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
一
此刻我穿著內(nèi)衣坐在電腦前,牙齒、臉和胡須都已經(jīng)清理過,頭發(fā)也馬馬虎虎梳理過了。不遠處的電飯鍋冒著縷縷輕煙,里面放著我的午餐,四個饅頭、一些水和米。不錯,如您所料,我剛剛睡了個懶覺,從床上爬起來。
生活在一座現(xiàn)代城市里,對于我以及周圍的人來說,睡懶覺絕對已經(jīng)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就在十來分鐘之前,當我睡眼朦朧地從床上爬起來,腦子里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一個場景:在我們村口的一個干麥秸堆成的草垛前,一個懶漢穿著棉襖棉褲,躺在草堆里,懶洋洋地曬著初冬的太陽,把褲腰拉開捉虱子。他的塵根因為太陽的暴曬,傻呵呵地立了起來。他瞟了瞟它,揚揚得意。這就是我想象的幸福生活。這一幕來源于我的童年記憶。
毋庸置疑,我也是這樣一個懶漢。今天是周六,很多人都在忙著加班,做兼職,擺地攤掙錢,或者去逛街購物。而我卻躺在被窩里一覺睡到了下午兩點,之后衣衫不整、穿著拖鞋坐在這兒想寫一篇小說。這事兒如果讓我父親知道了,肯定會把我訓(xùn)斥一頓。因為我已經(jīng)年屆而立,依然無房無車無存款,特別不光彩的是,至今還是一個光棍兒??墒俏乙廊蝗绱瞬凰歼M取,讓人怎能不擔憂和生氣。
對于這事兒,不僅我父親會不滿,說實話我自己也挺不滿意的,但是卻懶得悔改。每周只有兩天能睡個安穩(wěn)覺,我從周一便開始期盼著周末,如今周末來了,不去珍惜實在過意不去。寫到這里,我想,如果我還在村子里,說不定也是一個光棍兒,外加窮光蛋。對于這一點,我無法肯定,可以肯定的是,這么好的天氣,我肯定正躺在某個草窩里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可惜的是,我現(xiàn)在身在城市里,沒有地方找那么一個草窩。而且睡到下午兩點,我被餓醒了。這使得我不得不選擇起床,因為餓著睡覺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得起來找點兒吃的。之后我就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了。于是,我決定寫一篇小說玩玩。也許有人會納悶兒,有臺電腦,干嗎不上網(wǎng)呢?您不知道,上網(wǎng)我已經(jīng)膩了,而聽音樂、看電影之類的,那是晚上的事兒。我不玩游戲,所以注定了在休息日的白天無所事事。如果是工作日,那我肯定在聽歌、看網(wǎng)頁、聊天呢!但是現(xiàn)在,我不想做這些,每周有五天的時間都可以去做,又何必急于此時呢?
好了,不扯了,為了少耽誤您的時間和打發(fā)我的無聊,下面我就要寫小說了。不過,我得從桌邊的煙盒里掏出一支煙,點燃了,一邊向腳下的煙灰缸里彈著煙灰,一邊開始構(gòu)思我的小說。寫點什么好呢?寫一個上班族無所事事的一天嗎?那您肯定沒興趣看。
如果您在城市里也有一份工作的話,早應(yīng)該對這生活厭倦了。現(xiàn)在您要看一篇小說消遣消遣,如果我那么干,等于是在折磨您。更糟糕的是,如果您不幸在一個比較忙的公司上班,每天工作十來個小時,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我那么干,就有炫耀自己清閑的嫌疑。您會罵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可不想找罵,即使像現(xiàn)在這么無聊。當然,也許您已經(jīng)罵過我了,因為前面我已經(jīng)說了自己是多么悠閑。您肯定認為我是個公務(wù)員。這樣就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仔,雖然清閑,但是每月領(lǐng)的工資卻只夠啃饅頭。我是一個窮光蛋。所以您大可以心理平衡。當然我這種擔憂也許純粹多余,如果您是個忙人,您壓根沒時間來看一篇胡說八道的小說。
如果您是一位還在上學(xué)的學(xué)生,也許會對上班族的生活有點兒興趣,希望我能講一講一天的生活,向您透露一點兒未來的信息。對此我只能說一聲抱歉,我不會講的。那樣等于自個兒折磨自個兒。我沒有自虐傾向,一點也不喜歡折磨自己,即使是在這么無聊的時刻。而且,我如果去寫的話,怎么也得給您的未來留點兒希望吧?那樣就等于說謊,而且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說謊。這事兒我也不干。
其實在寫這些話的時候,我有些心不在焉。手一在鍵盤上停下來,我就想起了樓下的那一排按摩店,以及店里的女子。我說了,我是一個老光棍兒,所以請理解我的走神。那么,我就給您講一個按摩店的故事吧!如果您是一位男同胞,肯定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的。如果您是一位女同胞,也許一直對那些女子懷著一種深深的好奇。
我是在不久之前才搬到這條街的。那時候正值各大學(xué)的學(xué)生畢業(yè),紛紛來到城市里找工作,是租房的旺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間房子,卻發(fā)現(xiàn)下面全是一些臨街而開的按摩店。但是一時也無別的地方可去了,只好住下。我的朋友們每次過來,都要拿這個跟我開一番玩笑,說“近水樓臺先得月”?;蛟S您也會這么想。
但是請您理解我,您可以想到,像我這種窮光蛋,肯定是住不了什么高檔小區(qū)的。的確,我是那種連普通小區(qū)也住不起的家伙,我住的是城中村。周圍全是七八層高的簡易樓房,鄰居是一些農(nóng)民工以及和我一樣的打工仔。樓房和樓房之間的距離很小,住在稍低的地方,就一年到頭看不到陽光,房間里的物件每到多雨的夏季就會發(fā)霉。我曾經(jīng)在低處住了兩年,結(jié)果許多東西因為發(fā)霉而不得不扔掉了。后來就干脆住到了最高層,也就是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這兒雖然夏天很熱,但是至少每天的陽光是充足的。我為此感到很滿足。而且,從這兒還可以眺望到遠處那些高高的寫字樓和干凈整潔的小區(qū),可謂視野開闊。如果您在城市里有一處住房,家境殷實,請您不要笑話我。也許,您感覺我住在這個破地方挺慘的,但是我自己并不這么認為。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那會兒,我也曾為住在這個被人戲稱為“貧民窟”的地方自卑過。但是當時間把我蛻變成一個純粹的打工仔之后,對這種環(huán)境也就慢慢適應(yīng)了。
現(xiàn)實總是這樣的無趣,算了,我也不講什么按摩小姐的故事了。如果您想看那個,可以去翻翻流行雜志,或者隨便打開一個網(wǎng)站,里面肯定是品種豐富,琳瑯滿目,不會讓您失望的。為了緩解我的絮叨給您帶來的厭惡,和那間潮濕發(fā)霉的房子給您帶來的壓抑感,我決定和您一起回到古代,回到天馬行空的想象中,講一個劍客和美女的故事。
二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東京汴梁,也就是今天的開封。時間是北宋。故事發(fā)生的場景,已經(jīng)被黃河的泥沙掩埋在了地下,但是也不是無從知曉。您只需打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那一切便會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您的面前。或者讀一下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那里面比我描寫的生動可信多了。當然這兩部作品里,并沒有我們的主人公。在張擇端畫《清明上河圖》的時候,他們正躺在某個旮旯里睡大覺。孟元老也不認識他們。
為了表示對主人公的尊重,我打算隱去他們的真實姓名。故事開始的時候,我們的男主人公正行走在大街上。雖然那時候還沒有禁止民間制造武器,也沒有實行菜刀實名制,但是他并沒有掂著一把菜刀在大街上閑逛——這與劍客的形象不符,而是按照當時的審美標準,佩著一柄做工很好的劍。在當時,拿著這柄劍,相當于現(xiàn)在某個家伙手里掂著一把沖鋒槍。不過由于周圍并不乏帶匕首、扛大刀的家伙——這些武器在當時分別相當于現(xiàn)在的手槍和重機槍,所以這位男主人公并沒有因為這把劍而感覺自己特別牛。他還有一匹產(chǎn)自西域的棕色公馬,體力強健,跑起來四蹄生風(fēng),能夠日行千里。
這種坐騎在當時的檔次,相當于現(xiàn)在擁有一輛越野車。如果現(xiàn)在您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年輕人開著一輛越野車,那您肯定認為他有一位有錢的老爸。如果您看到一個年輕人坐著越野車,手里拿著一把沖鋒槍,您肯定認為他是某家銀行的押鈔員。不過,由于我們的主人公生活在宋朝,還是一個武功高強的劍客,于是那匹馬的來源就可以有另外幾種解釋。比如那是他劫來的;或者在他四處溜達時,一個西域朋友送他的;或者他搶劫了一位富豪,用得來的錢在馬市上買了它。然而這位劍客卻說,那匹馬是他從路邊撿來的。但是不管馬來自何處,他的身份確定無疑,他是一名劍客。
為了便于講述,我們姑且給這位劍客一個名字,叫他柳如風(fēng)。就像武俠小說里描述的,人如其名,據(jù)說他的劍和他的馬,給人的感覺都像風(fēng)一樣。當然,由于目前他尚沒有和人動過手,這一點還無法證實,就如那匹馬的來源一樣。
此刻,我們的劍客正走在北宋皇城的大街上,身高七尺,體格健壯,手里掂著一把劍,鎮(zhèn)定自若,風(fēng)度瀟灑,對身邊的行人和店鋪視若無睹,似乎全沒將這繁華景象放在眼里。中世紀的風(fēng)穿過街道,拂動著街上行人們的衣裾,舞動著店鋪前懸掛著的旗子,把生意人的吆喝聲和行人們的談笑聲送入他的耳中。但是他卻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他的雙耳穿透周圍的嘈雜聲,向更遠的地方延伸著。直到他聽到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噠噠聲,周圍的一切才在他的意識中再次復(fù)活。他停住腳步,目光穿過人流,看向街道的拐角處。在那里,一匹棕色的馬正拉著一輛四輪馬車,緩緩地步入他的視野。馬車裝飾香艷,車轅上坐著一個矮胖的趕車夫,低低地吆喝著。在路人陸續(xù)讓開的縫隙里,馬車慢慢地向他走近。當馬車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柳如風(fēng)依然立在街的中央,他緩緩地向空中舉起了左手。就像在今天的十字路口,一個交警向您舉起手,讓您停車一樣。在柳如風(fēng)緩緩地舉起右手的時候,馬車夫愣了一下,然后急忙讓馬車停了下來。但是當時還沒有交警這個行業(yè),柳如風(fēng)也不是交警,而且他所站的位置并不是路口,而是一條大路的中央,所以他這個舉動就顯得有些唐突無禮,這注定了下面的一場沖突在所難免。
馬車夫愣了一下之后,決定讓這個人讓開。他坐在車轅上,本想拿鞭子抽他,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他握著鞭子向柳如風(fēng)拱了拱手,這位公子,俺們正急著趕路,麻煩借個道兒。這位車夫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大宋普通話,有人說他的口音類似于今日的開封方言,但是由于年代久遠,這種說法無從考證,只能推測。但是無論他用的是何種口音,這種說話口氣和舉動在當時都已經(jīng)算是很有禮貌了。不過,他對柳如風(fēng)有禮貌,并不是因為他修養(yǎng)好,知書達理。恰恰相反,他脾氣暴躁,而且大字識不了幾個。他這樣,只是因為看到了柳如風(fēng)揚起的左手,在他的左手中握著一把劍。這讓他對于這個人的來頭和脾氣有些捉摸不定,而且感到用鞭子對付一把劍,勝算太小,為了避免吃虧,只好暫時忍氣吞聲。這事兒如果發(fā)生在今天的北京,就像一個人拿著一把沖鋒槍攔住一輛小轎車,無論司機平時多么牛逼哄哄,看到對方手中的武器,都難免戰(zhàn)戰(zhàn)兢兢。柳如風(fēng)聽到了車夫的話,除了把揚在空中的手放下來,身體的其余部分依然紋絲不動,并沒有讓開的意思。這就讓車夫犯了難,有些一籌莫展。就在這時,馬車的簾子拉開了,一股香味撲鼻而來。一個小腦袋探出來,怎么不走了?接著那個小腦袋打量了一眼站在路中央的柳如風(fēng),怔了一下。柳如風(fēng)也看到了那個小腦袋。那是一張小巧的白色瓜子臉,上面長著同樣小巧精致的五官,一抹烏黑的頭發(fā)附在腮邊,就像是用墨畫在自絹上的一般。在這白絹上掛著兩顆秋天的紫葡萄。當柳如風(fēng)看到那兩顆葡萄時,不由得被它所折射出來的光吸引住了。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聲斥喝,接著是鞭子打在什么東西上的聲音?;剡^神來,卻看到那匹拉車的馬已經(jīng)在他面前抬起了雙蹄,暴躁地叫著,準備從他頭上躍過去。在他身后,路人們已經(jīng)驚叫著四下跑開。柳如風(fēng)只好連滾帶跳地離開了他站立的位置,逃到路邊。緊接著那輛馬車就風(fēng)一樣沖了過去,跑向遠處。只留下女子驅(qū)趕馬兒的斥喊聲,皮鞭打在馬背上的聲音,以及女子和馬車夫開心的大笑聲。柳如風(fēng)來不及去理會行人們鬧哄哄的反應(yīng),便本能地提著劍沖馬車遠去的方向追了過去。他一直追到路的盡頭才停下腳步,卻不見了馬車,只看到一座聳立著的城門。他猜測他們肯定是出城而去了,于是便準備也出城去看個究竟。
三
柳如風(fēng)向城門走去。兩個守城門的士兵懶洋洋地站在城門前的陰影里,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著來往的路人。柳如風(fēng)夾在行人中,并不起眼,如果不是因為他掂著一把劍,根本看不出和別人有什么兩樣。因此,士兵的目光并沒有在他身上作過多逗留。如果不是在他剛穿過城門的時候,一個東西從空中落下來,砸中了他的腦袋,他穿過城門的整個過程可謂平淡無奇。擊中他腦袋的東西是一個雞爪子。柳如風(fēng)看到它時,它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上面帶著深深淺淺的牙印,已經(jīng)被啃得面目全非。他怔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雞爪子就被路邊躥出來的一只臟兮兮的黃毛野狗給叼走了。柳如風(fēng)感到一絲惋惜,同時對遭到襲擊這件事感到很是生氣,于是便怒氣沖沖地抬頭向上方望去。
在他的頭上是城門樓,一個女子正趴在上面笑嘻嘻地看著他。他認出了她,正是坐在馬車里的那個女子。她并沒有出城遠去,而是爬上了城墻。她沖他咂咂唇,張開嘴,用指甲從牙縫里摳出些殘存的肉絲向下面彈過來。柳如風(fēng)躲了一下,正欲發(fā)作,卻看到城墻上不遠處,一個守城的軍官帶著幾個士兵走了過來,極其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忙把目光收回,低頭裝作老老實實地趕路。他不知道如果激怒了那些家伙,他們會不會居高臨下用弓箭射他的屁股。那玩意兒相當于今天的導(dǎo)彈,遠非他手里的劍所能應(yīng)付的。
為了避免這一麻煩,柳如風(fēng)裝著繼續(xù)趕路。但是走了沒有多遠,他便停下腳步準備折身往回走,因為他算到那些守城的士兵,一定已經(jīng)走遠了。但是準備轉(zhuǎn)身的時候,他卻看到前方不遠處,那匹棕色的公馬正在路的左邊悠閑地吃草,而矮胖的馬夫和馬車卻不見了蹤影。他想那家伙肯定是跟著那女子一道上了城樓,而馬兒則自己溜到城外找吃的來了。于是柳如風(fēng)便很高興地走過去拍了拍馬兒,那只公馬抬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對他的做法表示明顯的抗議,又低下頭繼續(xù)找草吃了。于是他便繞過去抓起韁繩,跳上了馬背,然后用腳夾了夾馬的肚子,示意它往前走。棕馬不高興地甩了甩腦袋,打了個響鼻,用前蹄彈了彈地面,然后低下頭繼續(xù)吃草。柳如風(fēng)無法完全領(lǐng)會它的意思,但是可以看出來它對他騎在背上,并且要它帶著自己趕路這件事不是太滿意。柳如風(fēng)卻想讓它立刻帶著自己離開。于是他又在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這個動作顯然激怒了它。它響亮地叫了一聲,之后抬起前蹄,和地面成九十度立了起來,之后又扭了幾下屁股,跳了兩下,把柳如風(fēng)給抖了下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了地上。接著,那個矮胖的馬車夫從路邊的草
叢里提著褲子跑了出來,他看到這一幕,便立刻向城門的方向跑去,邊跑邊扯著嗓子大喊,搶劫啦,抓賊啊!柳如風(fēng)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逃走,不想恰好迎面過來一隊騎兵,他們聽到叫喊聲,就呼啦一下子散開,張開弓箭,把柳如風(fēng)圍在了中央。
柳如風(fēng)愣了一下,四下環(huán)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而此刻從城門的方向又駛來一隊人馬,領(lǐng)頭的正是那個在城門上瞪他的家伙。他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盔甲,剛才的那個小腦袋則騎在他身邊的另一匹馬上。那個家伙遠遠地喊道,放下武器,否則格殺勿論!柳如風(fēng)看了一下自己的劍,才發(fā)現(xiàn)出于本能,劍已出鞘,而且劍尖兒已經(jīng)直指那些圍住自己的士兵。他看了看小腦袋,她正笑嘻嘻地看著他。柳如風(fēng)感覺在這樣美麗的女人面前舞刀弄槍,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對自己手中的劍能否完全擋住周圍的箭,頗有些擔心。于是他緩緩地收了劍,向軍官拱了拱手說,大人,我不是盜馬賊。不想他剛說完這句話,就感覺腦后受了重重的一擊,眼冒金星,昏了過去。
作為一個劍客,無論何時都不能放下手中的劍,正如騎馬不應(yīng)該松了韁繩,開車不應(yīng)該松開方向盤。前面是柳如風(fēng)的總結(jié),方向盤是我的總結(jié)。當然我并沒有車,也不會開車,這個結(jié)論只是道聽途說。而柳如風(fēng)的結(jié)論則是他根據(jù)親身經(jīng)歷總結(jié)出來的。柳如風(fēng)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開封府的大堂之上,接著又發(fā)現(xiàn)劍跑到了身邊的衙役手里。他抬頭想看一看審判他的長官長什么樣子,不想剛一抬頭,就有一只手從后面抓住他的發(fā)髻,把他的腦袋狠狠地按了下去。這讓他再次感到一陣眩暈。在之后的審判過程中,有好幾次他想抬頭偷看一眼,但是為了不再重演這一幕,都只好克制住了。這使得他從頭到尾也沒看清那位長官的模樣。
這時,上面的長官開始問話了,你是哪里來的,為什么要偷別人的馬?柳如風(fēng)把低下去的腦袋,又低了一下,算是行禮。柳如風(fēng)說他是滄州人士,來京城訪友,昨天到京城時,天色已晚,于是在城外的一家小店歇息。讓店主把馬兒喂上草料,自己吃飽喝足就早早上床睡了。不想早上醒來,卻不見了馬。他跟著馬蹄印一路進了城,在大街上就遇到了盜馬人,本想討回,卻中了奸計。一路跟蹤到郊外,才找到了馬,誰知卻被當做盜馬賊抓了起來。
長官問,你說的這些可有憑證?柳如風(fēng)想了想,說店主可以作證。長官冷笑了一下說,本官所掌握的情況,卻和你說的截然相反。柳如風(fēng)于是準備去聽他來陳述案情,不想那長官卻吩咐左右衙役,把他拉下去重重打了五十大板,揍得屁股差點開了花。之后又被連推帶踹趕了出來,劍也被沒收了。
柳如風(fēng)扶著屁股走在大街上,臀部因為挨打洇出許多血來,身上的衣服因為衙役和士兵們的拖拽,變得亂七八糟。早上精心梳理出來的發(fā)型也亂了。周圍的人看他的眼光,多少透出些可憐和同情,當然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柳如風(fēng)感到自己沒了尊嚴,很是屈辱。他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個角落,靠在那兒休息,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汴京的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商埠云集,滿是一派繁華景象。他記得,早晨從城門進來的時候,還在為這一切感到驚奇和興奮。此刻,他卻不禁感到有點茫然。
四
就在他發(fā)愣的時候,小腿突然被人從后面踢了一腳,轉(zhuǎn)身去看,才注意到身后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拿白眼翻他。顯然是嫌他礙了自己的事。柳如風(fēng)有些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乞丐才把目光收了回去。柳如風(fēng)搖頭笑了笑,感覺屁股似乎不那么疼了,就繼續(xù)往前走。他感到自己現(xiàn)在的這副形象有些丟人,于是決定置辦一副行頭。不料去了幾家店鋪,都被人轟了出來。只有一家例外,老板看到柳如風(fēng)拿出的銀子,熱情地接待了他。柳如風(fēng)挑選了一身自己感覺還不錯的衣服,之后又去找客棧,準備開間房,進去把衣服換上。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客棧都挺貴,而且服務(wù)員也都不給他好臉色。只好背著那身衣服,又向城門外走去。走到半路又換了念頭,想自己這樣狼狽地回去,肯定會被店主嘲笑。于是找了個偏僻的小樹林,把衣服換上了。但是他感覺還是缺些什么,于是又掉頭走進城來,到鐵匠鋪里買了一把劍。穿戴整齊拎著劍走到大街上,柳如風(fēng)感覺仿佛又有了尊嚴。于是他一直走,走回城外的客店去了。
第二天,柳如風(fēng)睡到很晚才起來。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春天的陽光穿過開著的窗戶,正暖洋洋地曬在他的身上。春風(fēng)輕輕地拂來,仿佛女人的手指。這一切都讓他感到無比的愜意,他忘記了屁股上的疼痛,懶洋洋地躺在那兒,靜靜地享受著這大好的春光。下面的那話兒,不知何時莫名其妙地立了起來。這也讓柳如風(fēng)感到了舒適和自豪,他突然想起自己不僅是一個劍客,還是一個身體健康的青年男人。他看了看窗外,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能看到自己,于是干脆脫下衣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享受這免費的日光浴。
如果描述一下柳如風(fēng)此刻的心思,可以說,和今天的某位大學(xué)生頗像:農(nóng)婦,山泉,有點田。當然,這個大學(xué)生并不是我,我只是一個打工仔。柳如風(fēng)是突然產(chǎn)生了這個想法的,想農(nóng)婦,是因為他感覺此刻需要一個女人;想山泉,是因為他想如果此刻泡在水里,曬著陽光,吹著暖風(fēng),肯定更加愜意。他并沒有想到有塊田,因為他和我一樣,出生在農(nóng)村,是從繁重的農(nóng)活中逃出來的,所以對田地至今還有些后怕。而且,他此刻所需要的并不是一塊土地。
躺了一會兒,柳如風(fēng)感到有些餓了,就穿上衣服走下樓去。一動身子,他又感到了屁股上一陣疼痛,但是已經(jīng)比昨天好了許多。他來到一樓,向店主要了份午餐,坐在桌邊慢慢地吃了。吃飽喝足,就感覺胃部舒服了許多,就向門外走去。
門外春意盎然,樹和草都是翠綠的,站在路的兩旁沐浴著春風(fēng),其間有陣陣歡快的鳥鳴聲傳來。柳如風(fēng)就那樣一直走過去,走進它們的中間。在樹林的深處,他對著草兒松松地撒了一泡尿,之后找了一個陽光很好的斜坡,側(cè)著身子躺了下來。他一邊撥弄著野花野草,一邊想著,接下來該去做些什么。
五
一直待到日頭西斜,柳如風(fēng)才起身走回店中,帶上行李進城去了。走到城門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有些暮色。他聽到旁邊有人吹口哨,扭頭一看,原來是那個軍官。他幸災(zāi)樂禍地沖著柳如風(fēng)伸了伸舌頭,又眨了眨眼睛。柳如風(fēng)心中頗為惱火,但是又不想再惹他,就收回目光,裝作什么也沒看見走了過去。
在路過一家青樓的時候,他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那兒向路人招攬生意。一個一身綢緞、商人模樣的中年胖男人,被她們團團圍住,甜言蜜語地哄了進去。柳如風(fēng)于是也跟著走了進去。剛進門,他就看到了小腦袋。她穿著一身輕柔香艷的衣服,正從樓梯上婷婷裊裊地走下來,雪白的肌膚隱約可見。小腦袋也看見了他。一個老鴇模樣的中年婦女沖小腦袋喊著,讓她招呼剛進來的那個胖商人。她卻拒絕了,指了一下柳如風(fēng),甜甜地說她已經(jīng)和這位公子約好了。之后就向柳如風(fēng)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著她走。柳如風(fēng)卻把目光移向別處,裝作沒有看見她。不想她跑過來,拉著柳如風(fēng)走上了樓梯。
進了房間之后,兩個人就進行了下面一番對話:我的馬呢?這位客官,您是來找馬的嗎?當然
不是,只是看到你才想起??吹矫琅膊粍有?,難道是木頭做的嗎?先不說這個,你把衣服穿好,那明明是我的馬,怎么我就成了盜馬賊?第一次我已經(jīng)放過了你,沒想到你又偷第二次,只好把你抓起來了。第一次?什么第一次?你忘了嗎?那天我去郊外踏青,把馬兒拴在路邊,結(jié)果回來不見了。一直找到天黑,才在一家客店里找到。但是不知道是誰偷的,只好不和他計較,先把馬兒牽了回來。我沒有偷過你的馬,它是我在路邊撿的。什么撿的,我看就是偷。我沒有偷,那天我正在樹林里睡覺,突然感到臉上熱乎乎的,有什么東西,睜眼一看,它正伸著舌頭舔我的臉。接著,我認出來它正是我一年前丟失的那匹棕馬,于是就把它騎回了客棧。你胡說,這匹馬已經(jīng)給我拉了三年的車了,怎么會是你的馬。三年?怎么可能?咦,你怎么又把衣服脫了……
爭論至此便打住了,因為小腦袋突然撲了上來,用舌頭把柳如風(fēng)的嘴給堵住了。她說公子,什么馬不馬的,記住今天你是來快活的,馬兒的事明天再說吧!柳如風(fēng)當然沒有否定這一觀點,他伸手攬住了她。此刻,他感到這個女子比他的那匹馬兒可愛多了。
半夜的時候,柳如風(fēng)悄悄地起來,看了一眼床上熟睡著的小腦袋,凝神聽了聽,四周除了鼾聲,已經(jīng)沒有什么動靜。于是便打開窗戶,帶著行李輕輕地跳了下去。此時一彎殘月正掛在天空,把后院兒照得很是明亮,地上只有一些斑駁的樹影。柳如風(fēng)小心地挨著墻根走著,邊走邊鼓著鼻翼四下嗅探。終于,他聞到了馬糞味,并聽到了幾下馬兒的響鼻聲。于是他頗為興奮地加快步子,向馬廄的方向走去。他把腳步放得很輕,生怕驚動了里面的馬兒,弄出什么動靜。當他走到柵欄前時,果然看到了那匹棕馬,它的身軀依然是那么的矯健,棕色的毛在月光下微微泛著暗暗的光。同時,柳如風(fēng)也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那匹棕色的公馬正騎在一匹母馬的身上親熱。這顯然出乎預(yù)料,讓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現(xiàn)在牽著棕馬離開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因為他感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打斷它們,有些過于殘忍。另外,棕馬很有可能會因為他壞了自己的好事而發(fā)脾氣,弄出些動靜來,那樣他便會被人發(fā)現(xiàn),難以說清,說不定又會被送去官府吃棒子。于是他便只好又悻悻地原路返回,爬上窗戶,回到小腦袋的房中來。
柳如風(fēng)坐在床邊,打量了一眼小腦袋,只見她還在熟睡中,表情寧靜,臉上掛著純潔的笑,模樣兒很是美好。柳如風(fēng)為她感到一絲惋惜,這么好的女子,如果娶回去做媳婦該多好……就在他凝神打量的時候,小腦袋的眼睛卻突然睜開了。柳如風(fēng)嚇了一跳。小腦袋坐起來笑著問他,你怎么不帶著你的馬兒離開呢?柳如風(fēng)尷尬地笑了笑,說舍不得你啊!小腦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躺下了。柳如風(fēng)也趁勢躺在她的身邊。卻怎么也睡不著,經(jīng)過剛才的睡眠,他又感到體力充沛了。
六
時光有時候會過得特別快,尤其是在一個有美麗異性陪伴的夜晚。不久天就亮了。柳如風(fēng)醒來的時候有些矛盾,他不知道用那些銀子買這樣一個夜晚是否值得。而且由于沒有把馬弄回來,讓他感到有些遺憾。但是,看了看身邊那個美麗的女人,他又感到這一個夜晚無疑是舒適而美好的。所以當小腦袋醒來的時候,柳如風(fēng)的心情很好。小腦袋先是哼了一聲,接著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看到了正在盯著房頂發(fā)呆的柳如風(fēng),就問他是不是在想那匹馬。柳如風(fēng)有點色迷迷地沖她笑了笑,把她光溜溜的身體抱在懷里,說你比那匹馬好多了。小腦袋躺在他懷里撒了一陣嬌,提出一個條件,再陪他一晚,不準再提那匹馬。
柳如風(fēng)聽了這話,腦袋有點兒混亂。經(jīng)過昨天的一番爭論,關(guān)于那匹馬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他也有點兒搞不清楚了。不錯,他是有一匹棕色的公馬,那匹馬兒和現(xiàn)在這匹馬兒一模一樣,也不老實,在它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把他掀在地上。而且,一旦他稍不在意,它就會從他身邊溜走。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它溜走幾次了。每一次他都要經(jīng)過一番忙活才能把它找回來。有好幾次,柳如風(fēng)因為它和別人打了架。有時候打傷別人,有時候被別人打傷。至今柳如風(fēng)的身上還留著傷痕,仿佛是它故意在他的記憶中留下的痕跡。但是他卻不忍心任由它離自己而去。自從四年前遇上它,他便被它吸引住了。蹄子從來不用打鐵掌,無論行多遠的路,從來不會受傷。跑起來時四蹄生風(fēng),步子總是那樣的干脆利落。緞子一樣光滑的鬃毛,摸上去手感很好,迎風(fēng)飄起來,就像一群精靈在翩翩起舞。在別的馬兒止步不前的險境里,它總是勇敢而輕松地越過。那一次,他跟蹤了它十來天,死纏爛打,才慢慢和它混得熟稔,成了朋友。至于它究竟來自哪里,它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所以他也就一直不知道。
這時,樓下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后院里,幾個男人大聲地嚷嚷著什么。柳如風(fēng)還沒有回過神來,小腦袋已經(jīng)三下五除二收拾完畢,并催促他穿上衣服,自己則推開門去看。當然,她看到的并不是掃黃的警察。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會被人抓走法辦。由于宋朝還是舊社會,所以妓院還是合法企業(yè)。她看到了一幫穿著盔甲的士兵。柳如風(fēng)也走到門前去看,他認出了那個領(lǐng)頭的家伙,正是那個軍官。他不知道他是來干什么的,但是有一點確定無疑,他知道那家伙肯定不是來抓嫖客的。但是他卻有點兒擔心,因為他無法確定是不是來收拾他的,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可以殺人的家伙。那個軍官也看到了他,怔了一下,跟柳如風(fēng)開了個玩笑,說你小子跑這兒風(fēng)流來啦?柳如風(fēng)感到這個玩笑并不好笑,但還是笑了笑。軍官卻又轉(zhuǎn)身對老鴇說話了,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上頭的命令……小腦袋忙順著樓梯走下來拉住軍官的手,問什么事兒啊,就不能通融一下嗎?軍官摸了摸她的手和胳膊,又說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將軍看上了你的馬,咱說了不算哪!又對老鴇說,快把那匹馬牽出來吧!柳如風(fēng)聽到了這些話,心里打了一個激靈,忙下去阻止,說那匹馬是我的,你們怎么可以牽走呢?不想軍官全不買賬,說你想進牢子還是咋的?邊說還邊使勁推了他一把。而老鴇已經(jīng)認清了形勢,早就已經(jīng)吩咐仆人去馬廄里牽馬了。
柳如風(fēng)穩(wěn)住身子之后,就拔出了劍,嚇得眾人后退了幾步。軍官和士兵也本能地亮出了家伙。就在這時,那個矮胖的馬車夫已經(jīng)把馬拉到了院子里。軍官一邊瞅著柳如風(fēng),一邊慢慢移動著腳步去接馬韁繩。柳如風(fēng)搶過去想阻止,士兵立刻把他圍了起來。軍官說,你小子好大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你這匹馬!這句話立刻為軍官贏來了輿論優(yōu)勢,妓院里的人都紛紛勸說柳如風(fēng),這位軍爺說得對,咱大宋啥東西不是太祖當年打天下打來的,客官是明白人,還是息怒吧!小腦袋也跑過去拉柳如風(fēng),讓他放下手中的劍,說不是說好了嗎,這匹馬是我的了,你就不用管這么多了,說完又頻頻對柳如風(fēng)使眼色。柳如風(fēng)讓她走開,說這匹馬可以給你,卻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給的。大家聽了這番話,都感覺柳如風(fēng)有點兒不識好歹。就在這時,前院又傳來一陣嚷嚷聲。仆人來報,府尹要舉行宴會,派衙役來請小腦袋立刻前去歌舞助興,馬車已經(jīng)在前門等著了。老鴇于是催促小腦袋快去準備,
小腦袋卻生氣了,說準備個屁啊!亂七八糟的,就這么走吧!又掃了一眼柳如風(fēng),氣呼呼地說客官你自己保重吧!轉(zhuǎn)身便走往前院,坐上馬車去了。
小腦袋的離開,更堅定了柳如風(fēng)打一架的決心。軍官和周圍的人都看出了這一點,于是各自做好了準備。眾人四下散開,軍官則指揮士兵呼啦一下沖了上來。柳如風(fēng)俯身,接著手腕一轉(zhuǎn),士兵又退了回去。退回去之后發(fā)現(xiàn)胸口的衣服都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軍官又一揮手,士兵再次沖了上來,卻四下摔在了地上。此時柳如風(fēng)已經(jīng)站在了另外的地方,眾人都被他的身手驚呆了,有幾個甚至忍不住發(fā)出了低聲的贊嘆。軍官看到這個場面,就松開馬韁繩,抽出腰間的刀向柳如風(fēng)撲來。軍官當然要比那些士兵難對付,而柳如風(fēng)顯然也不好對付。于是眾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在害怕的同時,又對下面這場充滿懸念的打斗滿懷期待,交頭接耳紛紛猜測結(jié)局。沒有人去注意那匹棕色的公馬,如果不是在軍官撲向柳如風(fēng)的同時,它發(fā)出了一聲長嘯。那聲音讓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扭頭去看,卻看到那匹馬已經(jīng)把前蹄高高地立了起來,接著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掠過正在打斗著的兩個人的頭頂,直向門外沖去,很快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軍官反應(yīng)過來,丟下柳如風(fēng)不管,緊跟著追了過去。柳如風(fēng)卻沒有去追,而是看著門的方向笑了笑,把劍放入了鞘內(nèi)。
如果人們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舉止,肯定會認為他是一個武林高手。然而那時所有人卻都正在為那匹馬驚訝,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直到他移動步子向門外走去,人們的注意力才又回到他身上,指著他的背影議論紛紛。柳如風(fēng)走出門外,看了一下大街上的人們,左邊平安無事,右邊亂糟糟的,近處的小販們正在收拾翻了的攤子和掉在地上的物件,有的人驚魂未定,還望著遠處指指點點。柳如風(fēng)立刻知道了棕馬離開的方向,便急忙連走帶跑地跟了過去。但是一直追到街的盡頭,也不見棕馬的身影,甚至連那個軍官的影兒也沒有看到。
七
軍官再次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是第二天早晨。那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城門尚未開啟。城外的一些人們,正三三兩兩地走來。他們遠遠地看著城門,有人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有人興奮地看了一眼又一眼,還有人在高興地罵娘。走到城門前的時候,大家不約而同地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那就是城門上方,有一個東西微微突了出來,看上去像人額頭上起了一個疙瘩。第一次進城的人們以為城門本來就是這副樣子,所以并沒有感到奇怪。倒是那些曾經(jīng)來過這兒的人,議論了起來。不過,疑問很快就解開了,因為天正在很快地變亮,不一會兒,周圍的一切都在人們的視野中清晰起來。這時有幾個人驚叫了起來,繼而轉(zhuǎn)變成一片喧囂。一個巡邏的士兵奇怪地向下看了一眼,跟著叫了一聲跑開了。很快,士兵引了一群人過來,為首的一個長官模樣的家伙讓人把那個疙瘩弄了上來,并認出了那玩意兒正是昨天那個軍官的腦袋。事情很快傳到了更高的長官那里,于是便命令守衛(wèi)城門的士兵,嚴查進城出城的人。其實他在下這個命令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那個殺人的家伙不在城里了。能在戒備森嚴的城門殺人的人,翻墻出城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待在城里等著他的手下去逮捕。但是他還是下令嚴查,他認為這樣可以威懾那些有可能犯罪的人,不然人們就會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手下的士兵,從而不把他和他的軍隊當回事兒,甚至不把坐在龍椅上的給他發(fā)工資的那位放在眼里。
這一幕發(fā)生的時候,柳如風(fēng)還正躺在郊外的客棧里呼呼大睡。不是因為想睡個懶覺,而是因為太累了。昨天他并沒有直接回到客棧,而是去找馬了。他知道這次遇到的事情有些不同尋常,對方是士兵,很多的士兵,他的馬一旦落入他們的手里,尋回來就相當困難。他想先找到那個跟著馬一起跑出去的軍官,問問他知不知道那匹馬去了哪里。于是他走到城門時,就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那個軍官正在城門口站著。好在軍官并沒有看到他,于是他便找個地方藏了起來。直到天色漸晚,城門關(guān)閉,他看到軍官在暮色中沿著臺階中走上城墻去,依然待在原地不動。他等了很久,直到一彎月亮把一切照得一片明亮,才走了出來。雖然當時的汴梁是個不夜城,但是在夜深了的時候,人們也都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變得安靜了。柳如風(fēng)就在那一片安靜中沿著臺階向城墻上走去,他把腳步放得很輕,但是依然發(fā)出了微微的聲響。就在他快登上城門的時候,他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于是停了下來。但是那個人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一直走進了他的視線,攔住了他。正是那個軍官。柳如風(fēng)看清后,就想問問馬的事兒,那家伙卻亮出了手中的佩刀。柳如風(fēng)知道,如果在這里發(fā)生爭執(zhí),必然招來更多的士兵,自己肯定吃虧,于是便在他向自己走過來時,做好了準備。接下來柳如風(fēng)一劍削掉了他的腦袋,并在腦袋沒有落地之前伸手接住了,同時挽住了那具倒下的身體。然后柳如風(fēng)把他的身體送回了被窩,并解下他的腰帶,把腦袋系住,掛在了城墻上。
在柳如風(fēng)酣睡的時候,有兩個傳說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汴梁城。一個是關(guān)于那個殺死軍官的兇手,人們說那是一個飛檐走壁的俠客,在交手時,伸手便摘了他的腦袋。另外一個傳說是關(guān)于那匹棕馬。據(jù)說它在出城的時候,成功地沖過了守衛(wèi)城門士兵的防線,卻在城外遭遇了另外一大批的軍隊,結(jié)果被捉住送進軍營,進獻給將軍了。柳如風(fēng)醒來的時候,這兩個傳說已經(jīng)通過路人的嘴巴,傳到了他所在的客棧。于是他便洗了洗,吃了頓飯,向汴梁城相反的方向走去,從此便消失了。而關(guān)于他的傳說,卻因為他的消失而變得更加傳奇。有人說他為了避禍,進了一座高山,或者一片森林,過起了與世無爭的生活。有人說他從此聲名遠播,趁機做起了殺手的行當,賺了不少銀子,買了一匹更好的馬。至于那匹棕色的公馬,人們說,它在一次戰(zhàn)斗中,直接把將軍送給了敵人,然后成功從戰(zhàn)場上逃脫,從此不見了蹤影。
八
小說寫到這里,也許您會感到無比的失望,因為這完全是在胡說八道。剛好我也懶得繼續(xù)寫下去,那就一起回到現(xiàn)實中來,接著說說我和樓下的那排按摩店。
樓下的按摩店依然每夜生意興隆。對此,我可以提供一條最好的證據(jù)。有一晚我被鎖在樓下,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里,我清楚地看到有將近二十個青年、中年、老年男人進出一家按摩小店。其間還看到一個接近中年的女子出來兩次,一次是向外面的大街上潑水,一次是向垃圾箱里扔?xùn)|西。之后,再從街上穿過時,我總是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雌性或雄性氣息從腳下漫過來。不過我所看到的那個女子長得既不美麗也不性感,所以那氣味并沒有引起我什么美好的想象。倒是讓我常常想起那些窮困潦倒、衣著邋遢、經(jīng)常幾個月不洗澡的男人和他們幾個月沒有換洗的內(nèi)褲。
有一段時間,那一排店鋪全都關(guān)門了。我一度懷疑是這些失足婦女被掃黃掃走了。直到十來天之后,它們又一家沒少地開張了,才使我懷疑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不過,由于那晚所看到的情景,以及那街道上依然在彌漫的氣息,使我再也打不起進去消費一下的興趣。
現(xiàn)在我依然是有空了就寫寫無聊的小說,大部分時間忙著上班下班。公司在市中心,我開始是坐公交,后來是騎自行車,現(xiàn)在又開始坐公交。這座城市早已不允許騎馬,摩托車也不讓開了,電動車也曾經(jīng)差點被禁止。大街上滿目只有自行車、公交車、電動車和小轎車。我有好幾個同事,對小轎車很有研究。有一個幾乎認識所有車輛的標志:有一個家伙看一眼車型,就能說出車的牌子和產(chǎn)地;還有一個,他能講出所見過的許多車的耗油量,馬力和剎車靈敏度。不過他們都沒有車。他們有一個同樣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掙到足夠的錢,開上自己喜歡的車,飛快地在大街小巷竄來竄去,或者載著某位美女去做一次遠游。
我對車沒什么興趣,只清晰地記得有一次在外環(huán)等公交,看到一輛橘黃色的跑車咆哮著在我面前發(fā)動,之后閃電一樣穿過緩緩爬動的車流,駛向遠處,那情景讓我想起一匹公馬穿過正在散步的羊群。還有一次是在市中心,我被一陣轟鳴聲吸引,看到一個戴頭盔的中年男人騎著一輛黑色摩托,風(fēng)一樣地穿過馬路,等交警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消失在對面的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