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自1952年12月15日四川省文史研究館在成都正式成立,迄今幾近一個甲子。60年來,廣大館員秉持毛澤東同志提出的“敬老崇文,存史資政”的宗旨,在黨和國家的親切關懷下,熱情開展文史研究和藝術創(chuàng)作,積極資政建言,為傳承和發(fā)展中華優(yōu)秀文化,為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為促進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作出了重大貢獻。他們的這種經歷,這種努力以及取得的成績,其實也是“存史資政”的一個重要內容,是留給后人的一筆寶貴文化財富。為此,本刊特在今年第4期、第6期專辟“館員風采”欄目,講述60年來廣大館員壯心不已、鍥而不舍、孜孜矻矻的人生軌跡,表現(xiàn)他們志存高遠、獨立不懼,堅忍求實、執(zhí)著求真的思想追求、學術擔當與精神風采。欄內文章既有館員的自陳自勵,亦有他人的恭訪恭錄;雖角度不同卻相得益彰,筆法有別而的彀如一。
接到《文史雜志》“館員風采”專欄的約稿信,深感惶恐,一生碌碌,迄無成就,“風采”云云,是談不上的。但從省文史館張在德老館長的電話中,知道歲月悠悠,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本館兩個年事最高的館員之一,入館時間既已接近三十年,今年又恰好年滿九十,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似乎都可以告一段落,理應提出一份書面匯報,向有關領導,各位參事與館員,向三十多年來的《文史雜志》廣大的作者和讀者,向多年以文會友、以史會友的文字之交交上一份答卷;并且對已歸道山的一些好友表示誠摯的懷念。
人生真如白駒過隙,不到三年,臺灣連出我三本史書:《我是宋朝人》、《中國不可無岳飛》與《皇權禍國》(2月1日臺灣國際書展開幕之時正式推出)。這三本書都與岳飛史事有關?;厥淄拢谷諔?zhàn)爭的烽火歷歷在目,“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滿江紅》的歌聲響徹云霄。當時我尚未成年,棄學而參加抗戰(zhàn);轉眼之間,就已到了九十高齡。我因為在抗戰(zhàn)中研究岳飛史事,孜孜不倦,樂此不疲,從此就走上了研究宋史、研究歷史的道路。這一走就走了七十多年,至今還在繼續(xù)走下去。
此生最后能進文史研究館,誠非始料所及,但是由于長期自學,養(yǎng)成習慣,一生之中,完成了一個課題,又進行另一個課題;出版了一本書,又開始撰寫另一本書,從來沒有中斷過。也就是說:一生都在追求之中,忙碌之中,從來都覺得時間不夠用。時光易逝,老之易至。
我研究的課題,不外乎一文(包括語言文字之學,文字、音韻、訓詁、兼及詩詞、文章),二史,包括人類活動的空間(縱橫八萬里)時間(上下不是五千年而是一萬年)。在我進入文史館之前,確也捧出了一文一史兩本專著。一文是《漢語成語研究》,當時被稱為研究漢語成語唯一的研究性專書。一史是《太平天國詞語匯釋》,是一部太平天國專用詞語的釋義匯編,有一千五六百條之多,由研究太平天國史的一代宗師羅爾綱先生作序。這本書搜集了多長時間呢?《自序》中有小詩一首以紀其事,詩曰:
前前后后四十年,點點滴滴匯成編。
轟轟烈烈天下事,沸沸揚揚紙上言!
頭一年此書出版,第二年我就進入了文史館。
我是石達開的辯護律師
不少朋友都是退休以后才進文史館,入館以后在工作量上不作要求,能做多少算多少。我入館時已經超過60歲,當時不僅全無退休之意,而且研究課題搞得熱火朝天,在許多方面都能夠打主力,因此我這個館員也許是另一種類型的館員。我入館不久,老館員屈義林先生就介紹我承擔一次很重的任務。當時全國太平天國史的研究雖然紅紅火火,但在“文革”之后不久,大家對歷史人物拍板定案還是顧慮重重,唯恐惹禍。例如極左的人物經常以洪劃線——洪秀全的言行總是對的;與洪有矛盾的人物總是錯的,與洪有矛盾的石達開常被指為分裂主義者、叛徒。四川涪陵市的建委要想建個翼王公園,立一尊石達開的塑像,但是怕犯錯誤,不敢動手。在這個問題上,我是長期肯定石達開,而否定洪秀全的,經常直指洪秀全為暴君,所以常被人戲指為“石達開的辯護律師”。我認為我說的話不算數(shù),建議在1987年于涪陵和重慶召開兩次全國性的有關石達開的會議,看看結論如何。結果兩次會議順利地召開了,《石達開新論》出版了。涪陵市南郊的翼王臺建成了。在翼王臺上,我立了一塊石碑,題寫了一首七言古風。記得開頭的四句詩:
此臺高筑臨江渚,水色山光能盡睹。
我來非為片刻游,愿歌史事垂千古!
最后四句是:
折戟沉沙急水頭,千秋遺恨幾時休?
登臺怒問山與水,青山無語水東流!
直到現(xiàn)在,幾十年過去了,石達開的塑像仍然屹立在翼王公園內的飲馬池畔。
應邀訪臺合寫中華民族的新史書
為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團結與復興,我在媒體上發(fā)表了兩岸歷史學者共同編撰一本中華民族的新史書的倡議,并在重慶市成立了中華民族史研究會。1992年10月,我應臺灣淡江大學之邀,單槍匹馬訪問臺灣,結識了不少臺灣史學界的友人。1993年4月,“海峽兩岸史學家合撰中華民族史第一次學術研討會”在重慶市召開。就在這一年,第一次汪辜會談也在新加坡舉行。
到海南大特區(qū)自立門戶開展對臺文化交流
1994年5月,我以72歲高齡在重慶師大辦理退休,到海南省自立門戶(把重慶市的中華民族史研究會搬到海南)。當時海南是大特區(qū),對外交往方便。我到海南去了七八年,對于交流工作,只能審時度勢,相機進行,平時一些友好利用假期或者講學,互相拜訪,進行研討;到了一定的時間,再舉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會議,公開討論。在海南的這幾年中,我們一共舉行過三次大會:
1994年12月,在??谑信e行了“海峽兩岸史學家合撰中華民族史第二次學術研討會”,會后環(huán)島旅行,考察了苗、瑤、黎族地區(qū)的一些村、寨,探討他們和古越人歷史、文化與語言的關系。
1996年8月,在昆明市舉行了“海峽兩岸史學家合撰中華民族史第三次學術研討會”,會后作了兩千公里的長途考察旅行,從昆明出發(fā),首先考察了楚雄彝族自治州,參觀了彝族歷史博物館;其次游覽了兼具風(下關的風)花(上關的花)雪(蒼山的雪)月(洱海的月)四景的“文獻名邦”名城大理,考察了獨立于中原王朝之外的南詔故都;繼之又考察了納西族所聚居的麗江古城,親耳聆聽了麗江古樂(原是中原古樂,后來在南北各大古都均已失傳,卻由邊疆的納西古城代代相傳,保存至今);最后到達川滇交界的瀘沽湖——現(xiàn)在世界上唯一的母系制社會即摩梭人女性王國以及金沙江邊元謀猿人(可能是人類的始祖)的故鄉(xiāng)。
1997年8月,在海南五指山市舉行了“海峽兩岸史學家合撰中華民族史第四次學術研討會”,集中力量探討了中華文明史究竟是五千年還是一萬年的問題。我們每次舉行會議,《文史雜志》都要加以報道。對于這次會議,四川省政府參事室及文史研究館還發(fā)了《工作通訊》加以報道。
化整為零,有些成果可以先行出版
2004年4月,我的歷史雜文集《皇帝是個什么東西》一書出版,中共中央黨史辦副主任、《中華民國史》主編,資深史學家李新先生給我寫了一封信,作為此書的序言,并建議我不妨化整為零,對有些成果可以先行出版。信中說:
史式兄:年初兩信一稿均已拜讀,縱觀宏論,深佩吾兄不獨史才過人,且極有史識,更重史德。對兄所倡導之重寫中華古史一事,我舉雙手贊成,愿與兄戮力同心,求其必成,豈止從旁襄助而已。
……
不過新史書之完成,尚有相當時日,兄之許多“超前”高見,頗能引人深思,發(fā)人深省。我建議兄不妨化整為零,把自己的新觀點陸續(xù)拿出來,寫成一篇篇的平易近人、通俗易懂的或長或短的文章,隨時發(fā)表,讓學者與讀者先睹為快。兄之許多新觀點,乍讀之,似為奇談怪論;深思之,確有至理存焉。對此建議,不知兄以為如何?專復,即頌
撰祺!
李新謹復 1999年3月
在好友的鼓勵之下,臺灣先住民史出版
在整個中華民族的56個民族之中,我們開展對臺文化交流,最先得到的就是臺灣“高山族”的資料。在這個中華民族的大家庭中,他們只有40萬,只占全國人口的1/3000;他們居住的地方只有15800平方公里,只占9600000平方公里的1/600。但他們絕不止是一個民族,在高山九族、平埔十族之中,他們來到臺灣的時間早遲不一。最早到達臺灣的泰雅、布農等族,來臺的時間在6000年之前,比傳說中黃帝的歷史更早;最遲來到臺灣的卑南、阿美、雅美等族,有晚到距今數(shù)百年的。研究起來,其歷史比一些人數(shù)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有些少數(shù)民族人口在百萬以上)還要復雜得多。我和老友黃大受教授為了盡快對已得到資料的課題先行展開工作,遂于1999年秋合編了《臺灣先住民史》,由九洲出版社出版,先行問世。此后又于2005年出版了增訂本。
《團結報》老社長王奇先生熱情地為此書寫了一篇書評(載2006年7月27日《團結報》)加以介紹,扼要地說明了成書經過與此書問世后所起的作用。
以后的改變文風大出新作,多得好友的支持
如果要按照我自己的習慣,不管是寫信或者寫文章,我還是愿意用文言的。但在進入21世紀的10多年中,我卻能夠改變文風而大出新作,這有什么原因呢?
誠如前所述,比我年長4歲的老友李新先生鼓勵我,為了把自己的新觀點早一點推出去,離開書桌,走向大眾,真正成為大眾史學,不妨改變文風,爭取青年讀者的認同。和我同齡的馮克熙副市長是一位學者型的官員。他十分欣賞我對太平天國的研究,對我組織研究會的支持與推薦我作品的出版可謂不遺余力。比我小1歲多的《團結報》老社長王奇十分支持我的研究工作,常常和我共同研究一個課題;到了快要出版的時候,卻又十分謙虛,不愿署名。比我小7歲的南京博物院老院長梁白泉對我的研究工作提供了許多寶貴資料。年青朋友、中國網副總裁李富根同志10多年來一直在宣傳工作上支持我,鼓勵我在《今日中國》雜志上開辟“史式談史”專欄。在兩岸文化交流中,臺灣《歷史月刊》的虞炳昌老社長、臺灣遠流出版公司的游奇惠主編都是很支持我研究工作的文字之交、道義之交。在新世紀的10多年中,我之所以能改變文風,大出新作,而且還愿意在今后的歲月里再上層樓趕寫“暮年精品”,正是得益于上述好友的真誠鼓勵,大力支持。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