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寧元
海岙村南面有座名叫南陰山的矮山,前面有上千畝海涂荒灘。去年,縣里決定開發(fā)利用荒灘,發(fā)展區(qū)域經(jīng)濟,無疑,南陰山上宛如瘡包似的近百座墳墓必須在時限內(nèi)拆遷。當時,受命兼任拆遷領(lǐng)導小組組長的縣民政局伍局長深感這副擔子特重,可沒想到“被拆遷”群眾的思想覺悟還是挺高的。
其實,南陰山大批舊墳順利拆遷,這與民政局事先為拆遷戶落實好公墓有很大關(guān)系。
這天,驟雨初霽,伍局長同局辦李主任一起來到實地檢查,看是否遺漏“無主墳”。
山道濕滑,草藤叢生,還有舊墳挖遷的坑,只能小心翼翼地踏走。
足足3個小時,幾乎遍山留下了他們尋找的腳印,尚不見有剩墳。伍局長心愜意,人有點兒累,便坐在山頂巖石上小憩。
不經(jīng)意間鳥瞰,他偶然發(fā)現(xiàn)偏僻凹處萋萋野草中有個凸起的土包,急忙近前細看,哦,原來是一座不起眼的殘墳——此墳咋無碑呢?
撥開草叢,墳面一塊砌石上模模糊糊刻著字,拭去石面的泥土,唉呀!石面上只剩下“軍人伍”3個字依稀可辨,其余早已被風化,斑跡無存。
這莫不是無名烈士之墳?
山野清靜,輕風舔著草兒。此刻,驚訝萬分的伍局長悲喜交加,止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他親切地撫摸著與自己同姓的“伍”字,凝望大海,一股內(nèi)疚之情猛烈襲上心頭……后輩慚愧??!他嘆息著,眼睛濕了。于是,伍局長“噔噔噔”疾步找村干部核實?!笆橇沂繅?。”沒等把話說完,村書記便果斷回答。無主墳——烈士?呵,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在村書記陪同下,伍局長徒步深入走訪村里的一位老前輩——曹大爺。曹大爺89歲高齡,說起話來硬聲硬氣。說明來意后,老人顯得異常激動?!澳鞘且粓隽钊穗y忘的慘烈戰(zhàn)斗?!崩先肃?,“小島解放前夕,有一隊解放軍被敵軍包圍在磨子山,就是俺村西的那座高山?!彼檬种噶酥浮!肮烂耻娨话俣?,我軍僅一個排?!畤}噠噠、砰砰砰……戰(zhàn)斗于中午打響持續(xù)到傍晚?!毖蚤g,老人雙手緊握拳頭。
見伍局長等虔誠諦聽,老人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晚上11時許,俺堂叔家突然來了三位滿身血污的解放軍,兩位輕傷員扛著一位重傷員,他們說人打光了,拜托堂叔幫忙給重傷員治病,說他是英雄,很快會來人接他的。而后,兩個人緊急撤離。這個人身中5槍,鮮血汩汩地流,一直昏迷不醒,加上那時懸水小島無醫(yī)療條件可言,堂叔冒險百般努力,無果,這位解放軍不幸于次日上午犧牲?!崩先擞妙澏兜氖帜艘话鸦鞚岬臏I。“堂叔等待數(shù)日,沒人來接,揣測出了意外。無奈、悲痛、恐懼的堂叔只好在南陰山選了一塊遮蔽墳地,悄悄地埋葬了尸體?!崩先藝肃榈匕咽抡f完。
“烈士墳由誰來遷?殯葬誰管?當然是俺們民政局啰!”伍局長當著大家的面理直氣壯地說。
半月以后。
走過一條彎彎的山道,穿過一片綠綠的樹林,高高的大山背坡顯露百余座墳墓,上下左右排列得出奇整齊,像一輛輛沖鋒待發(fā)的坦克。這兒是縣民政局管轄的規(guī)劃墓區(qū),有人稱之為風水寶地。嚯!一座新建墳墓赫然屹立在群墓中央,鮮花簇擁,松柏搖曳,墓體威儀,高大的墓碑上銘刻著“革命烈士伍英雄之墓”九個耀目大字。落款:晚輩立。時間:二0一一年春。據(jù)悉,這是伍局長一手操辦的。
遷墳當天,伍局長不僅發(fā)動全局干部為烈士送行,且親自駕車開道,一路,珍裝英雄忠骨的棺材在明媚的陽光下紅光一閃一閃……葬禮莊嚴、隆重。
在現(xiàn)場,伍局長流著淚深情地說:“噯,俺們這樣做,一來不能愧對英雄;二來教育后人吶?!弊詈笠痪淙缜?,說得挺重!
我要當保安
客運碼頭,冷颼颼的海風戧得讓人縮頭。一早,民工龔孝氣喘吁吁跑到港航值班處,邊叩門邊扯開嗓門喊:“我要當保安!”“你說什么?”正在打盹的當班老王陡然一驚?!拔蚁氘敱0?。”龔孝倚在門口鄭重懇求,語音有些發(fā)顫。“這里不招保安?!币豢磥碚咄敛焕瓏\,斷定是農(nóng)民工找飯吃,老王將手一橫,繃臉回答。“只要當保安,沒酬也行?!币娎贤跤悬c兒疑惑,龔孝補充道,“這事趙局長知道?!壁w局長是縣港航管理局的局長。老王暗忖:咱局長怎么會認識他?說謊?不像。精神有毛???不對。那么,確實與局長有關(guān)系的嘍?霎時,老王的臉多云轉(zhuǎn)晴,說:“請進,請坐,請喝茶,你說吧,我記錄……”
聽了老王的報告,趙局長覺得這事很不正常。為謹慎起見,他暗暗囑咐老王,把來者帶到院子里。老王沒敢怠慢。此時,站在三樓辦公室涼臺的趙局長居高臨下,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看得十分清楚。哦耶,原來是龔孝??!趙局長的心里似乎想起了什么……
春節(jié)前的農(nóng)歷十二月廿三,也就是人們過小年的傳統(tǒng)日子,正午休的趙局長突然得到有人要跳海輕生的消息,便立馬趕到了現(xiàn)場。候船大廳門口的圍觀人群中,有一位民工渾身濕漉漉地趴在地上,淚水漣漣地向眾人哭訴:“俺本想大包小包高高興興回安徽老家過年,誰知在購買船票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帶在身上的兩萬五千元錢不翼而飛。嗚嗚……兩萬五千元吶,一年的打工血汗。俺娘臥病在床,女兒等錢讀書,一家人要過年、要生活,這讓人咋活么。嗚嗚……”民工悲忿地說著,傷心地哭著,時不時恨恨地用手拍打地面。可憐天下民工心。趙局長十分心痛。他像親兄弟一樣蹲在民工身邊苦口婆心地勸說,同時“倏”地從口袋里取出五百元,毫不猶豫地塞給了民工;還有一位漂亮的女服務(wù)員也送來了棉衣……毋庸置疑,這民工就是龔孝。趙局長轉(zhuǎn)身進入辦公室,心說:“不就是打個工嘛,我還怕找不到人呢?!彼肓讼?,旋即給老王打了手機?!敖邪车礁酆綎|岙建設(shè)工場做門衛(wèi)?不去!”龔孝一口拒絕。老王一聲無奈喟嘆。原來呀,龔孝確實不是來找工作的。一年前,他已在海島一家建筑公司做了長期工。因錢被偷,他暫不回家過年了,而是想搶時間掙錢。春節(jié)前,他東奔西忙給居民殺“過年雞”,賺點兒加工費;大年初一以來,他馬不停蹄在社區(qū)、街道垃圾桶里淘“寶”。他恨死了小偷,要不然自己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鐵心一橫,決然在工棚墻上寫下“不抓住害人扒手誓不罷休”的血字。顯然,他絞盡腦汁對出事這天的情景進行了反復回憶、細想,夢幻般感覺有一名戴鴨舌帽的瘦個子男人特別讓人懷疑。于是,一個想在客運碼頭當保安的念頭油然而生。
有意思!情凝民工的趙局長似有所悟。他同保安隊的李隊長商量后,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決定打破常規(guī),讓龔孝在客運服務(wù)大廳當一名臨時編外保安。龔孝如魚得水。一上班,他警惕四顧,總用一束貓捉老鼠似的異常目光尋找著獵物。一天,二天,三天……元宵節(jié)來到了,客運碼頭上來往旅客倍增。世間的事真是難以預料。當天掌燈時分,龔孝在售票廳巡視時,果真發(fā)現(xiàn)了那個“鴨舌帽”。頓時,他憤怒至極,血直往上涌。不過,為避免打草驚蛇,他還是竭力控制住情緒,暗暗監(jiān)視,伺機行事。可轉(zhuǎn)念一想,天哪,這要蹲守到什么時候啊?“以靜制動”還不如來個“引蛇出洞”哩。打定主意,他一晃閃進寢室,快速換上民工衣服,在錢包里塞滿舊報紙,隨手拎起一只旅行袋,裝模作樣地來到售票處排隊。當被“鴨舌帽”注目時,他刻意打著哈欠,隨手掏出鼓鼓的錢包,抽出兩張百元用手指彈了彈,而后將錢包重新塞入褲兜。這一招果然靈。稍頃,“鴨舌帽”和一男一女悄然靠近,假裝排隊緊跟隨他?;秀遍g,在“鴨舌帽”伸手剛偷到錢包的一剎那,龔孝大吼一聲,一個“鯉魚打挺”把他牢牢拽住。“鴨舌帽”拼命掙扎,可他哪有民工的力氣,一下子被掀倒在地。他的同伙一男一女見勢不妙,慌忙奪門而逃。派出所里,“鴨舌帽”供認了屢次在車站、碼頭結(jié)伙作案的犯罪事實。
翌日上午,龔孝帶著五百元錢興沖沖地來到趙局長辦公室。說明來意后,趙局長“撲哧”一笑,拍拍他厚實的肩膀,贊許道:“好樣的,這一仗打得真漂亮!不過,這錢嘛,就不必還啦,就當作你的獎金吧。希望你能繼續(xù)留在這里當保安。行嗎?”龔孝聽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遲疑片刻坦然地回答:“真的不能再留了,俺在建筑公司打工的合同期還未滿呢!”倆人緊緊地擁抱……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