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布 陳依達(dá) 若小曼 張爾 阿西

呂布布（3首）

八月隨筆

秋天是一個上升的季節(jié)。

荒野里，塌陷的玉米地和沿階草

初次燃燒，青煙、風(fēng)和灰燼

因?yàn)檎l的意志在飛，又把

溫溫的氣息釋放，勾起回憶和欲望。

早晨有如初冬，陽光

照耀著幾棵柿子樹，那上面結(jié)滿了

佛的內(nèi)心世界所有的悲欣。

短暫黃昏，有如山上的自由

大半個晚上我沉思，從北方到北方。

什么聲音如此松軟，什么聲音在七米

以外的黑夜消融？如今，我承認(rèn)

我猜不出，也聽不到

我的心如同瓦罐，珍藏著情人每一次的眷顧與施暴

赤裸的生活，榮辱、鑰匙、國籍都無足輕重

死去的在悄然復(fù)活

活著的在悄然死去

凌晨，打谷場的機(jī)器壞掉，老鼠的逃竄聲使人放心

我夢見，破曉的霧中

一輛無人駕駛的山地車，性能是那么好

它重復(fù)我的軌跡，歷久而彌新

場景

今夜，我可能會找你

這是可能的。遇見可能在海洋

灰藍(lán)色的海浪彎曲我的腳

看似屈服于我的存在

幻燈片制作你走著的街道

截至到房間、你睡覺的步驟

和條紋床單。舊牛仔衣下

你的腦海里橫掃過一小段夢

當(dāng)我披著我看不見的紗布

如何在自己的聲音里說出話來

秋風(fēng)里，野獸和樹皮解散了

剩下這只月亮

它持有乳白色的手電筒

走進(jìn)一堆花崗巖墓地

土壤睡著，被毆打的花朵

并不是一切都是死的，世界知道

你睡得太死了，希望在

黑暗里找到擲去的膠片

對于生活中一切的愛

對于你思想中停留的某些念頭

其時，天空變淡，有釋放的感覺

當(dāng)我到達(dá)時，已經(jīng)像一個生病的女孩

你會說，她沒有死，而是在睡覺

我的額頭上的露水，在我肩上的你的嘴。

自言自語，無效詩

——在冬天，連聲音都有裂紋

我變得張口結(jié)舌。在一地

白花花的鹽面前，我想，我寫詩

可能是個錯誤，我在認(rèn)真地犯錯

我突然不想寫詩了。我不擁有他人的

信仰，不擁有崇高，愛，和絕望。

坐在一堆白花花的鹽里，我憂郁

我的愛是有毒的，像馬錢子堿

釋放出它自以為是的夢想。

這寒冷的地方，沒有火災(zāi)，沒有希望

我仍然沒有悲壯的詩，沒有

能讓地板流淚的詩。

“下雪天沒有火氣。”

“多少歷歷在目都是烏有。”

“嗯，他媽的你?！?/p>

“嗯，你也他媽的?！?/p>

陰影里，我仍然看到你內(nèi)臟的瘀傷

我不記得我怎樣削完一個土豆

我放下刀，走開了

走進(jìn)你隱藏的信仰，你的善良和脆弱

紅木家具鴉雀無聲，一個甜蜜的時光

已經(jīng)在足夠的時間里死去了

這是放棄的時候。

陳依達(dá)（2首）

玫瑰的灰燼

答案在瓶中。國家版圖之上

心領(lǐng)神會的花園，微小的呼號

被遠(yuǎn)方的眼睛俯視。走進(jìn)

廟宇修煉、祈禱的儀式，蓓蕾

懷抱小小的拳頭，留下天性

——這開放的種子的語言。

園丁、賞花人，那些量身定做者

鉆入殼內(nèi)——所有的人，

請緬懷玫瑰波動不寧的情懷。

花園土地的棋盤，苗被放逐在

“痛點(diǎn)”，夢中與“皇后”

四目對視。打開始作俑者的焦慮

“休止符”，開始逼仄的悠哉

游哉。河流在入口處拐彎

流向遠(yuǎn)方沃土，田埂土疙瘩

擦肩而過，埋下沉湎的喉音。

水的流動性與堤防，獻(xiàn)身于

玫瑰紅唇邊的音符：歡歌與挽調(diào)。

起風(fēng)，在一片灰色中打開花瓣

的大氅，寧靜的力量聚集

成為情節(jié)。瓶子越來越透明

猶如鏡子被舔光了水銀，說開就開

的閘門——思想的火把，探照著

蒙塵的小鐵鍬，四處翻飛，

玫瑰掀開差點(diǎn)昏睡的心。

玻璃王國

一葉知秋。“白”打開自己

之前踏上地面，掩埋腳印，

隨風(fēng)飄來的雪花穿越半個國家。

霧凇揚(yáng)起道路的鞭子，捆綁

花好月圓。冰使機(jī)器都顯舊了

如玻璃的容顏，蒙住樹冠、水泥

扶手和喉嚨里的鳥籠。傾倒

交通鏈條的流行溫度急需

小火把，需要先抽完一支煙

更冷的似乎再也不會裹足不前。

誰沒經(jīng)歷過童話的玻璃王國？

這片土地上，穿羽絨服的男女

沿著模糊的斑馬線，顫悠悠地

穿過塵土……游離的咒語，

把命運(yùn)提上嗓子眼。一輛車

側(cè)翻，猶如聚首被審核的禮儀

瞬間中斷；運(yùn)輸?shù)奈枧_，上演

悲喜劇。樹木沉寂，湖面有上帝

與死神時而重疊，時而對峙

的隱像。綠的流動……

被遮蓋的生機(jī)令人揣摩：暫時的

休眠與謝世之間的莖、葉與根。

今晨，銀裝素裹的玻璃，高于

事實(shí)的真相大白。面龐與秘密。

此刻抬頭大地一派蒼茫，替天行道

的圣人與國王，后于天象而行事

的人，站在隱士與寵物之間

依然篤信：“云從龍，風(fēng)從虎。

圣人作而萬物睹。” 真相是你

懷揣的毛選與周易，八音盒

與算盤的小九九，國家武庫的

存糧。整下午，四處翻飛的鐵锨

亮出道路本來的脈絡(luò)。毋庸置疑，

一千只手的觀音，安靜與寂寥

若小曼（1首）

病痛史

有太多的幻聽，有時

蜷在階梯上，有時在幽深的

意識中。

這是深不可測的陷阱。

在晚冬，枝條久久不肯

解散，還未傾斜的楊桃

院子，有永不可妥協(xié)的

現(xiàn)實(shí)和夢，在水池里

輕吮一聲白色的

吹響的氣泡張著小蝌蚪的嘴

肥皂水叫喚個不停，一睜開

眼，暖暖的陽光，滑入

十二月凸起的枝節(jié)里。

我在黃昏里

想你，懷抱日思夜夢的一枚微笑

整個紅日沉浸在混入淚珠的

墨水中，我坐在邊緣上，在這里

撫摸得以銜接的唯一臍帶

我用剪刀裁開這與那的

界限，不停地辨認(rèn)這些

陌生又熟悉的五官，隱隱作痛

這莫名的，先天的

病痛，不停發(fā)作的多少個夜晚

我越是喃喃，記憶越是模糊不清

我困在民末清初的雕花里

不復(fù)辨認(rèn)任何事物，朱紅脫落的

浮生，許多繩索生長在羊腸小道上

口吐霧靄。我一遍遍試著

盤旋，始終到不了有你的岸。

午夜，我倒掛在屋檐下，在飛行中

迷失了雙眼，翅膀按壓身患哮喘的

胸口，質(zhì)問被摧毀的美麗人生

你到底深藏在哪一段。

這變幻莫測的星空，我很老了

你是否依稀記得我，在水中

深深喘息的黑發(fā)，無數(shù)個幽靜的

飄著白裙子的水潭

死寂般的湖水里騰起的單車

鈴聲。這片涂抹冰冷色彩的土地上

不盛開任何一朵生物，我分不清

你會在哪，我以為能夠放開

箭鏃，當(dāng)我再見到你，一定會

解開結(jié)扣，并將自己變成

粉末，鉆在你的口袋里

張爾（2首）

孤行詩

天角掛烏云的樹杈，一洗空寂的旅行下，心

狹窄處，涌生斷然不惑的問。被錯藥灼傷的

無情臉，搓洗了化濕了喪盡了若無的偽青春。

芒果嫩澀的苦夏，孤僻小徑上的米蘭花，左

近的鼎沸人聲貫穿了失落陽臺，你后退，我

前進(jìn)，祖國憂患，人生但可真理般一意寡行。

歷史夷平了想象，但那不是真實(shí)的一段，更

不由你，私開臆測的門閂。醫(yī)術(shù)裝扮私募的

借貸，金融頹靡，踏踐如敵我的分身與尊嚴(yán)。

那時，盤桓于鐵索之凄艷，已令人神魂傾覆

烏有棧前，實(shí)則未必，孤陋頭頂叢叢密麻的

亂，江湖篡改河道，一瞥輕投偏執(zhí)，而人非。

我仍冒昧，肆意道破那明月之間無數(shù)個喘息

的暖冷。你的蘊(yùn)厚，不曾剖開我的納新吐陳。

破鏡詩

——給萊耳

夜游于上，那詭秘一夢，逼見蛇吞沒了象

日日輾轉(zhuǎn)，社會頻拋媚俗花邊，蕩漾引擎。

公路里程切割了反跑的真空橡膠，車輪向

斜陽。他拾破鏡，實(shí)是為下一輪蹂躪重圓。

你看，那呼嘯之風(fēng)，從平地上刮擦，漫卷

揚(yáng)起萬眾一志的驚悚與絕恨，英雄自流竄。

隔岸，如火的親眷舉鎂越頂，他們只關(guān)心

政治，不議愛情與糧食，跋涉至鄰國野餐。

綠標(biāo)暢行，被訪者夾緊惶然之臀暗算土行

時代廢黜了它粉紅的通行證。幽默腦細(xì)胞。

落寞褲衩的天空，樓群整理衣著，舊書店

招攬徒步的觀光客，咖啡噴火，輿論公射。

香樟，香樟，陡然一樹淋漓酣暢的大自然！

阿西（3首）

禿鷲

像一宗失敗的婚姻，因?yàn)楣陋?dú)

導(dǎo)致家具發(fā)腐。冰柜里的毒氣

改變生活的氣味。我如放棄熱愛

禿鷲就放棄困境里的眼鏡蛇

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在于對方向的判斷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禿鷲對此

毫無興趣。作為名副其實(shí)的戀尸癖

禿鷲的興趣永遠(yuǎn)不在標(biāo)本室里

它對尸體的貪婪如同我對詞的貪婪

這是我們互相反證的最佳證據(jù)

（唯一的，數(shù)學(xué)里的反證法）

據(jù)說草原在毀滅，但禿鷲仍不離去

它對未來有信心，不斷地預(yù)言著

對于年月日的更新，它卻視而不見

禿鷲正在改變我對時間的認(rèn)識

改變我一直以來低頭走路的習(xí)慣

我可能已經(jīng)迷路了，所謂的意義

越來越模糊。而在我的頭頂

一只無形的禿鷲始終在俯沖，拉升

盤旋，看著。已經(jīng)很多年了

白貓

白貓全身潔白幾乎不含雜色

有很多粉絲，老鼠看它電視里

時裝表演，講干凈貓語

白貓消失在水中，和我對視

我看不見它的正面或背影

是一個未知數(shù)，無限大無限小

白貓帶我去郊外旅行

它迷戀春山春水，像一首好詩

它在我的身體里潛伏下來

白貓覺得周圍的氣味過于悶騷

白貓想干出一件大事情

比如找只健碩的黑貓玩私奔

省卻繁縟的思想，極簡主義

白貓?jiān)诨▓@里跳來跳去

從我經(jīng)歷的所有黑夜一閃而過

蝸牛

光慢下來，停在車窗外

紀(jì)念某個事件，紀(jì)念亡靈

此刻要合上眼瞼，像回憶那樣

幻想香格里拉的雪地或草原

水慢下來，鏡子里

有個面孔擴(kuò)散，替代真的我

然后出現(xiàn)一桌晚餐，生動的晚餐

我回到了那個叫黑臺的地方

風(fēng)真的慢了下來，樹葉不擺動

樹葉疲倦了，如最后的時光到來

放棄了蔥郁和生長，放棄自己

我站在風(fēng)中。北望。還有必要嗎

我要去一個地方，冰天雪地

那里接近死亡，只有白色

我從這個詞到下一個詞需走好多年

就像蝸牛開始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

（以上選自《詩篇》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