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shù)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 是何楚人之多也！ ”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數(shù)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shù)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 選自《史記·項羽本紀》

在常人印象中，項羽是個披堅執(zhí)銳、瞋目而叱、斬將刈旗、東西馳騁、南北征戰(zhàn)的一世豪杰，但卻忽略了他也是一個性情中人。

項羽重情，莫過于對虞姬了。“霸王別姬”的故事就因此千古流傳。

垓下被圍，四面楚歌，項羽夜起飲酒，慷慨悲歌，這首著名的《垓下歌》中充滿了英雄末路的萬緒悲涼，而“虞兮虞兮奈若何”更是透出了霸王對虞姬的萬般柔情?！冻h春秋》記載，虞姬還和了一首：“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毖芯空叨颊J為虞姬這首和歌是偽作，但不論這首歌的真?zhèn)稳绾危椨鹦熊娭幸恢睅е菁遣粻幍氖聦?。正因如此，歷史上才留下了這段英雄美人的悲劇。

高歌數(shù)遍后，項羽這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流淚了。他不僅是個英雄，而且是性情中的英雄。數(shù)行眼淚中飽含著對虞姬的悲憐與難舍，飽含著霸王愛惜戰(zhàn)馬、體恤將士的柔情，飽含著日暮途窮的無奈。

后來班固在《漢書》中把“泣數(shù)行下”改成了“泣下數(shù)行”，神氣大失?！捌聰?shù)行”只是靜態(tài)的描述，“泣數(shù)行下”則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更準確地渲染出英雄末路的悲壯氣氛。

古之英雄淚泣者多矣，然未有如項羽般動人心魄者。項羽之泣，風云氣多，重情重義。把項羽逼得日暮途窮的劉邦也會哭。漢二年劉邦一出關，就為被項羽殺死的義帝舉行葬禮，大哭一場。哭完之后，打起為義帝復仇的旗號，東伐項羽。項羽烏江自刎以后，他又立即以魯公之禮安葬了項羽，在墓前又大哭一場。

哭與泣是有區(qū)別的,有淚有聲叫哭，有淚無聲叫泣。劉邦的哭，是有聲的，是哭給人聽的，要哭得響亮，這叫作秀；項羽的泣，是無聲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是不愿別人看到的，是內(nèi)心悲涼與無奈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