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

捉 刀

吳縣長從政前雖沒讀完高中，但通過近幾年的努力，已經(jīng)取得博士學位，看起來也算一位“學者型”領導，可涉及文章內(nèi)心依然打怵。日常工作中都是稿子怎么寫，他就怎么講。有時去參加一些他認為不太重要的會議時，還會直言幾句：“我對這項工作沒什么研究，辦公室給我準備了一個稿子，我就念一下?！闭f不清是自嘲，還是顯示淡定。

問題往往出自忙亂和大意。某日上午，吳縣長匆匆趕到會場作講話，剛念了一段開場白，臺下就傳來議論，甚至還有哄笑，吳縣長感覺不對勁。仔細一瞧：“真糟糕!”原來是忙中弄錯了講稿，把下午另一場會議講稿拿來了。

尷尬窩火之余，吳縣長暗下決心非改變形象不可!

新考入縣府辦的肖秘書既是經(jīng)濟管理本科生，又是社會學的研究生，這讓吳縣長挺關注。在縣府辦新設一個調(diào)研科，由縣府辦主任兼科長，要肖秘書好好發(fā)揮作用，搞幾篇像樣文章，給自己長長臉。肖秘書果然不負重任，初試牛刀，便讓大家對吳縣長刮目相看，也使肖秘書充滿自信。

轉(zhuǎn)眼到了年末，政府機關紛紛為領導謀劃牽頭調(diào)研課題，這是近年來各級機關越來越重視的一項工作。從表面上看，是讓領導和工作班子一起，就某些重點問題作深層次研究，共同探討工作思路與對策。從實際操作看，還是個別秘書的任務，最終是為領導出書服務的，這也是打造“學者型”領導的需要。

今年這項任務的承辦聯(lián)絡工作自然就落到了肖秘書身上。肖秘書以為這不難，便按領導分工找相關秘書作了溝通，把縣府辦主任和自己放在縣長課題組，做成一個方案興沖沖地送給縣府辦主任，并表示縣長課題可由他負責具體起草，盡量不牽涉領導精力。

縣府辦主任接過方案粗粗翻了一下，劃掉自己的名字，淡淡地說：“我就不要放了，拿回去好好改一改再說?！?/p>

這讓肖秘書頗感意外和沮喪?；氐睫k公室，苦思不得其解，無奈之下拿著方案就去請教老機關。素有“老法師”之稱的縣府辦副主任更以筆外功夫見長，接過方案看了一眼便問：

“課題組成員是怎么考慮的?”

“主要是領導秘書及相關部門寫作骨干，平常的領導文稿都是他們完成的?！?/p>

“這些人員構(gòu)成課題組怎么體現(xiàn)檔次和權(quán)威性?”

“那么，如把相關部門的負責人都掛上會不會顯得人員太多?”肖秘書似乎聽懂了一點。

“做具體工作的要不要擺是可以考慮的?！苯又謫?，“縣府辦主任為什么放在這里?”

“他兼著科長，分管這項工作，原想表示對領導的尊重?！?/p>

肖秘書的聲音越來越低。

“這算什么尊重?縣府辦主任是縣政府黨組成員，相當于準縣級干部，應讓他也牽頭領銜一個領導課題，具體工作可由辦公室相關人員來承擔，這是常識性的問題?！?/p>

“老法師”的語氣已明顯加重?！?jīng)高手指點后修改的方案順利通過，這一期課題總算完成不錯，那一番對話使肖秘書猶如烙印。

一晃10年過去了，刀手們的智慧源源不斷轉(zhuǎn)為鉛字或話音，縣城新華書店不時有吳縣長署名的著作上架。肖秘書以精湛的刀術和老到的刀外功夫，成了縣府辦的新主任。春節(jié)后的一個雙休日，剛退二線的農(nóng)業(yè)廳吳巡視員難得有空陪老伴故地重游，路過新華書店看營業(yè)員正在清理貨架，一見地上那堆書熟悉的封面，就忍不住責問：

“這些書怎么卸下來了?!”

“這種書有誰要看?從來就沒有人買，放在這里白占位子干啥?”那營業(yè)員是新招的外來工，弄不清這堆書與問話者有什么關系，就沒好氣地回答。

受了搶白的吳巡視員臉色十分難看，老伴怕其心臟受不了，趕緊拉走。

照 相

領導作為公眾人物，更加在意自我形象的展示。所以，為領導照相也成了秘書的一項基本業(yè)務。于秘書當年調(diào)入縣府辦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擅長照相，有一手過硬的攝影技術。

然而，沒過多長時間，于秘書就發(fā)現(xiàn)，他這身本領并沒有多少用武之地，拍出的東西不僅領導不滿意，有時連自己也看不下去。原因不在于設備，雖然縣財政一直緊張，機關辦公經(jīng)費壓了再壓，但服務領導需要就“不差錢”，添置照相器材該花的還得花。問題的關鍵是領導的舉手投足，姿勢形態(tài)太模式化、程序化了，沒有藝術創(chuàng)意。

由此看來，于秘書只能重新工作定位，不再追求畫面創(chuàng)意，以近距肖像為重點，盡可能讓每位領導滿意。但要真正做到，也不那么容易?？h政府領導成員六七個，從照相上鏡效果看，有的自然資源好，有的自然資源弱，有的開發(fā)早，有的開發(fā)晚，一好一弱、一早一晚，效果就大不一樣。加上個性上的差異，領導對照相本身的反應也不一樣。所以，每次拍照、制作、送相片，于秘書都挺費心思。

吳縣長就屬于那種資源好、開發(fā)又早的類型，長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五官端正，從政早、經(jīng)歷多、不怯鏡，照相效果自然好。他的照片制作容易，送也順當。每次遞上照片，于秘書總要不經(jīng)意地贊美：“吳縣長有某位大領導年輕時候的風采，越來越神似?！眳强h長則一般擺擺手阻止：“哪里、哪里?！蹦樕闲θ菔譅N爛。

新上任的陳副縣長資源不算差，就是開發(fā)太晚，鏡頭一對就緊張，給他照相只能搶著拍。盡管如此，他的照片制作還是費功夫。每次送照片，于秘書總說：“這次效果又比上次好。”陳副縣長則急忙表示：“還是你照相水平高，我這個人怕照相，人家也怕給我照相。”一絲不自然的表情透著由衷的誠懇。

女性王副縣長生來愛照相，只是鏡頭感太強，表情豐富多變，一組照片拍下來，要選一張與主題貼切的才行。制作不困難，給她送照片也是挺輕松的。于秘書常常對著照片恭維女縣長年輕和漂亮，說她“越來越像明星縣長，如果掛在影視宣傳櫥窗粉絲肯定少不了”。王縣長雖然批評于秘書是“老瞎說!”但卻時?；刭浰恍┬《Y品。

老資格的李副縣長最難辦，任憑于秘書在其面前晃相機，怎么示意都不配合，他是不喜歡照相的。李副縣長是縣政府的元老，已快任滿兩屆，大院內(nèi)上上下下都熟識，縣城大街上的老百姓對他也不陌生。所以，他對照相早就沒了興趣，讓于秘書怎么照都無所謂。每次送照片到其辦公室，他頭都不抬3個字：“放著吧?！庇诿貢攵嗾f兩句都接不上茬。

最難的還是為領導集體活動照相，要照一張讓所有領導都滿意的集體性工作照真不容易。無論于秘書怎么跑來過去調(diào)焦距、試鏡頭，難抓領導們表情和諧的一瞬間。在眾多“兩難”選取中，有時顧了重點，細節(jié)考慮不周，還會招來意想不到的風險。

于秘書的前任便是一個教訓。想當年，前任秘書工作勤奮，照相技術也高，深得時任縣長的賞識，在拍攝領導集體活動合照中，突出重點做到了，有些“非重點”就有了微詞。后來縣長調(diào)到外地任職，前任秘書只得知趣地申請去基層工作了。

每當想起這些，于秘書總有兔死狐悲之感。幸好有李副縣長這樣寬容不介意的領導存在，有時真幫于秘書解了難，在實在不能兼顧的情況下，于秘書就只好委屈李縣長了。

但李副縣長也有讓于秘書為難的時候，李副縣長特別反感那些刻意安排的合影。每當上面大領導來縣里考察工作，總要慣例性地安排會見、與班子成員合影等活動。于秘書通知領導合影時，其他縣長一般都樂于參加，在李副縣長那里總免不了遭數(shù)落：

“有什么好照的?他們一路走、一路照，例行公事，我們像道具、像木偶，浪費時間。這樣的合影辦公室都放不下了，你想把它供著當佛像，它可從來沒往心里去。”

話雖聽著刺耳，卻有幾分在理。

陪 練

曾經(jīng)有一句很流行的話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領導干部責任重大，他們的身體也就更加值錢。所以，領導帶頭的縣機關健身活動一直比較火，那些領導秘書還有一項額外任務叫陪練。

早些時候風行過跳舞，由于領導干部不讓配異性秘書，陪練物色多有不便之處，活動也就隱身了。

后來又熱過一陣高爾夫球，球場由縣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為招商引資所建，把一片良田變成了綠地，老農(nóng)見之心疼罵娘，時常讓健身領導掃興。有一次縣領導陪外商來此休閑，讓一群農(nóng)民硬給堵了回去。如今倡導科學發(fā)展觀，強調(diào)土地資源保護，老農(nóng)阻攔勁頭更足了，再也沒有領導敢去招惹。

在這方面最能選擇又有長進的，要數(shù)土生土長的文教縣長。他的健身方式是游泳，雖然只有童年時期小河溝打下的“狗扒”基礎，如今已是縣游泳館的常客，談起游泳的好處和要領，已不亞于資深教練。只是形體條件相對薄弱，泳姿掌握也不像說的那么到位。所以，他一般不希望秘書在池內(nèi)陪練，而只讓其做些場外服務。

健身方式最沒有創(chuàng)意的，當數(shù)省城來掛職的科技縣長。他的健身方式是散步，也許是書讀得多的人不會做官，他喜歡與陪練的秘書邊走邊聊，刮風下雨從不間斷。一次讀書會空隙間大家聊起健身，不少人大秀時尚健身之功效，他卻說：

“散步是最原始、最古老，也是最有效、最能持久的健身方式，既有益身心兩健，且不受條件設施限制，無論臺上臺下、為官為民，只要想堅持，都能做得到?！备愕猛艂兒懿蛔栽?，老百姓聞之十分敬重。

領導們眼下最有代表性的健身活動還算網(wǎng)球，它既不像高爾夫球那樣奢侈，又比傳統(tǒng)的乒乓球、羽毛球顯得檔次要高，活動起來也不像游泳那么費事，所以，縣委、縣政府許多領導都對這項活動有興趣。曾有一段時期，在大學練過網(wǎng)球的秘書很是緊俏。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一批自學速成的新秀脫穎而出，不少成為業(yè)余陪練或候補陪練，也有圈外高手加入了陪練隊伍。那陣子有一些干部發(fā)展比較順，有人認為都是網(wǎng)球打得好，稱之高俅遺風。但誰也沒有經(jīng)過考證，或許并不確切。

某日，省機關一位新廳長帶工作組來調(diào)研?？h府辦主任探得這位領導喜愛網(wǎng)球，又掌管著資金和項目。他一面安排為客人置辦衣、褲、鞋、拍等行頭，一面鼓動常務縣長親自趕來作陪練。客套、應酬過后，特別是一場愜意到位的熱身賽下來，彼此已熟悉了許多，且互相感到挺談得來。

廳長直夸常務縣長網(wǎng)球打得不錯。常務縣長有些不好意思，接過話頭說：

“廳長您才是專業(yè)水準，有大家風范。我縣打網(wǎng)球已經(jīng)有了一些年頭，這玩藝跟乒乓球差不多，幾個人一轟就熱起來了。早些年有一個很好的苗子，先是被市體校相中，后聽說送到國家隊去了?！?/p>

“現(xiàn)在打網(wǎng)球的還多嗎?有沒有發(fā)現(xiàn)新苗子?”

“怎么沒有?縣里早想辦個少體校，但縣一中的校舍改造資金還沒有著落，所以一直下不了決心。”

“嗯，這個應該支持，但總體上要?？顚Ｓ茫唧w實施中可適當兼顧一下?！?/p>

常務縣長一喜，又道：“聽說后年要開省運會，能不能把網(wǎng)球賽放在這里?給我們一個推動?？h文化宮邊上有一塊空地，建網(wǎng)球館非常合適，也不需要拆遷。”

“這個還要回去論證一下。我省社會事業(yè)總體發(fā)展比較滯后，對個別差距大的地區(qū)適當加大投入力度，也是統(tǒng)籌區(qū)域發(fā)展的要求?？h里可先報一個方案。”

半年后召開的縣人代會上，列入縣《政府工作報告》的“實事工程”中，有4個項目廣為關注，即新建縣少體校、縣一中校舍改造、新建省運會網(wǎng)球館及縣文化宮整修，其中兩個“搭車”項目最受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