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斌 趙樹義 老鏡 月滿西樓

王占斌（1首）

懷仁

讓蒼茫掩蓋一場大雪，讓雪

給山梁上的羊群披上不緊不慢的外套

讓外套掛在春天的臉頰

等候一場蓄謀已久的沙塵

讓沙塵在白楊樹密集的呼吸中停下腳步

像個孩子一樣敲打鐵皮，敲打北風(fēng)

讓北風(fēng)慢下來，安靜地注視胡麻開花的村莊

桑干河的腰身一下子就臃腫起來

突然間就露出了北方，露出了金沙灘，露出了懷仁

露出了一個小縣城遼闊的內(nèi)心

“懷想仁人”，穿越日漸遙遠(yuǎn)的古代

堯舜，商周，后遼，后唐，北宋……

我希望這個時候，我撫摸到的歷史越多越好

車過鄉(xiāng)野，突然間我看到一朵盛開的窗花

彌漫懷仁的氣息，彌漫懷仁的味道

我的內(nèi)心一下子就廣闊起來，我不曾懷疑

自己仿佛數(shù)百年前，就是懷仁的一個舊親戚

趙樹義（1首）

小峪

我最先到達(dá)的地方叫黃花梁，在燦爛的斜陽里

我確認(rèn)黃花梁已經(jīng)沒有黃花

我之后到達(dá)的地方叫岐道地，在一座小土丘上

我確認(rèn)走西口的岔道不在岐道地的村口

在梁頭。很早很早的那些年月

梁頭在黃花梁的最西端，在走西口的最南端

而今，梁頭只剩一堵殘墻

躺在黃花梁下很舊很舊的車轍里

那些年，黃花梁是出雁門、走西口的必經(jīng)之地

而今，高速路在大雁的翅膀下鉆了一條隧洞

黃花梁就像一只鞋子，被扔到金沙灘的那邊去了

那些年，不管東路西路都是三里一臺、九里一墩

那些年，沿著東北方向越大同，過張家口，可以到達(dá)草原

那些年，小峪還是這個方向上一個不顯眼的地名

那些年，走在這個方向的古人懷念仁厚的村莊

這個下午，走下黃花梁，走過梁頭，我要去小峪

這個下午，穿過小老楊蜷縮的葉片，我要去小峪

這個下午，穿過一座座仁厚的村莊，我要去小峪

這個下午，穿過新疆楊碩大的“白花”，我要去小峪

這個下午，尾隨六月的友情和詩歌，我到達(dá)小峪

在小峪，我看見一群人和一個標(biāo)志牌

看見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四個字

——礦工萬歲！

在小峪，我看見遠(yuǎn)處的鐵軌上爬行著一列火車

看見煤像陽光一樣溫暖，像夜色一樣純粹

在小峪，我忘記黃花梁，忘記岐道地

我和我黑黑的礦工兄弟坐在一起

那四個字像四只酒杯，我們被灌得酩酊大醉

老鏡（1首）

若干年后

若干年后

我們皮膚干燥

沒有力氣回憶

若干年后

歲月散去

一圈一圈的漣漪散去

月亮消失了

水和鐵路消失了

江南沒有女子

只有那匹馬

眼睛深陷

若干年后

我的酒杯空空

只有你知道

那不是寂寞

月滿西樓（1首）

秋風(fēng)低

秋風(fēng)低下來。低到父親長眠的一抔黃土

低到青草的根部

陽光將金子撒進(jìn)莊稼

你在這里臥聽流水

懷抱你留下的光芒

我在人間種下兩畝谷物

一畝喂養(yǎng)肉身

一畝喂養(yǎng)靈魂

走累的時候我就想想你

瘦削的雙肩扛著山峰

默默雙手合十，祈禱你

賜予我力量和幸運，渡過懸崖峭壁

秋風(fēng)低下來。低到我的胸口

取出體內(nèi)的小野菊，讓它們長住你身邊

陪著你說話唱歌

驅(qū)散孤獨

（以上選自《Π°詩刊》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