曉芬。跑著跑著，曉芬轉(zhuǎn)過一個山坡，離開了水牛的視野。

“曉芬，我教你吃花蜜吧？”火蝴蝶說。

“像你們蝴蝶一樣吃花蜜？太棒了，我想嘗試一下?！睍苑页赃^蜂蜜，但從未直接吮吸過花上的蜜呢，她很好奇。

火蝴蝶帶著曉芬來到一棵丁香樹旁，樹上開滿了小小的潔白的丁香花，芬芳四溢。

火蝴蝶拿出一根細(xì)如繡花針的管子，伸進(jìn)丁香花蕊中，吸起花蜜來，就像人用吸管喝飲料一般。

“好喝嗎？”曉芬問道。

“那還用說，曉芬，你來試試吧，跟我一樣?！被鸷眯∥芙o曉芬。

曉芬嫌火蝴蝶的吸管太細(xì)了，她掰了一根細(xì)細(xì)的竹椏，做了根吸管。曉芬把吸管伸進(jìn)丁香花蕊中吸花蜜，頓時齒頰間盈滿了清涼甜香的味道。

“曉芬，這丁香花太小，沒多少蜜汁，你看那邊，有一大簇漂亮的醉心花呢?！被鸷f。

曉芬看到，在一大片繁茂的綠葉之間生長著許多漏斗狀的長而大的白色花朵，就像玩具商店用線倒吊著一排排的小喇叭。

“這不是喇叭花嗎？醉心花？這名字真好聽，花蜜也一定好喝吧？”曉芬問道。

“它的蜜就像美酒一般香甜，我們蝴蝶都不舍得喝，它是我們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的?！被鸷f。

曉芬太高興了，火蝴蝶把她當(dāng)成了尊貴的客人。她趕緊跑向醉心花叢，吮吸花蜜，火蝴蝶立在丁香的枝頭，狡黠地看著曉芬。

醉心花果然是醉心花，喝了兩朵花的蜜，曉芬就醉了。

“哈哈，哈哈，哈哈……”曉芬大笑著，摘下一朵醉心花插在頭上，脫下了白色的運動鞋，赤腳踩著松軟的草墊上，跳起舞來……山上所有的花朵都離開了枝頭，圍繞在她的周圍，山上所有的樹木都隨著她的舞蹈左右搖曳，山上所有的葉子都呼啦啦作響，為她的舞蹈彈奏樂曲……

曉芬看到，她的周圍飛滿了巨大的火蝴蝶，足有幾千只，密密麻麻排滿了山林，它們都在欣賞她優(yōu)美的舞蹈。曉芬很高興，她覺得自己儼然成了一個大明星，周圍全是她的觀眾，曉芬舞動得更加歡快了。

“這個女孩跳得太棒了！跟祠堂里的表演一樣！”一只火蝴蝶說。

“這個女孩跳得太棒了！”一百只火蝴蝶說。

“她跳得太棒了！”幾千只火蝴蝶說。

……

當(dāng)曉芬睜開眼睛，她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自家的床上，渾身酸痛。媽媽正坐在床頭看著她，臉上淌著淚水。見曉芬醒來，媽媽趕忙說：“曉芬，你終于醒了，太好了，你可把媽媽嚇?biāo)懒?。?/p>

“媽媽，我怎么了？”曉芬顫巍巍地問道。

“昨天傍晚，老水牛獨自回來了，我和你爸覺得不對勁，就上山去找你。找到你時，你一直在手舞足蹈……后來就暈倒在地。醫(yī)生說，你是誤食了曼陀羅的花蜜……”媽媽說道。

“我沒吃曼陀羅啊，我吃的是醉心花，就跟喇叭花似的。”

“傻孩子，醉心花就是曼陀羅啊，是有毒的花，人吃后就會精神失常，手舞足蹈，吃多了會喪命的！還好你吃得不多，身體沒有大礙?！眿寢尳忉尩?。

“媽媽，那火蝴蝶呢？”曉芬問道。

“什么火蝴蝶??？”媽媽疑惑地問道。

“沒什么……”曉芬不想說了。

火蝴蝶也許有，也許并不存在，曉芬心里想著：“我囚禁過很多昆蟲，但是這次火蝴蝶囚禁了我?；鸷窃诰嫖覇幔俊?/p>

媽媽出去后，曉芬起床了。她抱起那些玻璃瓶到屋外，打開瓶蓋，把里面的昆蟲全部放走了。

以后，每次看見蝴蝶飛過或者金龜子伏在花上，曉芬只是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再也不去抓了。曉芬明白，美麗的昆蟲也是美麗的生命，要欣賞，更要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