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垠
遙寄老家魂
風(fēng)沙逼迫帳篷,牛羊年年都要搬家,藏獒發(fā)來的短信,像一篇篇含淚的悼詞,令漂泊在大街小巷的腳印,獨自在空空的啤酒瓶中眼淚橫流。
在大草原深處,生我的老家已被沙塵暴掩埋,兒時的往事,只能跟隨記憶的經(jīng)幡,默默禱告失散的炊煙,在遷徙的旅途上一路平安。
未能逃脫的那紅柳林,青草地,格?;?,小羊羔,牦牛崽,吊刀子,套馬桿,羊皮襖,青稞酒,碗酥油茶,捧糌粑面……今夜,我站在城市的最高層,拋撒紙錢般的龍達,不求超度你們的亡魂,但愿你們鮮活的生命,能恬靜地安息。
即使我歸來,滿目都是洶涌澎湃的黃沙。再好的良藥,也醫(yī)治不好故鄉(xiāng)失血過多的疼痛;再純的孝心,也改變不了大自然的法則。落魄的神情,只能加重母親河衰竭的歷程。
慢慢地忘掉過去吧!忘掉壯麗的山川,忘掉清澈的河流,忘掉明凈的湖泊,忘掉豐茂的花草,忘掉游客的笑容,忘掉甜美的歌詞,忘掉幸福的樂園……也許正是美好的過去,致成悲慘的現(xiàn)實,這就是居安不思危、樂極就生悲的例證。
每當清明時節(jié),目光會爬上雨路盡頭的云端,仔細定位沙丘叢中的老家,喇嘛們最經(jīng)典的平安經(jīng),也抹不掉我們內(nèi)心深處滴血的哀痛。
夜宿喇嘛寺
今夜無眠,推窗四望。追逐水草的涼風(fēng),吹落白楊樹梢的彎月,殘留的鳥巢,如牦牛孤寂的眼珠,反復(fù)審視我匆匆而來的腳印。
白發(fā)蒼蒼的黑河,斜掛在若爾蓋草原寬廣的胸前,兩端都是鋸齒狀的峰影,說不清哪頭是藏羚羊的憧憬,道不明哪頭是黃河魚的夢想。
隱約可見的紅柳,如天黑前就地盤腿而坐的僧侶,虔誠的禪姿,打動群山之巔的冰心,沒有雪崩的夜晚,草地狗不敢擅自出門幽會,靜靜守護著牛羊幸福的美夢。
不見花容,只嗅花香;不見蟲舞,只聞蟲鳴;不見帳篷上飄揚的經(jīng)幡,只見帳篷外閃亮的神燈。入秋的高原,白晝似一卷金黃的經(jīng)書,夜晚如一條潔白的哈達。
斷斷續(xù)續(xù)的牛皮鼓,送來高高低低的頌經(jīng)聲,聽不清是《大悲咒》,還是《金剛經(jīng)》,出竅的靈魂,最終被蟒筒驚醒。
回頭,目光與高墻上大師睿智的視線不期而遇,心中的萬千煩惱,瞬間全部棄我而去。
原來人是一盞酥油燈,肉體是殼,思想是油,靈魂是芯,要照亮自己,只有照亮別人。
守望
在大草原的懷中,河流是至高無上的乳汁。
我們經(jīng)不住藍天、白云、花草、牛羊的誘惑。隨便從茶碗里拈來一個理由,根本就沒有在月白風(fēng)清中找到借口,仍然騎上馬離開了故鄉(xiāng)。
年少的漂泊,宛若一朵輕飄飄的雪花,不知天有多高,也不知地有多厚。待到霞光萬丈的夕陽,將我丟在無依無靠的沙丘叢中,這時老家飄來的炊煙,成了腳步惟一的出路。
由此,我們要懂得敬重河流,且要萬分珍惜河流。草原上的河流,才是真正的母親河。沒有波濤洶涌,也沒有洪峰巨浪,更不會泛濫成災(zāi)。
看那一步一叩首的祈禱,一灣一方草的真情,一河千萬里的摯愛……滋生豐盛的青草、繽紛的花朵、茂密的紅柳林,養(yǎng)育翱翔的飛鳥、馳奔的走獸、嬉戲的游魚、肥壯的牛羊,生養(yǎng)吃苦耐勞的高原人、春去秋回的黑帳篷、風(fēng)雨無阻的青稞地、博大精深的喇嘛廟。
面對淌流的長河,無法用有限的歲月去報答,就讓我虔誠地守望,用靈魂慢慢地去感恩。
冥想
在傾盆大雨之中,目光才有機會,溜出牛毛帳篷的窗口,捕捉白塔尖端的閃電與雷鳴。
人世間的煩躁,隨著關(guān)閉的經(jīng)書,躺在最干凈的脈地,接受大自然的洗滌。
留下塵緣未盡的生命,像酥油花一樣,聆聽轉(zhuǎn)經(jīng)筒前行時的圣音,即使雨后沒有彩虹。靈魂也會乘著風(fēng)嘛旗的羽翼,飛回生他養(yǎng)他的胸懷。
在這茫茫無際的大草原上,走過的腳印,如天上的流云,瞬間就被花草分食得無影無蹤。
歲月的記憶,全靠酥油燈的光芒,溫暖馬背上游牧的故事,存儲皺紋深處漂泊的細節(jié)。
本想找回流逝的背影,但褪色的經(jīng)幡,再次諄諄告誡我,在日月轉(zhuǎn)動的法輪中,去的終究要去,來的早晚要來……正如天上的星群,地上的江河,頭上的長發(fā),當眼睛真能數(shù)清楚時,目光就只能洞察自己,再也不能掃描別人。
也許,萬籟俱寂之時,讓思緒回到情愫的懷抱,什么也不想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