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然
宋元豐八年(1085年),蘇東坡在汴京見僧惠崇所畫《春江晚景》后,寫絕句二首,其一為“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庇腥颂岢隽伺u,認為水暖不暖應該是魚先知。也有人反批評,認為畫中就是鴨,鴨先知不會錯。畫我沒看過,如果真的要爭論誰先知道水的溫度,我認為還是水先知。
齊白石老人九十二高齡時畫了一幅畫,名《荷花影》。此畫寥寥幾筆,上面是一朵紅荷花,下面是幾條水波和荷花的水影及幾只蝌蚪,最大的特點是荷花在水中的影子是正的,不是反的。是否錯了?作者沒有發(fā)表意見。而薛永年卻發(fā)表了題為《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見1983年第5期《名作欣賞》)的評論,認為畫中“正影”不是敗筆,是齊白石的神來之筆。影子畫錯了,還得到非常高度的評價,因為齊白石是名人。如果是無名小卒畫的,那就連“作品”兩字也算不上,只能丟到廢紙簍。
也是在那個時候的《名作欣賞》,刊登了一篇評論日本幾位書法家書法作品的文章,附有那幾位書法家的作品。我們的評論家對這幾幅作品的評價真是妙筆生花,但錯誤最嚴重的地方在于評論家用政治口號來評論藝術(shù),他對一幅草書是這樣評價的:這幅作品如何的好如何的好,尤其是作品的主題——四個狂草“風吹不倒”,象征中日友誼風吹不倒。糟糕了,只要懂草書的人就看得出來,那四字不是“風吹不倒”,而是“風吹則倒”。這只能怪評論家自己粗心,把草體的“則”字誤以為是“不”字。果然下一期編輯部做了更正。這一更正,給了我們的評論家一記響亮的耳光——中日友誼風吹則倒?中日友誼是風吹不倒的,但我們那些喜歡用政治標準來評論藝術(shù)的評論家則自己“吹”倒了自己。這只能說“春江水暖風先知了”。
雜文家章明先生也不小心犯了一回小小的錯誤。他在2002年第一期的《同舟共濟》發(fā)表《不僅僅是“幽默”》一文,認為蔡京的《西江月》“也很拙劣”。蔡京的詞是這樣的:
八十一年住世,三千里外無家。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玉殿五回掄相,彤庭幾度宣麻。只因貪戀此榮華,便有今日(疑為“朝”)事也。
朝聞道,夕死可矣。蔡京從一個權(quán)傾一時的宰相被流放到三千里外,臨死前填了此詞,正是他對一生的總結(jié),對過去的懺悔,不失情真意切,雖不算優(yōu)秀,但也不是“很拙劣”。只是我們的批評家用對大奸賊的痛惡來評論其人的作品了。
以上幾個例子告訴我們,評論藝術(shù)作品,千萬不要動不動就用政治的眼光和個人的感情作為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