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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作梗的詩

        2012-04-29 03:53:06張作梗
        詩選刊 2012年3期
        關(guān)鍵詞:秒針時(shí)針謎底

        張作梗

        分流

        瞧,時(shí)光把他掘成一條站立的河,

        他站立著流動(dòng)已有四十多年。

        現(xiàn)在,當(dāng)著他心的河床淤積了太多泥沙,

        它開始分流。——

        它把他的激情分流出去,

        連同激情中的野心、野心里的狂妄。

        把對(duì)生活的幻想和恐懼分流出去。

        把絕望、虛無、廟堂之高、

        茅檐之矮,

        把體內(nèi)的唐詩、宋詞、尤利西斯、

        撒旦分流出去。

        把無望的愛、命定的死,

        把仍在他血液中奔流的故鄉(xiāng)分流出去。

        把板結(jié)的笑、結(jié)痂的倒影分流出去。

        把中庸、極端、棉花裹纏的

        棉鈴蟲、洋灰紙上的六六粉……是的,

        身體分流,

        而源頭,愈來愈稀薄?!?/p>

        不必你預(yù)測(cè),他就(終)將成為一條

        走動(dòng)的干涸之河,而站立到

        躺下,不過是從生的晝過渡到死的夜。然而,

        作為岸——那對(duì)未知之境的求索,

        作為橋——那貫通生死的月亮之閥,

        它們不會(huì)被分流。它們

        匯合而成他對(duì)這世界的愛,奔流不息。

        浪花迸濺,擠兌出

        石頭的水分;他流動(dòng),無視滿身掘開著

        分流的支流,他把撕扯般的分流,

        看成是對(duì)人性中欲望的減負(fù)。

        漫游者之歌

        我呼喚;然而大地從不回應(yīng)。

        大地在它的沉默中獨(dú)自走遠(yuǎn)。

        那些從大地中款款步出的植株,也并非我的回聲之物。

        它們借用我們的土壤和氣候,

        然而并不迎合我們的喜好、習(xí)俗以及脾胃。

        它們的言語并不與我們的交匯。

        我說過,在這個(gè)大地上,我終將不在。

        而那些錦衣玉食的人,也并不能永生。

        因此,無論貴賤、貧富,勞心者還是

        勞力者,無一例外皆用生,畫著

        一幅他自個(gè)的死亡肖像?!?/p>

        我曾經(jīng)是大地的暴君——多么貪婪地從它身上攫

        取我所

        渴需之物。然而,我現(xiàn)在不得不匍伏在地,

        為萬物所役。

        這就是我們的晚景。

        這就是失敗者的勝利。

        我們留下我們的光影、留下一截生活的

        橫斷面,在我們歌唱間或

        詛咒的大地上。爾后,我們消失,

        消失,一如不曾來到這個(gè)世界。

        停宿

        那停宿在時(shí)鐘背面的人,我們叫他死者。

        且以我們暫時(shí)的生,

        亦即最終的死,哀悼他。

        當(dāng)鐘聲一記、

        一記敲出他鐘罩般的面影、他時(shí)針一樣短促的咳嗽以及

        鬧鈴一樣銹死的睡眠,

        且以我們鮮活的身體,

        亦即最終的腐尸,哀悼他——

        哀悼他,借以哀悼我們尚能說話(哦語言中已

        混入多少言語的沙子),而他,歸于

        永恒的沉寂;借以哀悼月亮的:盈虧;

        借以哀悼我們行走于他曾經(jīng)走過的

        大地上——他摘過果子的樹,依然一年一度,

        長(zhǎng)出相同的果實(shí),

        ——為我們饕餮的嘴。

        而恒久——他停宿在

        時(shí)鐘背后,像是我們生命之謎的謎底。他死去,

        正是為了我們窮盡一生,去揭開這謎底。

        而我們被分針、秒針以及時(shí)針絞纏的身體,

        多少風(fēng)暴尚未成型就被拆散,

        多少死亡尚未死去就被活埋。

        答客問

        為什么還活著?

        因?yàn)槿松驯闅v,惟有死亡尚未得嘗。

        為什么還活著?

        因?yàn)榇蠛3聊?,燈塔還未被落日拐走。

        為什么眾人前來,而你從世界的中心獨(dú)自出走?

        因?yàn)闊狒[是表象,孤獨(dú)才是本質(zhì)。

        為什么忽然就死了?

        因?yàn)槿松驯闅v,活已成為心靈的負(fù)擔(dān)。

        為什么忽然就死了?!——

        因?yàn)槿怏w的容器已滿;死亡,乃是其自然溢出之物。

        漠視

        我看到鐘表用長(zhǎng)短不一的三條腿走路,

        但從沒有被時(shí)間絆倒。

        我看到落日一次又一次掉進(jìn)這只鐘表里。

        而從沒有一只不死鳥,

        從里面飛出?!?/p>

        我看到有人在這只鐘表里淘金子,

        而有人在里面種植悲傷。

        我看到鐘表有一個(gè)鋼鐵的心臟,

        而它粗細(xì)不勻的三條腿,因忙于趕路,

        已丟失終點(diǎn)和起點(diǎn)?!?/p>

        我看到秒針飛跑,分針散步,時(shí)針,

        仿若凝固不動(dòng)。而正是這慢性子時(shí)針,

        懸吊起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時(shí)代,

        凸顯出時(shí)間的分量。

        我看到我被這三條交叉、疊加、始亂

        終棄的腿絞殺。我試著掀開它玻璃的面罩,

        一把時(shí)間的骨灰像虛無之霧,

        吹進(jìn)我燭火搖晃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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