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雨
最近,讀美文小篇什多了,天天面對的是小格局,讓我?guī)缀跬浬⑽捏w式的萬千氣象。直到展讀左志國先生新著《逝去的甜甜根——早年印象》,不由驚嘆:好的散文集還可以是這樣的。
《逝去的甜甜根》不是作家散落在歲月深處的珠子,待到結(jié)集時才一一撿拾出來,再巧結(jié)瓔珞編織成串。從某種意義上看,這是一場“有預(yù)謀的”、布局縝密的寫作。全書篇目統(tǒng)一、行文風(fēng)格統(tǒng)一,從《印象之一》至《印象之十三》,自“居住”“食物”“穿衣”“行路”“過年”“玩耍”“勞動”寫到“婚嫁”“喪葬”“吸煙”“雜行”“上學(xué)”“考學(xué)”,13篇文章洋洋25萬言,歷時8個月一氣呵成。全書似一部中國畫長卷,通篇以白描筆法記述上世紀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其故鄉(xiāng)行唐鄉(xiāng)村社會生活和村里人的生存狀態(tài),恢弘浩瀚,開闔自然,引人入勝。
與作者成長背景相似的緣故,讀《逝去的甜甜根》,等于一次回望和重溫?;赝椭販氐臋C會其實很多,在自己的筆底,在別人的墨痕。鄉(xiāng)村生活的點滴,融入骨髓和血脈,成為我們那撥人抹不去的文化底色。有時候就想,這樣的寫作對于年輕讀者是否有點自說自話、陳谷爛桃的味道呢?當我們的寫作濾掉了很多東西,脫離那些粗糲自然的完整狀態(tài),而碎片化、羽化,是否就成了另外一種粉飾、虛幻,欺人與自欺?作家特別是散文家,不可能離開自己的生活、自己所了解的社會文化情態(tài)而寫作,所以,當下農(nóng)村題材作品數(shù)量巨大是必然的。但毋庸諱言,數(shù)量多,佳作卻寥寥,很多東西都在相同或相近的情感、認知層面相互重復(fù)。而《逝去的甜甜根》,讓人讀來不忍釋卷,于最素樸的結(jié)構(gòu)、最平實的敘事中,感受到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一種情感回歸的溫暖。其原因之一,或者是因為寫作方式的改變。全景式白描處理,讓寫作因完整而回歸本真,因本真而形成了強大的內(nèi)在張力。
白描,既是中國畫的基礎(chǔ)技法,也是一個獨立的繪畫品種。其主要特征是以墨線描繪物體而不著顏色。文學(xué)寫作的白描筆法,也是作家的基本功夫。一部大部頭的散文作品,幾乎以白描的方式貫穿始終,在讀者的頭腦中展開一幅清晰、飽滿、真實、生動的生活長卷,可見左志國先生過人的筆力。白描并非呆板或缺少變化,相反,在《逝去的甜甜根》中,隨處都有筆法的轉(zhuǎn)折頓挫,筆墨的濃淡變化,可以感受“單勾”“復(fù)勾”的不同魅力。豐富的表現(xiàn)技法,作者信手拈來,不著痕跡,不露聲色,留給讀者的只有娓娓道來、對坐而談的親切感,行云流水般的家常與隨性。不知不覺中,你已經(jīng)跟作者一起回到那個村莊、那段生活,并且成為其中某個角色,于是,跟著文章的情感一起沉浮跌宕,時而陽光明媚,時而淡淡的云朵讓心頭一暗,又或者因一個貼切的外號、一個同樣經(jīng)歷過的細節(jié)、甚至一個親切的童謠而會心一笑。
著名作家周喜俊評價《逝去的甜甜根》,“語言平實,別具一格,讀來如品茗,似淡非淡,滋味綿長”。這也是我捧讀此書的突出感受。我想,這綿長的滋味,除了作者高妙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更源自其對故土的款款深情。左志國先生在自序中這樣說:三四十年來,社會生活發(fā)生了快速而深刻的變化。我的童年、少年時代,家鄉(xiāng)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生活方式,隨著時代的變化,好多已被人們淡忘,失去了傳承。而作者以白描的筆法來記錄,正是為著實現(xiàn)最原生態(tài)的呈現(xiàn),完成一部并非歷史學(xué)意義的“史書”,讓子孫后代了解并記住它們的祖輩吃過的“尖尖錐”“甜甜根”。作者對于自己的村莊,近二十年少年、青年時期農(nóng)村生活的近平原生態(tài)的重現(xiàn),于我而言,在回望和重溫之外,還多了一重補課的意義。許多知之不詳、知之不深的物事或生活細節(jié),民俗或程式,在本書中都獲得了通透的認知。比如首篇《印象之一——居住》,不僅生動總結(jié)了小時候房子的五個檔次——臥磚到頂、磚包坯、四條磚腿,土坯房、板打墻以及“等外房”窩棚,還詳細敘述了做房架、上泥、沙房子、亮墻、打夯、打坯等“臺房子”的詳細過程。人物、民俗、風(fēng)情、故事、歌謠,貫穿其中,活生生,周至而妥帖,讀來受用無窮。正是這樣全方位、立體化的關(guān)照,讓這部書超越了文學(xué)的抒寫價值,在社會學(xué)、民俗學(xué)、生態(tài)學(xué)等多個領(lǐng)域占有一席之地。這種“了解并記住”歷史的方式,不僅左先生的子孫是樂于接受的,相信讀者無論老幼也會甘之如飴。由此而言,作者寫作的初衷實現(xiàn)了,實現(xiàn)得近乎完美。
(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