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道,1947年8月生于哈爾濱市,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協(xié)顧問,盤錦市作協(xié)主席,一級作家。著有散文集《芳草青青》《心靈的憩園》《感悟蒼?!贰对扑閼选贰度碎g有味是清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人民文學》《十月》《散文選刊》等報刊。曾獲全國首屆冰心散文獎、遼寧文學獎。
冬日清涼的午后,有幾分寂寞,信手翻閱著《唐詩別裁集》,一首熟悉的《夜雨寄北》映入眼簾?!熬龁枤w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边@首詩雖已讀過不知多少遍,但在這個沉寂的冬日下午讀起來,卻有一股濃烈的“鄉(xiāng)愁”在心頭掠過。寫這首詩時,李商隱只身在蜀,妻小遠在中原,巴山秋夜,凄風苦雨,夫妻都在企盼能在西窗燭光下共敘離別之情。
《夜雨寄北》抒寫的雖屬夫妻間的離愁別緒,但從廣義上說,它所抒發(fā)的是羈旅天涯的游子思歸的情愫。古代社會,家人居于兩地的情形十分普遍,讀書人或游學名師或步入仕途不便攜帶眷屬,只身在外,特別是逢年過節(jié),難免思懷不已,“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絕不止是崔顥一人發(fā)出的慨嘆。人生本是一次漫長的旅途,每一個階段都是人生際遇的折射,但無論走到哪里,也不論是憂郁或是得意的時刻,總會本能地回望自己出發(fā)時的起點——“家”。只有在家里,才會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任由涂抹揮灑。
常?;叵肫鹱约簬资陙碜哌^的路。父母是在我接近“耳順”之年時相繼離世的,二位老人在世時,差不多六十個春節(jié)我都是在他們身邊度過的,無一例外。蒙昧的童年、少年時代自不必說,步入青年時代曾下鄉(xiāng)“插隊”三年,即便當時在鄉(xiāng)下日子過得再苦,每臨年關(guān),我也會頂著刺骨的寒風,背著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品,從幾百里路以外回到家里與父母團聚。參加工作的幾十年,因工作關(guān)系離家在外的時間更多了,有時因公務還要去異國他鄉(xiāng)數(shù)日不歸。異域的生活雖華麗而精彩,但是無論燈紅酒綠的夜晚抑或是田園牧歌式的風情,總是奪不走我思歸的念頭。每當返程的飛機在“家”的機場降落,一顆思念的心才同時落地。家,其實是一種溫暖的感覺,是一張巨大而纏綿的網(wǎng),糾纏于人的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讓人依賴到全心全意的程度。
人生總會有許多經(jīng)歷,面對你的永遠是未來,因其是未來,才讓人產(chǎn)生一種遐想和神秘感,于是便追隨著未來而匆匆地奔忙著,致使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像一個鬧哄哄的大市場。熙熙攘攘之中,眾多的人永遠處于疲勞和競爭之中,把手伸向權(quán)、色、名、利,不知演了多少丑戲而愈走愈遠,換來沾沾自喜,躊躇滿志。而另外一些人雖也在前行,卻能在淡泊中堅守,在名利場外甘于寂寞。滾滾紅塵之中,有多少人認識生命的歡樂并不在金錢與權(quán)勢的峰巔,而在生活本真的自由懷抱里呢?人們總是行色匆匆,卻很少考慮自己的起點;總是在追尋,卻有眾多的人失去自我而四顧茫然。人的經(jīng)歷和生命畢竟是有限的,將自己無休止的消耗在賺錢、權(quán)力、虛名上面,必然導致精神上的失落而忘乎所以。當一個人失去了“鄉(xiāng)愁”,忘記了自己走到何時才轉(zhuǎn)入歸程“回家看看”,他即便獲得了物質(zhì)上的財富,精神上將更加貧窮。
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一直是孝風濃烈,兒孫承歡膝下是老人們的終生宿愿。封建社會的官學朝野,對于目無尊長之人不單在日常生活中會遭到嚴厲的道德譴責,還會在科舉、仕宦等方面受到實實在在的封殺。當今社會,生活水平提高,交通更加便捷、資訊日益發(fā)達,卻并無“隆禮重法”來規(guī)范人們?nèi)プ鹄暇促t。近日欣聞《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修訂工作已告結(jié)束,子女“?;丶铱纯础币惨褜戇M修正草案,這實在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但若有悖者“該當何罪”卻并無下文,執(zhí)行起來依然會困難重重。竊以為,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還應本著“釋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重要的是增強道德規(guī)范的力度,比如在職務升遷,評先選優(yōu)直至工資晉升諸多方面,參與尊老的成分,封殺那些逆孝之徒,這無疑將促進生活的精彩和人生的歡樂。
冬日里的風盡管凜冽,卻夾帶著一股特殊的氣息,在大地固有的氣息中浮動著一股溫馨——呵,那是遠在故鄉(xiāng)的老人們的親情呼喚。整整一個冬天,他們都在盼望中等待著,等待孩子們候鳥似的歸來?;蛟S你的前路正是“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但千萬不要忘乎所以,迷失自我。常?;赝约旱膩砺?,牢記曾經(jīng)歷過的風風雨雨,無論走到哪里都“?;丶铱纯础?。人在旅途,生命的激蕩并非只是“花動一山春色”,若疏離了親人的關(guān)注與撫慰,即便身在花紅柳綠之中也會滿目蒼涼。
歸來吧,天涯游子,漫長沉寂的冬夜,正是家人團聚的好時候。在長滿故事的老宅中,回憶過去,展望未來,積攢明年的能量,在新的一年里,帶著親人的眷顧,神采奕奕地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