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高峰

棉

秋陽下，一條白胖的蟲子

躺在棉朵里，一口一口地啖著白云

老祖母坐在織布機(jī)上穿梭子

沉重的布匝現(xiàn)出葵花圖案

十歲之前，我身上是凍肉和窟隆

補(bǔ)丁壓著補(bǔ)丁，針腳很大

十里鋪有一朵好看的窗花

扎虎牙的姑娘在嗚嗚地踩著縫紉機(jī)

木格窗里現(xiàn)出的大辮子

像一條烏有的資本主義尾巴

破衫里活著的是苦命

衣冠里躺著的是禽獸

叫魂

春天里亂著凌亂的大風(fēng)

祖母踏碎月色

在水邊不停地扒榆樹的皮

大白天，池塘突然冒泡

漂著一頂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草帽

和一對漆黑的牛角

有人捂住我的眼

不讓我看水里的桃花和建筑

嘴里的砂子噴在娘的身上

我跪在堂屋里

雙膝向著恩人的太師椅

看著他就小咸魚，頻頻呷酒

灌溉

椿樹在正午發(fā)著臭氣

蟬在空中撒尿

喉頭吞咽一團(tuán)枯槁的草根

布滿屋脊的分水嶺上

迎來一批又一批打井的人

他們扒開黃土，在巖石里折斷椎骨

河堤上豎著明亮的大鍬把子

幾個男人在樹蔭里玩牌

從二級站抽上來的水有一股柴油味

父親抹著臉上的灰

在崗頭上懷抱電線

遠(yuǎn)山如黛，家鄉(xiāng)遍植水稻和桑蔴

舊村莊

回鄉(xiāng)下看看舊村莊

舊村莊在春天發(fā)了新芽

舊的泥土和流水

舊的陡峭的屋脊砸著冰雹

稻草帶著腐爛的根

飛不遠(yuǎn)，又落回田里

池塘的水是生春草的水

也是溺亡者吐泡的水

果樹繞村，開著大朵的雄花

舊村莊燈火明滅

陰魂中有我的祖輩和親戚

提一桶水扶三次井欄

井水幽幽，加深了舊村莊的深度

燈

奶奶坐在堂屋的木椅上

昏花的眼里捻著燈芯

對面是一塊玻璃鏡框

里面的人影模糊

一盞燈點(diǎn)在熏黑的墻上

有月色的晚上，亂著小風(fēng)

從后窗能看到河沿上細(xì)碎的槐花

也能看到半坡?lián)u晃的向日葵

它們像傳遞躁動的香氣

油燈下，我一夜都不得安生

供銷社的煤油又?jǐn)嗔?/p>

我借著鬼火，整夜在村里游走

我遇見貓、狗和一只擋道的狐貍

我不怕它們，我怕的是那個瞎子

他把小小年紀(jì)的我按到開裂的墻上

屋里的響聲差點(diǎn)毀了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