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萌

摘要：民國元年《暫行報律》只存在了短短數(shù)天即被廢除，究其原因值得深思。通過研究“暫行報律”事件發(fā)生的社會背景，結(jié)合清末報律禁錮言論自由以及報界對報律的軟抵制，新聞自由的呼聲更加高漲，進而引出“暫行報律事件”的發(fā)生，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當時報界“絕對新聞自由”思想的影響?！睹駠鴷盒袌舐伞返膹U除，標志著報界爭取“絕對新聞自由”的勝利，也在短時間內(nèi)促進了民初報業(yè)的大繁榮。但這種繁榮是一種不持續(xù)的、虛假的繁榮，離開了法律的合理約束，報界的自由言論也不會長久，甚至會為以后的厄運埋下禍根?！跋膛c共和”最終在“癸丑報災”的殘酷現(xiàn)實下幻滅。

關鍵詞：暫行報律；絕對自由；合理約束；法治

中圖分類號：G2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2）02-0062-02

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帝制，使民主共和的觀念深入人心。與此同此，民主的空氣和言論自由的空間日益擴大。但當時對言論自由的理解是一種片面的、絕對的自由，使言論自由畸形發(fā)展，最終導致民初“暫行報律”風波的產(chǎn)生。

一、“暫行報律”事件的大致經(jīng)過

1912年3月4日，鑒于《大清報律》被廢止后報界無章可循的情況，南京臨時政府內(nèi)務部制定《民國暫行報律》，意在將報界言論、出版納入法定軌道。它卻迅速招致了剛剛從封建君主專制中解脫出來的全國人民，尤其是新聞界的一致指責。3月6日，上?！渡陥蟆?、《時報》等11家報紙和中國報業(yè)俱進會聯(lián)名致電孫中山并“通電各埠”，指責“內(nèi)務部擅定報律，侵奪立法之權(quán)……欲襲滿清專制之故智，鉗制輿論，報界全體萬難承認”[1]。孫中山接受報界意見，當晚下令取消《暫行報律》。盡管如此，3月7日上海多家報紙同時刊登了章太炎的《卻換內(nèi)務部所定報律議》，文中對《暫行報律》逐條加以批駁，并表明“種種不合，應將通告卻還，所定《報律》拒不承認”[2]。3月9日，孫中山在《大總統(tǒng)令內(nèi)務部取消暫行報律文》中稱“民國一切法律，皆當由參議院決議宣布乃為有效。該部所布暫行報律，既未經(jīng)參議院決議，自無法律之效力，不得以暫行二字，謂可從權(quán)辦理”[3]。《暫行報律》即被取消。

二、《暫行報律》風波所折射的絕對新聞自由

單就新聞自由來說，《暫行報律》實際上也并無苛刻之處。在民國政權(quán)剛剛建立，社會動蕩、言論不一的背景下，為鞏固新生政權(quán)，保衛(wèi)革命成果，制定新聞法律來規(guī)范報界發(fā)展是十分必要的。但是這一做法卻遭致全國人民和報界的一致反對。從表面上看，《暫行報律》遭到抵制的主要原因是立法主體和制定的程序不合法（未開國會、未經(jīng)參議院授權(quán)而擅自立法）和《暫行報律》本身的漏洞（罪與非罪的衡量標準模糊）。 但如若結(jié)合當時的政局形勢、報界精英對新聞法制的認識，以及言論自由觀念的發(fā)展，就會發(fā)現(xiàn)當時反對者所謂的“程序不合法與罪與罪的衡量標準模糊的問題，只不過是個借口而已”[4]。從根本上說，報界反對《暫行報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時的絕對新聞自由觀念對新聞立法的抵制。主要體現(xiàn)在：

（一）清末對新聞自由的壓制及報界的反彈催生了言論自由的絕對化

從戊戌變法時期，光緒帝頒布詔令“允許自由創(chuàng)立報館、學會”第一次正式確立言論自由開始，中國近代報業(yè)就不斷為爭取新聞自由而努力。隨著新聞事業(yè)的不斷發(fā)展，報紙的自由言論和統(tǒng)治者的矛盾愈加突出。加之清末有名的“蘇報案”的刺激，清政府顏面盡失，進一步刺激了其加快新聞立法的進程。從1906年7月《大清印刷物專律》開始，相繼頒布了《報章應守規(guī)則》、《報館暫行條規(guī)》、《大清報律》和《欽定報律》5部近代新聞法規(guī)。這五部報律雖然促進了報界活動的規(guī)范化，但其本質(zhì)上是為鞏固清政府的封建統(tǒng)治服務的，并沒有真正保障新聞自由，而是對自由的一種限制，并且對新聞自由的控制呈現(xiàn)出逐漸加強的趨勢。此外，這些報律具有很強的隨意性，政府可以隨意更改解釋，這就必然導致法治變成了人治，新聞自由喪失了內(nèi)在的規(guī)定性，變成一紙空文。同時，清政府鉗制輿論的行為也是一把“雙刃劍”：它對輿論壓制的越狠，報界的反彈就越大，對新聞自由的呼聲就越強。并且報界和清政府斗爭的越久，實現(xiàn)新聞自由的愿望就越急切，斗爭目標就越清晰，甚至達到神圣的地步。因此，新聞自由由于中國人堅持不懈的爭取，逐漸地變得絕對化，達到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程度。對于當時的中國人來說，任何限制新聞自由的法律法規(guī)都是不可取的，都是應該廢除的。

1912年，飽受清政府封建壓迫的報界剛剛得到解放，正在民主共和所帶來的新聞自由下自由呼吸的時候，《暫行報律》的出現(xiàn)猶如一聲驚雷，引起了報界本能的厭惡和抵觸。大多數(shù)人認為只要指定報律，就是鉗制新聞自由。“不管是普通民眾還是社會精英，一提到法或法律等字眼，不少人仍然會自覺地聯(lián)想到強制、懲罰，而極少會想到自由、公平、制約國家權(quán)力等內(nèi)容”[5]。因此，在民國建立之初，許多重要的法律還沒制定就先制定《暫行報律》，是對當時報界絕對新聞自由觀念的挑戰(zhàn)，使人民不加批判地認為是“欲蹈惡政府之覆轍”[2]。于是遭到全國上下群起而攻之。

（二）近代以來對新聞自由觀念的引進和理解存在偏差

新聞自由觀念是清末時期引進的舶來品。由于中國缺乏自由民主傳統(tǒng)，因此自由觀念難免被誤解。如章太炎在《卻還內(nèi)務部所定報律議》中說：“案民主國本無報律。觀美法諸國，對于雜志新聞，只以條件從事，無所謂報律者”[2]。這顯然是對外國新聞自由觀念理解的錯誤。又如，《新青年》在第七卷二期上曾刊載陳獨秀的《法律與言論自由》，推出的觀點是“言論要有逾越現(xiàn)行法律以外的絕對自由”[4]。這也反映了當時主要輿論方的絕對自由觀念。此外，當時報界都是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看待新聞自由的，新聞自由往往是鼓吹維新或宣傳革命的工具。如果一旦因此受到追究和懲罰，他們就認為是侵犯了其新聞自由。當時甚至有人提出“報館不封門，不是好報館；主筆不入獄，不是好主筆”的極端論調(diào)。由此可見，新聞自由在他們那里，只是反抗當權(quán)者的有利武器，他們所追求的是一種不受法律約束的絕對自由，這必然導致了新聞自由觀念的絕對化?？梢哉f，《暫行報律》風波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這種絕對新聞自由觀念所催生的。

（三）對絕對新聞自由觀念的追尋使相當一部分人“向袁反孫”，抵制《暫行報律》

《暫行報律》遭到反對是有很深的政治原因，而這種政治因素也受到絕對新聞自由觀念的影響。在捍衛(wèi)辛亥革命成果的斗爭中，章太炎以及報界的一些人錯誤地認為中國局勢的中樞“非袁莫屬”，將袁世凱視為能真正實現(xiàn)中國民主共和的梟雄。因此為了借袁世凱實現(xiàn)其言論自由不受任何限制的愿望，他們就理所應當?shù)毓裟暇┡R時政府制定的《暫行報律》。人們追尋著絕對的永遠的新聞自由，為此甚至不惜“向袁反孫”，直到袁世凱露出廬山真面目的時候，他們的新聞自由夢才真正破滅。

（四）孫中山的迅速讓步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其新聞自由觀的影響

孫中山在3月6日當晚就下令取消《暫行報律》，除了對當時政局形勢的考量以及他虛懷若谷的胸襟，也表明在他的新聞法制思想中，新聞言論自由是放在首位的。當制定報律和人民要求新聞自由的呼聲發(fā)生矛盾時，他毫不猶豫地舍棄了報律而選擇了新聞自由，這也是絕對新聞自由觀的一種體現(xiàn)。孫中山一向主張“民主國本無報律”，在獨立各省頒布的綱領性法令中都保護言論自由的法律條文。如11月9日的《鄂州約法》規(guī)定，“人民自由言論著作刊行并集會結(jié)社”，只有在“有認為增進公益，維持公安之必要，或非常緊急必要時得以法律限制”[6]。此外，他痛恨清政府封建專制制度的罪惡，尤其是在司法方面的鎮(zhèn)壓，這就讓他不愿意在法制問題上重蹈清政府的覆轍。孫中山批評內(nèi)務部《暫行報律》的重要原因就是唯恐使人懷疑“滿清鉗制輿論之惡制，復見于今”[7]。就是孫中山這種高度重視言論自由但是卻忽視、猜忌新聞法律的態(tài)度，促使了《暫行報律》迅速被撤銷。

綜上所述，絕對新聞自由觀念在很大程度上使《暫行報律》的廢除具有歷史必然性。

三、絕對新聞自由觀念下《暫行報律》風波的歷史影響

《民國暫行報律》的廢除標志著報界爭取“絕對新聞自由”的勝利，也在短時間內(nèi)促進了民初報業(yè)的大繁榮。民國政府在11日頒布《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言論自由被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新的自由法律體系在中國確定，由此促進了新聞事業(yè)的大發(fā)展。報紙的數(shù)量迅速增加，政黨報紙大繁榮，記者的地位得到提升，以“不冠之皇帝，不開庭之最高法官”自居。但是也應該看到，這種繁榮是一種短暫的、虛假的繁榮?！稌盒袌舐伞繁蝗∠?，由于對新聞業(yè)缺乏有效的管制，言論自由泛濫，報業(yè)無序發(fā)展，一些報紙任意發(fā)表言論，最終招致災患。袁世凱篡奪革命果實之后，特別是在頒布《報紙條例》之后，實行比清朝更嚴密的言論控制制度，對報刊和報人加以迫害，直接造成了“癸丑報災”。絕對新聞自由的理論和實踐也在這一時刻化為泡影。與清末制定報律相比，《大清報律》等雖然限制了新聞自由，但在這一時期，新聞卻處在有序的發(fā)展之中。各級政府對報律的遵守，也在總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有序、向心的狀態(tài)。在實行過程中，雖然出現(xiàn)了個別以法治代替人治的現(xiàn)象，但是報紙的時政評論比以前自由地多，對報刊和報人的處罰也相對減輕。總體上說，由于法律的制約，清末新聞自由較之以前還取得了更大的空間，報界受迫害程度遠低于“癸丑報災”。然而和清末制定報律相比，旨在追求絕對新聞自由而廢止《暫行報律》的做法卻間接地帶來了“癸丑報災”。由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沒有法律的合理制約，新聞自由是不可能健康發(fā)展的。

四、由《暫行報律》風波對新聞自由的思考

自由與法律相輔相成，絕對的新聞自由是不存在的。離開了法律的合理約束，新聞自由也不會長久。報界在《暫行報律》風波上的勝利，并不說明他們可以有效地運用新聞自由，相反，離開了法律的制約，還出現(xiàn)了對自由的濫用。要想充分的享有自由，必須在新聞法治的基礎上，合理利用自由，這也才可以在有限的自由里使新聞得到最大限度的發(fā)展。

參考文獻：

[1] 上海報界上孫大總統(tǒng)電[N].申報,1912-03-06.

[2] 內(nèi)務部所定報律議[N].申報,1912-03-07.

[3] 大總統(tǒng)令內(nèi)務部取消暫行報律文.孫中山全集[C].北京:中華書局,1982.

[4] 孫培,盧家銀,崔明.兩種律令,同一個教訓——民國《暫行報律》與蘇聯(lián)《出版法令》之比較[J].中國傳媒報告,2008(3).

[5] 陳獨秀.法律與言論自由[J].新青年,1920(2).

[6] 陳旭麓.宋教仁集(上冊) [M].北京:中華書局,1981.

[7] 南京臨時政府公報第三十號.辛亥革命資料[C].北京:中華書局,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