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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路

        2012-04-29 05:06:29熊小立
        黃河 2012年6期
        關(guān)鍵詞:貴生

        熊小立

        1

        傍晚的時候,胡建突然感覺不太對勁兒。這種不對勁兒不是身體的某個部位或者某個器官不舒服,說白了,是突然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不詳之感。右眼皮突然開始跳動,而且是越調(diào)越明顯,嘣、嘣、嘣的,一下跟著一下,跳得胡建心煩意亂。關(guān)于眼皮跳動,民間的說法是左男右女:男人左眼跳福,右眼跳災(zāi);女人左眼跳災(zāi),右眼跳福。

        胡建的右眼皮越跳越厲害,無奈之下,他只好停下手頭的事用手去亂揉,希望能制止右眼皮的劇烈跳動。不過,胡建的右眼皮跳動不是第一次,十一年來,他的右眼皮總是不間斷地跳動,只不過,很多時候他習(xí)以為常了。他知道自己的財運不好,他也不相信那些五迷三道的傳說,他一直在想,能有口飯吃,有個地方睡覺就是最大的滿足。胡建真是這么想的。

        胡建在兩省交界處開了一個不大的小吃鋪,五六張小桌子,早上賣些烙餅蛋湯之類,中午晚上是一些家常菜。來吃飯的都是些民工,或者過路的小老百姓,三兩個人兩盤涼菜外加一瓶劣質(zhì)白酒,最后一人一碗面走人。胡建算過一筆賬,每天營業(yè)額五六百塊,拋去成本凈掙二百塊錢,再拋去房租水電,最后到手的落不下幾個。所以他對馬小燕說:“這個小吃鋪每天緊折騰慢折騰,一個月純收入也就將近兩千塊錢,發(fā)不了個財,能有一口飯吃就很不錯啦?!?/p>

        馬小燕每每聽到胡建這樣說的時候,就用眼睛死死盯著他,流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幸福。每每這個時候,胡建就覺得馬小燕非常好看,心中也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和滿足。特別是,馬小燕內(nèi)心有一種與世無爭的平靜,正是這樣的平靜,讓胡建第一次見到馬小燕就怦然心動。胡建這些年走過太多的地方,當(dāng)看到這種平靜的目光時,立刻感覺自己的身心似乎馬上就要平靜下來一樣。

        胡建接過馬小燕剛剛炒好的一盤清炒西葫蘆時,右眼嘣嘣猛跳幾下,手中的菜差一點掉在地上。胡建感覺今天晚上要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一定不是好事,但具體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說不清。他想跟馬小燕說自己先進(jìn)屋休息一下,但看看不大的屋子里,五六張小桌擠滿了人,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胡建知道馬小燕膽小如鼠,所以他不想讓她為自己擔(dān)心。當(dāng)胡建將那盤清炒西葫蘆送到客人的桌子上,正準(zhǔn)備離開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張似曾熟悉的臉,在有些昏暗的角落里靜靜地盯著他。這是一個四十大幾的老男人了,一眼看去就是北方那種黧黑的面孔,印刻著一些不規(guī)則的皺紋,發(fā)型是一個光頭,又硬又結(jié)實,再加上那張臉,給人一種內(nèi)心恐慌的感覺。胡建的心猛地一陣顫動,他想起這個人來了。正在這時,躲在角落里的黑臉男人向他招手,胡建遲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托盤朝黑臉男人走去。

        “伙計,你現(xiàn)在不錯呀,躲在這里當(dāng)老板啦!”黑臉男人旁若無人地說道。

        胡建下意識地看看四周,輕輕回了一句:“你是二連長?二……二哥?”

        “啊,還是你小子記性好,沒把我忘了,你還記得我叫二連長。行!”那位黑臉男人似乎來了情緒。

        “怎么會呢?二連……二哥想吃點什么?”胡建感覺自己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對方好像并沒有聽見胡建在說什么,湊近胡建的耳朵說:“兄弟,以后別他媽的再叫我二連長啦,記住了!”說完在胡建的頭上使勁拍了一下,像是一種警告。

        胡建慌里慌張地說:“知道了,二……二哥,你怎么找到我這里來啦?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呀?”

        “在這個世界上,還他媽的沒有老子找不到的,如果我愿意找的話……”黑臉光頭男人看了一眼天色漸暗的窗外,聲音里流露出一種自信和狂妄。

        “但是……你……”

        “你什么?”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一年……了,大家早、早就忘記了,都過去了,怎么你又來……來了呀?”胡建問。

        二連長的眼睛看著窗外:“你覺得過去了,但是警察并沒有過去,如果什么事都會過去的話,警察們還有飯吃嗎?”

        這一刻,胡建身上所有的神經(jīng)都高度緊張起來,他感到額頭上布滿冰涼的冷汗:“那,二哥……你的意思是……”

        二連長的黑臉又湊近胡建的耳朵說:“這兩年,全國各地公安局在搞什么上網(wǎng)追捕,也叫清網(wǎng)行動,就是將以前一些沒有破獲的案件在網(wǎng)上進(jìn)行清理并通緝。全國各地聯(lián)網(wǎng),在哪里都能看到,好多案子就是這樣破獲的?!?/p>

        胡建一聽腿軟了:“二哥,你是說……我們都已經(jīng)成了網(wǎng)上被通緝的犯人啦?”

        “你說呢?誰讓你身上背著人命!你要不是逃犯,干嗎離家出走,跑到這里來開一個轉(zhuǎn)不開身的小吃鋪?警察不抓你抓誰呀?”

        “但……但是……”

        “但什么但,別他媽的裝軟蛋!我告訴你,案子是三個人做的,咱們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咱們是同案犯,就是共同做的一個犯罪案件。如果警察找到你,你胡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警察是不會相信你的。你知道嗎?”二連長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黑臉越發(fā)黑青了。

        胡建小心地問道:“貴生……他……現(xiàn)在怎么樣?他在哪里?”

        “他在一個連鬼都找不到的地方,更別說警察啦!”二連長傲慢地瞪了胡建一眼。

        胡建敏銳地感覺到,二連長說話的時候,眼睛里冒出一股殺氣,他不禁抖了一下。二連長接著說:“多虧我在警察前面找到貴生啦,要不然事情就麻煩了?!?/p>

        胡建又問:“二哥,那貴生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

        二連長在昏暗中點了點頭道:“他很好,以后還會更好。他有吃有喝,身邊還有漂亮的女人,你別為他操心啦。”

        胡建看了一眼二連長,覺得那黑臉上滲出一層青色的鹽霜。這時,二連長咳嗽一聲:“胡建,你他媽的開的可是小吃鋪,是吃飯的地方,別讓老子就這么干坐著,還不給填填肚子?”

        胡建趕緊說:“哦,沒問題,沒問題,二……哥,你……想吃點什么?”

        二連長轉(zhuǎn)眼間又笑了:“沒事,不吃啦,逗你玩呢,我坐一會兒就走?!?/p>

        胡建隨手拿起菜單夾子,裝作寫菜的樣子。他注意到,周圍的幾張小桌子都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二哥,你有什么話就說吧。”說話時,他眼睛朝正在忙碌的馬小燕看了一眼。恰在這時,二連長的眼睛也順著他的方向看去,便咧開大嘴說:“你小子倒是沒閑著,到哪兒都忘不了這一口,又有女人啦?還挺俊俏的。去,叫過來認(rèn)識認(rèn)識!”

        胡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身對二連長說:“二哥……她什么都不知道,這女人等于是我撿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說呢?”

        二連長覺得他說的在理,于是說:“那好吧,我這次來找你,主要是兩件事情:一,警察很可能現(xiàn)在在到處找你、追捕你,記住,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聯(lián)系,電話更不要打,給誰都不要打,也不要給家里寄錢。將來如果倒霉進(jìn)去了,什么都不要說。即便說,也要說自己的事情,不要亂咬人,那樣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聽懂了嗎?”二連長用二指彈打著桌子。

        “第二呢,我這次走得可能要遠(yuǎn)一些,手上銀子不多了,怎么說你也是一個飯店老板,給湊幾個吧!”二連長說完,看都沒看胡建一眼。

        “那你……到底要多少……”胡建大腦里已亂成一片,他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

        “你小子不會說手頭沒錢吧?盡你所能吧,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倍B長的眼睛在黑暗中射出一道青光。

        胡建說:“我現(xiàn)在能拿出來的,就是手頭周轉(zhuǎn)的兩千多塊,再多的實在沒有了……我這……是一個小買賣……”

        二連長霍地站起來,雙眼瞇成了一條縫。胡建被那縫壓扁了,趕忙低頭道:“二哥……真的是沒有了……”

        “……好吧,兩千就兩千吧?!倍B長突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語氣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胡建立刻將身上所有的錢掏出來,還有一些毛票。二連長看都沒看,一把抓在手里,轉(zhuǎn)身離開小屋,消失在夜色中了。

        2

        胡建等最后幾個客人結(jié)賬離開后,已經(jīng)是后半夜兩點時分。

        這時,一輛破爛不堪的商務(wù)車按著喇叭停在小吃鋪門口,看樣子是外地趕路的,一個個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他們要吃面還要喝酒,胡建說對不起,打烊了,廚房沒做飯的啦。對方說那就下幾碗面吧,簡單些也行。胡建說真的打烊了,告訴人家:“前面不遠(yuǎn)處有好幾家飯店,這會兒正開著呢?!?/p>

        幾個外地人再啥也沒說就走了。

        胡建將門關(guān)好,從里面小心翼翼地鎖上,他想自己從來也沒這樣,今天大概是被他媽的二連長給嚇怕啦。突然,他發(fā)現(xiàn)馬小燕站在身后,一聲不響地看著自己。他覺得馬小燕看自己的眼神與往常不一樣,于是避開馬小燕的目光,嘴角冒出一句:“累一天了,早點睡吧?!?/p>

        馬小燕卻說:“你從來沒有這樣過?!?/p>

        “那我……怎樣過?”胡建說話時很緊張。

        “我是說,你從來沒有往外面攆過客人?!瘪R小燕說道。

        胡建不說話了。他以往確實沒有往外面攆過客人,因為做小吃鋪這一行需要的就是辛苦,是一個勤快人的行當(dāng),所以一年四季起早貪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而他,也的確是一個勤快人,屋子雖然不大,每天客人卻不少,從早到晚都有人來。無論何時來人,他都會打起精神去忙碌。所以,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將剛剛來的幾位客人攆走,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他朝馬小燕嘿嘿一笑:“我覺得你……累一天了,關(guān)門早點休息吧。”

        馬小燕仍舊不依不饒:“今天來的客人并不比往常多,我怎么會累呢?”

        胡建嘴里不知支吾著什么,聽起來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

        馬小燕繼續(xù)說:“我們還有比這更晚的時候,有好幾次都忙到天亮了,難道你忘啦?”

        胡建無言以對,像心懷鬼胎似的,看也不敢看馬小燕一眼。

        “今天來的那個黑臉男人是誰?”馬小燕終于點到了話題上。

        “你……說的是哪……一個?”胡建還在裝傻。

        馬小燕窮追不舍:“胡建,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個!”

        胡建被問得不耐煩了,扯起嗓子大喊:“你問來問去的,到底想問什么呀?白天來了那么多客人,我怎么知道你問的是哪一個?”一邊喊著,一邊朝只有三平米的臥室走去,進(jìn)了臥室就脫掉衣服上床躺下了。他感覺到馬小燕也進(jìn)來了,而且是悄悄脫掉衣服躺在他身邊的。他突然覺得剛才不應(yīng)該跟馬小燕發(fā)火,自從認(rèn)識馬小燕到今天,還沒有跟她發(fā)過一次火呢。兩個人都不容易,于是轉(zhuǎn)過身來:

        “我今天……真的是沒有什么事情……也沒有什么人……來找過我?!?/p>

        胡建突然停頓下來,想了一會兒接著說:“噢,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菜市場的王老板,賣豬肉的那個?我好幾個月沒有給他結(jié)賬了,他今天是來要賬的,我已經(jīng)給他結(jié)完啦?!?/p>

        馬小燕的身體在黑暗中動了一下,低聲道:“哦,我知道啦……”

        3

        馬小燕是一個安靜得如同一潭清水一樣的女人,胡建覺得自己就像泡在清水中一般舒服,無論他變成什么形狀,這潭清水都會隨著他的變化而變化。他這一生能遇到馬小燕這樣的女人真是福分,這些年如果不是遇到馬小燕的話,他的日子真不知該如何打發(fā)。

        胡建在這個兩省交界處的繁華地段開了這家小吃鋪,生意一直很好,但由于鋪面狹小,飯菜簡單粗糙,食客大多是一些為填飽肚子的社會底層人物,所以里里外外都是他一個人忙碌。胡建知道自己這樣經(jīng)營下去賺不到什么錢,只是一個小本生意,再個他也沒想著要賺什么大錢。不是他舍不得雇一個小工或廚子,主要是他不想讓任何人接近他的生活,一個人獨來獨往是他最大的愿望。就在他開業(yè)不到兩年的一個冬夜,外面下著大雪,鋪天蓋地。小吃鋪里已經(jīng)沒人了,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他心里涌出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于是炸了一盤花生豆,隨便炒了一個菜,獨斟獨飲起來。

        這時,外面進(jìn)來一個女人,穿戴干凈但單薄,看上去二十多歲。他一見女人進(jìn)來就主動站起來,其實是亂了手腳。他問女人吃點什么,女人說口渴了,只想喝點熱水,說著向廚房瞟了一眼。女人的這一微妙舉動被他看在眼里,他想絕不僅僅是口渴了,而是嚴(yán)重地饑餓。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到廚房迅速給女人下了一大碗面。當(dāng)熱騰騰的面條擺在女人面前時,女人幾乎沒有任何異樣與躊躇,端起碗來狼吞虎咽一般,將一大腕面吃得干干凈凈。女人的吃相把他驚呆了,當(dāng)女人放下碗抬起頭的時候,他立刻問道:“你還吃嗎?”

        “我……沒有……錢……”女人面帶可憐地說道。

        “沒事,沒……事,吃吧?!?/p>

        一般來說,女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出來蹭飯的,胡建他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又走進(jìn)廚房下了一大碗面端出來。當(dāng)?shù)谌朊娉酝甑臅r候,他清楚地看到,女人的身體開始舒展,面露出微微的喜悅。

        “謝謝大哥……”女人說完低下了頭,但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還想吃點什么?”胡建試探著問道。

        女人抬起頭看著他:“大哥,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幫你做點事情?給你打個下手?”

        胡建看著眼前姿色很是不錯的女人,正想說點什么,女人又開口了:“我什么都能做……會做飯……會炒菜,還會……”

        胡建微微笑了笑:“我這不叫飯店,好聽點是一個小吃鋪,難聽點就是一個蒼蠅鋪子。我一個人忙乎就夠了,雇不起外人?!?/p>

        女人說她不要工錢,只要有一碗吃,有一個地方睡的就行,剩下的什么也不要。

        胡建嘆一口氣道:“如果你還餓,我就再給你下面去。如果你吃飽了,就走吧……我是一個自己將將能養(yǎng)活自己的人,養(yǎng)活不了兩個人?!?/p>

        “那就……謝謝你啦……大哥……”

        胡建覺得眼前漸漸昏暗下去,他發(fā)現(xiàn)女人已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他繼續(xù)坐回小桌前喝酒,腦子里一片混亂,女人的身影總在眼前晃來晃去。他抬眼看看窗外,雪越下越大,小吃鋪里就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昏暗的燈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有點后悔,為什么不把那個女人留下來呢?想到這里,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到門口,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那個女人竟然沒有走,站在門外的雪地上,身上落下厚厚的一層雪。雙手揣在袖筒里,兩只腳在地上跺著,一雙眼睛不停地尋找著什么,顯現(xiàn)出一種絕望……

        小吃鋪的門開了,屋內(nèi)昏暗的燈光灑向雪地,溫暖而親切。女人的目光和胡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時,他感覺到,這個女人實在是無處可去了,那種無家可歸的感覺涌上他心頭,他大聲對女人說:“你進(jìn)來吧,外面太冷了!”

        女人遲疑一下,便跟隨他走進(jìn)小吃鋪,他趕緊到廚房里,女人問道:“大哥,你要干嗎?”

        “給你再下一碗面,暖暖身子?!?/p>

        “啊,大哥,那我自己來吧……”

        女人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走進(jìn)臟兮兮的小廚房。胡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女人似乎對這里的什么都熟悉,好像她在這里很久了,壓根兒就不是外人。

        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胡建將自己同樣是臟兮兮的小床讓給了女人,他抱著軍大衣到餐廳里,將幾張小桌子拼起來躺在上面。若干天之后的一個晚上,女人馬小燕來到胡建跟前,說:

        “大哥,你……你也到屋里……去睡吧?!?/p>

        胡建看著馬小燕身上只穿件小背心,緊張地說:“不行……這不行。這么冷的天氣,我不能讓你睡在外面,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沒啥?!?/p>

        “大哥……我……我也不睡在外面,咱們一起……睡……在里面。”

        胡建聽清了馬小燕說的每一個字,于是慢慢坐起來。馬小燕半攙扶半依偎地與胡建一起走進(jìn)小屋,上床前馬小燕關(guān)掉燈說:“大哥,明天你去換一個大床吧,以后的日子長著呢?!?/p>

        頓時,胡建渾身上下的血液開始奔涌……

        以后很長的時間里,胡建始終沒有問過馬小燕的身世及家里的情況,他只知道她丈夫每每在外喝醉酒之后,回到家里就對她大打出手,她身上臉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眼看著再無法繼續(xù)生活下去了,便提出與丈夫離婚,但每次提出,每次換來的都是毒打。無奈之下,她選擇了出逃,哪怕是當(dāng)叫花子,也再不回那個家了。

        對于胡建來說,他很快發(fā)現(xiàn)馬小燕是一個非常勤快,而且還特別會疼人的女人,做飯炒菜更不差勁,那些經(jīng)常光顧的客人都夸他飯菜大長進(jìn)。最重要的是,自從馬小燕來了之后,幾乎再用不著他進(jìn)廚房了,只是在外面招呼招呼客人。兩人打里照外,配合得非常默契。每至深夜,當(dāng)小吃鋪的客人散盡之后,馬小燕就為他燙一壺酒,炒一兩個菜,坐在一旁看他吃。每每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哪怕自己當(dāng)下死了也不虧啦。馬小燕對他的身世家庭也從不過問,只是有一天晚上睡下,在床上輕輕說:

        “大哥,你對我這樣好,我一定要報答你的?!?/p>

        他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頗為疑惑:“你……想報答我什么?”

        “我想……給你生個……兒子!”馬小燕說時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他聽得真真切切,可過了好半天,也一句話沒有說。

        “怎么?……難道你不想要個兒子?”

        “不是……不想要,以后不要再提這件事啦……”

        他想告訴她自己有家室,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4

        人世間,很多事情發(fā)生或者出現(xiàn)得特別蹊蹺。周曉瑩接到局里的電話時,她正在管轄的社區(qū)警務(wù)室準(zhǔn)備開會,社區(qū)居住人口多,人員復(fù)雜,尤其是流動人口量大。會議內(nèi)容是加強社區(qū)治安管理,注意流動人員的身份等。正準(zhǔn)備開時,周曉瑩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號碼,是局長打來的。接聽后,她感覺到局長聲音威嚴(yán),有重要事情,急忙說:“局長,您有什么指示?”

        “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p>

        到了局長辦公室,還沒有落座,局長就道:“有一個重要的案件,需要你去執(zhí)行!”

        周曉瑩不假思索地回答:“請局長吩咐!”

        “我已經(jīng)和你們所長說過了,你馬上到局里來報到。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案件,經(jīng)過我們反復(fù)研究,需要你去完成。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到局里上班,回頭有人安排你的具體工作。”局長說完之后,拿起桌上的筆記本起身離去。

        接近中午的時候,周曉瑩才知道,局長將她臨時借調(diào)到局里來,是為一件十一年前的案子。由于需要與嫌疑犯的家屬接觸,局里考慮還是由一名女警察出面比較穩(wěn)妥。根據(jù)各方面的綜合考慮,局里覺得她是最佳人選。

        其實,這件案子的案情并不復(fù)雜,是一起搶劫強奸殺人案。十一年前的一個中午,有人來報案,說在溪水河岸邊發(fā)現(xiàn)一具男尸。經(jīng)過法醫(yī)解剖初步判斷,死者年齡大約在二十六七歲,淹在水中的時間有十多個小時了。法醫(yī)在對尸體進(jìn)行進(jìn)一步檢查之后,發(fā)現(xiàn)胸部和腹部有多處刀傷。這一發(fā)現(xiàn),說明死者是在被殺害之后扔到水中的。疑點是扔尸的地點究竟在何處?是不是從上游漂下來的?當(dāng)下的任務(wù)是,必須找到案件的原發(fā)現(xiàn)場。就在這時,一個辦案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警提出一個設(shè)想,他說:

        “這條河水流速度是相對固定的,既然法醫(yī)初步判斷尸體在河水中浸泡了十多個小時,我們能不能找一個重量和比重與這具尸體相近的物體扔到河里,由此測出它一小時漂出的距離,然后在乘以十或者十二,這樣就能算出實際的距離,也許我們就能找到原發(fā)現(xiàn)場。”

        大家聽了,都覺得老刑警說得有道理,當(dāng)即在附近買了一頭死豬,將其與尸體的重量相等之后投入河水中,以這樣的方法測量大致的距離。果然,在上游一個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攤血跡,經(jīng)過嚴(yán)密的勘探和分析,大家一致認(rèn)為這里就是拋尸現(xiàn)場。緊接著,在附近的一堆灌木雜草下面又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二十多歲,渾身上下血跡斑斑。令人驚訝沒想到的是,這個女孩子竟然還有口氣,于是當(dāng)即送往附近的醫(yī)院進(jìn)行搶救。經(jīng)醫(yī)生診斷,這位女孩子身上的刀傷雖然沒有致命,但是由于失血過多,已經(jīng)有生命危險。并且,這個女孩子曾遭受過強奸。時不待人,刑警們趁女孩子還有意識,立刻開始進(jìn)行細(xì)致的詢問。

        躺在搶救室床上的女孩子回憶,事情發(fā)生在前一天傍晚,當(dāng)時她與未婚夫一起去超市購買一些日常用品。轉(zhuǎn)了一趟也沒買下什么,于是未婚夫騎著自行車帶著她回家,就在他們走到溪水河岸邊的時候,突然被前面走來的男人撲倒在地上。廝打中,那男人掏出一把尖刀在她未婚夫身上猛刺,她眼睜睜看著未婚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她邊跑邊喊:“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

        不一會兒,那個手握尖刀的男人追上來,她只覺得后腦勺重重挨了一下,然后又覺得身上幾處猛然間涼颼颼的,就昏死過去了。刑警們追問那幾個人長什么樣子,有什么體貌特征等,女孩子說當(dāng)時天已黑,看不清楚長什么樣子,不過有一個男人她看清楚了,好像是梨源鎮(zhèn)上一個叫貴生的男人。刑警們又追問道:“你怎么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是梨源鎮(zhèn)上的貴生呢?”

        女孩子呼吸開始急促:“我感覺……像是他,說話的聲音……也像?!?/p>

        女孩子還說,這個貴生曾經(jīng)在梨源鎮(zhèn)開過一家不大的小賣鋪,賣一些日雜什么的,她常去那里買東西,所以她對這個人印象比較深。后來女孩子由于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了。周曉瑩重新接手這個案子后,便下令立即趕往梨源鎮(zhèn)進(jìn)行調(diào)查。果然,這個貴生在出事以后就不知去向,家人說他早就外出打工去了,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一起出走的還有胡建,據(jù)鎮(zhèn)上人反映,貴生與胡建關(guān)系很好,事發(fā)前兩人形影不離。之后,周曉瑩帶人將胡建和貴生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仔細(xì)查找一遍,做了大量社會調(diào)查,結(jié)果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溪水市公安局與各地警方聯(lián)系,采取各種辦法幫助協(xié)查,但是兩個人像蒸發(fā)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周曉瑩是一個相當(dāng)細(xì)心的女人,在聽一位老刑警復(fù)述當(dāng)年的破案經(jīng)過時,說他當(dāng)時詢問那女孩子時,那女孩子說廝打的時候,聞到他們嘴里有濃烈的酒味兒。也就是說,他們顯然是剛剛喝過酒的,而當(dāng)時出事的地點,應(yīng)該是在溪水河大橋附近,那里有一條狹窄的街道,兩邊全部是小飯店、小酒館和地攤之類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當(dāng)年他們一定就是在這一帶喝的酒,只是那家小酒館還會在嗎?如果還在的話,酒館老板對這幾個人還會有印象嗎?

        天色已晚,華燈初上。

        5

        這天狹窄的小街在溪水河?xùn)|側(cè),傍晚時分,擠滿了吃飯喝酒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這條窄小的街上,共有小飯館、小酒館和地攤近二百家,要找到具體哪一家并不容易??上驳氖?,周曉瑩向市場管理部門了解了一些情況之后,得到一個令人高興的消息,就是過去的那些商家大部分還在。于是她想,哪怕是一家一家地查,也要把這條街查遍了。

        但一開始出手并不順利,她拿著獲得的胡建和貴生的照片,挨家走訪了幾十家飯館和小食鋪后,沒有一個人認(rèn)得照片上的人。第二天,管理部門的人告訴周曉瑩,這條以吃為主的小街分為三個地段,每個地段都有鮮明的經(jīng)營特色,三段大多是老租戶,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看。

        周曉瑩來到三段,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重要線索,其中一家專門賣老酒的小酒館,叫“紅花溪”。所賣的紅花溪酒在當(dāng)?shù)睾苡忻?,一對中年夫妻專營這種散酒,燒菜以本地特色為主,生意蠻不錯的。店主是一位禿頂?shù)闹心昴腥?,油乎乎的頭上沒有幾根頭發(fā),胖乎乎地腆個大肚子,一個大號杯子從不離手,里面總是泡著濃濃的茶葉,茶銹布滿了杯壁,給人一種臟兮兮的感覺。禿腦袋男人從周曉瑩手里接過照片去,反復(fù)看了一會兒,又坐下瞇起眼睛想了一陣子說:“這兩個家伙我好像見過……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周曉瑩一聽興奮起來:“您仔細(xì)想想,到底什么時候見過的?”

        “哎呀,時間太久了……想不起來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見過,只是覺得面熟……”禿頭老板的眉宇間鎖成一個疙瘩。

        這時老板娘湊過來,看了看照片上的人,說:“哎呀,好像就是那幾個人?!?/p>

        “哪幾個?”禿頭急忙問老婆道。

        “就是那幾個人嘛,你不記得了?在咱店里喝了好幾斤紅花溪酒,一邊喝還一邊說了許多可怕的話,說一定要搞到一大筆錢,搞不到就殺人什么的。走的時候,把一個臟兮兮的破手包忘在咱店里,你打開看的時候,里面只有一塊錢。啥腦瓜子了,你都忘記啦?”

        老板娘記憶猶新,禿頭男人猛地一拍額頭,大叫道:“對啦,我想起來啦!是的,好像是三個人,喝了很多酒,是的是的。當(dāng)時他們還差我十多塊錢,我看他們喝成那樣子了,也沒敢討要,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啦。”

        “對呀,這不就想起來了?當(dāng)時咱小酒館剛剛開業(yè),就是這三個人?!崩习迥锱c禿頭丈夫一唱一和。

        “那,你們知道不知道,這三個人都是哪里人?”周曉瑩趕緊問。

        “兩個好像是本地人,口音一點也沒問題。另外一個么,就說不來了,但肯定不是本地人。”禿頭男人撫著腦袋,邊回想邊說。

        周曉瑩窮追不舍:“你怎么判斷他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人呢?”

        禿頭男人說:“當(dāng)時他們要了酒之后,其中一個黑臉光頭,喝了一口猛地吐到地上,破口大罵我,你這是他媽的什么酒?跟馬尿一樣,真他媽的難喝!當(dāng)時,我的火氣一下子就來了,準(zhǔn)備和那家伙干一仗,硬被我老婆拉住了,才沒頭破血流打起來。”

        周曉瑩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興奮,她從“紅花溪”酒館獲得了重大收獲。酒館夫妻倆從照片上認(rèn)出了胡建和貴生,也初步斷定另一個男人是黑臉光頭。于是周曉瑩推想,他們是在小酒館喝罷紅花溪酒,然后去溪水河岸邊一起作的案。尤其是,那個黑臉光頭,肯定不是本地人,因為他對紅花溪酒很不習(xí)慣。周曉瑩初步斷定,從性格脾氣上看,那個黑臉男人一定是北方人。

        想到這里,周曉瑩決定還是從胡建和貴生入手,在梨源鎮(zhèn)多呆些時候,想辦法從他們家屬口中了解一些情況。

        6

        胡建這十來年不知怎么有了一個壞習(xí)慣,晚上睡覺總是做惡夢,常常半夜三更驚醒,自從和馬小燕生活在一起,才漸漸安穩(wěn)了許多??墒乔靶r自打見到二連長之后,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胡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兩省交界的鬼地方,開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吃鋪,二連長居然還能夠找來。更可怕的是,二連長的話讓他心驚肉跳:“現(xiàn)在全國公安系統(tǒng)都在搞清網(wǎng)行動,各地公安都將一些懸案重新拿出來掛在網(wǎng)上,在網(wǎng)上通緝和追捕?,F(xiàn)在,咱們都是網(wǎng)上通緝的在逃人員?!?/p>

        胡建與馬小燕剛剛過起安穩(wěn)日子,讓二連長這么劈頭蓋臉一說,盡管他從不上網(wǎng),但也聽說了網(wǎng)絡(luò)的厲害。他的小吃鋪附近就有一個網(wǎng)吧,每天很多人都來上網(wǎng),他知道在網(wǎng)上什么都可以查出來,什么都能查得到。如果自己真成了網(wǎng)上追逃人員,就是跑到天邊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特別是這一次二連長來,臨走時曾向他要過手機號碼,當(dāng)時他沒怎么多想,就把馬小燕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二連長。他覺得這是一個錯誤,而且是錯上加錯。“錯誤”被抓在二連長手里,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這些年,胡建始終不用手機,也沒有安裝座機,他是為了安全起見這么做的,遇到什么事情,寧可到外面去打公用電話,也不裝座機不配手機。自從馬小燕闖進(jìn)他的生活后,他才給她買了一部手機,并且是用當(dāng)?shù)匾粋€朋友的身份證辦理的手機卡。當(dāng)時,胡建把馬小燕的手機號碼,一告訴二連長就有點后悔了,他擔(dān)心二連長會給馬小燕打電話。胡建從未向馬小燕說起過自己的事情,因為馬小燕是一個非常單純膽小的女人。他沒告訴馬小燕其實是在保護(hù)她,否則自己一旦出了事,她會因包庇罪跟著受連累。所以,他將馬小燕的手機號碼告訴二連長之后,又趕緊補充說:“你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打這個電話?!?/p>

        二連長黑著臉道:“你以為老子愿意給你打電話嗎?你可記住了,如果有一天我打你女人的電話,就說明你我的麻煩大了?!?/p>

        二連長說完,用手摸摸光頭,起身出了小吃鋪。望著那消失的光頭,胡建始終沒有弄明白,當(dāng)年的那個晚上,他們?nèi)齻€人在一起作案的時候,二連長就是剃著一個大光頭,如今他還是禿瓢一個,難道他就不怕被認(rèn)出來?他幾次想問二連長,但話到嘴邊又作罷。

        胡建一連幾天心神不定,像丟了魂一般。

        其實,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馬小燕那不動聲色的反應(yīng)。

        自打那天晚上二連長在小吃鋪出現(xiàn)過之后,馬小燕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但是她的眼神清楚地流露出來,她內(nèi)心里并沒有忘記這件事情。他畢竟和馬小燕生活了這么多年,他對她還是有所了解的,別看平日言語寡少,卻是一個心思很重的女人。他曾不止一次想過,萬一哪天警察找到他,給他戴上手銬押走的時候,對她的打擊到底會有多大呢?甚至他還想過,是不是應(yīng)該把發(fā)生在十一年前的那樁案子向她全盤托出來?然后自己去自首,盡早結(jié)束這擔(dān)驚受怕,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汕八己笙脒€是不行,每天看著馬小燕那俊俏的模樣,他實在有些舍不得。再者,如果他真被抓走了,以后馬小燕的日子怎么過?

        當(dāng)年出事的時候,他家中的兒子只有八歲,現(xiàn)在算來二十歲了,已經(jīng)長成一個大小伙子了。每每想到這些,他的心就針扎一樣疼痛。當(dāng)年,他是為了兒子才去做的那糊涂事情,他原本是去找貴生借錢的,貴生正在茶館與一個黑臉男人喝茶,貴生問他借錢干什么?他說給兒子買臺電腦,別人家的小孩都學(xué)過電腦了,他兒子還沒見過電腦是什么玩意兒。

        貴生聽后拉長臉道:“你看你這日子怎么混的,買臺電腦還要跟我借錢?”

        他一聽臉紅到了脖子根:“你借就借給,不借給拉倒,還值得你來教訓(xùn)我嗎?”

        也就這個時候,那坐在旁邊的黑臉光頭男人站起來,仰起臉說:“一個大男人,伸手跟人借錢確實是一件沒面子的事情。這年頭弄錢的辦法很多,一個大男人不管是誰,都應(yīng)該自己想辦法去!”

        黑臉男人他并不認(rèn)得,他聽了黑臉男人的話,他知道是沖自己說的。這時貴生笑道: “好啦好啦,我也沒說不借給你,開個玩笑何必當(dāng)真呢?今天我做東,咱們喝紅花溪酒去,不醉不歸。”

        那天下午,他們?nèi)齻€人一起來到溪水河?xùn)|岸的小食街上,徑直走進(jìn)專賣紅花溪酒的小酒館。走進(jìn)小酒館的時候,貴生才向他介紹黑臉光頭男人,說是他的一位外地朋友,曾經(jīng)和自己一起做過生意,更早的時候當(dāng)過兵,為人講義氣,敢為朋友兩肋插刀。大家都叫他“二連長”,真姓大名卻無人知曉。當(dāng)時他朝那人仔細(xì)了一眼,黑兇兇的一張臉,讓他覺得很陰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后來酒喝多了,彼此也熟悉了。貴生借著酒興說:

        “二哥,你剛才說搞錢的辦法很多,能不能給我們倆說一說?你都怎么搞過錢,讓我們倆也長長見識。”

        二連長一仰頭,將半口杯酒倒進(jìn)肚里,點一支煙道:“要說搞錢嘛,辦法確實很多,貴生你是我的兄弟,他又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也不把你們當(dāng)外人。不瞞你們說,我扒過火車,倒過黃色錄像帶,還販賣過女人……總之吧,江湖上人們干的,我都干過?!?/p>

        他漸漸聽得入迷,問:“扒火車干什么呀?”

        二連長打住話頭,看著他說:“你看過電影《鐵道游擊隊》嗎?他們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p>

        “那……黃色什么帶呢……女人呢……”他又問道。

        二連長瞥了他一眼:“你咋什么也不懂?那還不是用來掙錢的?要不是后來出事了,我他媽的現(xiàn)在也是富豪了,不比那些煤老板差?!?/p>

        7

        在以后的很長時間里,胡建不止一次思考過,他不是一個是非不辨的人。如果在平時,二連長說的那些話早被他識破了,或者說他一眼就能識別出二連長是個什么人。但是,那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受了貴生的刺激。貴生是他的好朋友,竟然還嘲笑他,他覺得很沒面子,深感惱火和郁悶。

        對于平日不太喝酒、酒量一般的胡建來說,酒不是什么好東西,使他喪失了意志和判斷力,失去了一個人應(yīng)有的控制能力。那個晚上,他很佩服二連長,覺得二連長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雖然自己不知道他過去干過什么,但人家一定見過很多的錢。再看看貴生,他覺得貴生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雖然不知道貴生這些年在外面干什么,但人家在地面上蓋起了三層小樓,每天很是悠閑,從早到晚喝茶喝酒。他想男人就應(yīng)該那樣,連個電腦都買不起的男人,是一個沒本事的男人。

        他記得非常清楚,就在他喝得頭腦發(fā)暈時,貴生開始說話了:“現(xiàn)在有一個掙錢的機會,不知你敢不敢去做?”

        他幾乎沒有經(jīng)過大腦,就從嘴里噴出幾個字:“敢做!只要能掙到錢,老子什么都敢做!”

        于是貴生湊到他身邊,嘴對著他耳朵說:“鎮(zhèn)上有個老俞頭你知道嗎?他兒子開了好幾個廠子,家里很有錢?!辟F生繼續(xù)壓低聲音說,“今天老俞頭的孫子和孫媳婦來了,從他那里拿走好幾萬快錢,說是準(zhǔn)備結(jié)婚用的。晚上要去超市買東西?!?/p>

        被酒暈著,他聽得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貴生在說些什么。就在貴生又和二連長嘀咕時,他突然明白了,他們是要去搶劫。他便瞪起眼睛,對貴生喊道:“貴生,你們要去搶劫?”

        二連長嘿嘿冷笑兩聲:“不要說得那么難聽嘛,我們只是借點零花錢去!”

        這時候,貴生的眼睛緊緊盯著他:“怎么樣,你到底敢不敢去?”

        “那可是好幾萬呢,如果得手了,一人能分一萬多,別說給你兒子買一臺電腦,買兩臺都用不了?!倍B長在一旁慫恿道。

        胡建感到自己的大腦在轟鳴,渾身的血液都沸了,眼前閃爍著一萬多塊錢的大票。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一次性地掙到一萬多塊錢,而現(xiàn)在機會就在眼前。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將酒灌進(jìn)肚子里,然后堅定地說:“干!”

        那個晚上,他一點都不記得是怎么跟著貴生和二連長走出小酒館的,只稀里糊涂記得三個人到了溪水河岸邊等著。不多時,一對男女騎著自行車過來,二連長和貴生一前一后撲上去,二連長將女孩手中的拎包搶下來扔給他。所發(fā)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酒醉的神志一下子嚇醒了。二連長掏出一把尖刀,狠狠地捅進(jìn)那個男人的身體,男人掙扎幾下哼都沒哼不動了。他嚇壞了,一把扯住二連長:“你怎么可以殺人呢?”

        正在這時,那女孩子尖叫起來:“殺人啦……殺人啦,快救命呀……”一邊尖叫一邊向岸邊的公路跑去,聲音撕破夜空。二連長甩開他的手,又向那女孩子追去。

        他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漆黑的河岸上。過了好一陣,二連長手提尖刀回來了,對他和貴生笑道:“你們也去玩一下吧,挺嫩的小妞?!?/p>

        說罷,讓他把那男人的尸體拋到河中。

        8

        周曉瑩非常認(rèn)真地思考了兩天之后,覺得要想了解貴生和胡建的情況,還是應(yīng)該與他們的家屬接觸,從他們的家屬入手。第一,出事的那個晚上,被害女孩已經(jīng)認(rèn)出了貴生。由此判斷,很可能貴生就是主謀。如果找到貴生,那些一直懸疑的問題就解決了。另外,如果貴生和胡建確實是共同作案,事后又一起出逃,那么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這些年他們一直在一起,但按照以往的破案經(jīng)驗,逃犯大多數(shù)會選擇分散逃離,那樣目標(biāo)會小一點。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貴生和胡建還有那個不知姓名的男人,他們不在一起,但始終保持著一種聯(lián)系。無論哪一種可能,如果同時去跟貴生和胡建的家屬接觸,他們會有所警惕,給以后的工作帶來不便。

        經(jīng)過周密思考和安排,周曉瑩開始著手做接觸貴生家屬的各項準(zhǔn)備工作,她先來到梨源鎮(zhèn),向周邊的群眾進(jìn)行初步調(diào)查,然后再接觸貴生的家屬。貴生家里只有他老婆一個人,兩個女兒都已經(jīng)出嫁,據(jù)說整日游手好閑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兩個女兒供養(yǎng)。周曉瑩第一次去找她時沒有穿警服,認(rèn)為這樣更好接近她些。貴生的老婆一聽到問她丈夫就緊張起來,先是破口大罵,這個沒娘養(yǎng)的王八漢子不是人,在外面養(yǎng)了女人不回家,十幾年害得她守活寡。罵罷對周曉瑩說,你們公安局一定要把他抓回來,我要這個負(fù)心的王八漢子賠償青春損失費。一邊說一邊大哭起來,聽起來就像是演戲,干嚎了半天也沒落下幾滴淚。

        周曉瑩一句也沒有勸慰她,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等她裝哭裝累了,才猛然問了一句:“你家男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

        貴生老婆被周曉瑩突如其來的問話問懵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周曉瑩說:“既然你不說,那我告訴你,他在十一年前涉嫌參與一起搶劫強奸殺人案,是一種非常嚴(yán)重的罪行。我想你不會一點也不知道吧?”

        周曉瑩停頓了一下,又說:“他如果能主動向公安機關(guān)投案自首,就會爭取主動一些,得到寬大處理。如果不知回頭是岸,后果你也該是知道的?!?/p>

        貴生女人驚恐了,點點頭道:“好吧好吧,那就讓他回來自首吧。”

        周曉瑩抓住時機,立刻說:“你想讓他回來投案自首的話,那你就幫助我們找到他?!?/p>

        貴生女人一聽周瑩讓她幫助他們?nèi)フ艺煞?,頓時嚇了一大跳:“你們是專門抓人的,你們都找不到,讓我到哪里去找?”

        “他出事的那天晚上,是怎么離家出走的?”周曉瑩問道。

        “出事那天晚上,他在外面喝酒回來,慌慌張張拿了幾件衣服和錢,說要和幾個朋友一起出去打工,就背上一個裝著亂七八糟東西的包出門了。”

        “當(dāng)時他沒說去哪里嗎?”

        “他要告訴我去哪兒,我早就找他去了。”

        “這么多年來他也一直和家里沒有聯(lián)系?”

        貴生女人又干嚎起來:“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他心里哪還有我呀。你們抓住他千刀萬剮了,千刀萬剮了這個王八蛋!”

        9

        又過了幾天,當(dāng)周曉瑩再次來到貴生家的時候,貴生女人突然變得冷漠不配合了,對她說:“你們是警察,你們專門負(fù)責(zé)抓人的,你們有本事就去抓他吧,不要總是來找我的麻煩,也不要總到我這里來審問我。我又沒殺人,誰殺人你們抓誰去!”

        貴生女人接著又說:“我家那個王八蛋,就是回來自首,最后還是被槍斃。自首有意義嗎?折過來倒過去都是死,那就讓他在外面漂著去吧,死到哪算哪……”

        “你確實不知道?”周曉瑩盯著女人問。

        貴生女人說:“我真不知道,知道還不告訴你們?”

        周曉瑩說:“那你可想好啦,你對你說過的話要負(fù)責(zé)任,到時候不要后悔?!?/p>

        貴生女人搞不清周曉瑩是什么意思:“你……你到底想咋呢……”

        周曉瑩鄭重其事地說:“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對你說的話你要聽清楚了,如果有一天,外面能證明貴生潛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那你可就犯包庇罪了,是要負(fù)刑事責(zé)任的?!?/p>

        事情發(fā)展到這里僵住了。

        周曉瑩想,如果這個女人一口咬定不知道的話,那她是沒有任何辦法的。周曉瑩知道她有一部手機,于是離開她家,去電信局查了查近一年的通話記錄。表面上看沒有一點問題,除了有時和兩個女兒女婿通話之外,沒有什么陌生的號碼。周曉瑩又調(diào)取了她兩個女兒和女婿的手機通話單,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兩個女婿雖然通話多一點,但大多是業(yè)務(wù)上的往來和生意上的事情,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號碼。

        但根據(jù)她的辦案經(jīng)驗,周曉瑩看得出這個女人是知道她男人藏身之處的,從她那眼神的反應(yīng),裝哭的表演就能察覺出來。再說,貴生外逃十一年,不可能不與家里聯(lián)系。

        周曉瑩又一次表現(xiàn)出細(xì)心,她沒有再去跟那女人接觸,而是繼續(xù)在梨源鎮(zhèn)上了解情況。就在這時候,她得到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貴生有一個堂哥叫俊生,當(dāng)年貴生沒有出事的時候,他們關(guān)系非常好,彼此經(jīng)常走動。貴生出事之后,也經(jīng)常來照顧貴生女人,送點錢呀吃的什么的。這個線索引起了周曉瑩的高度重視,做了進(jìn)一步調(diào)查之后,她覺得俊生這個人可疑,便到電信局查俊生的手機通話單,經(jīng)過反復(fù)查找和對照,她發(fā)現(xiàn)有一個號碼是外地的,來自兩千多公里外的一個小縣城。是用一個假身份證辦的手機卡。于是周曉瑩做出一個大膽推測,這個號碼的主人就是潛逃在外的貴生,只是他為了安全起見,不與家里人直接聯(lián)系,而是通過俊生來傳達(dá)。

        周曉瑩想,如果真是這樣,迅速與當(dāng)?shù)鼐饺〉寐?lián)系,抓到貴生并不是一件難事。但又疑惑的是,從俊生的手機通話單上看,他與那個兩千多公里之外的可疑號碼有一個多月沒有通話了。也就在這個時候,周曉瑩得到一個消息,俊生要出門了,而且是到兩千多公里之外的湖南廣東交界的大山深處。她還了解到,貴生的兩個女兒和兩個女婿也要出門,也是去湖廣交界的大山里。好幾個人從不同的地方,乘飛機或火車去同一個地方,看上去沒有任何聯(lián)系,實際上大有文章。他們?nèi)サ淖罱K地點,或許就是貴生的藏身之處。

        周曉瑩立刻回到局里,將這一重要情況向局長做了匯報。

        局長聽了之后問她:“這段時間,你掌握的情況確實比較多。你分析一下,這么多人奔一個地方,會不會有什么大事情?比如貴生得了什么大病之類……”

        周曉瑩站起來說:“局長,這正是我擔(dān)心的,也許是貴生在那邊發(fā)生了什么意外?!?/p>

        10

        胡建最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二連長給馬小燕的手機打來電話。

        其實,這段時間胡建一直是在一種提心吊膽的狀態(tài)中度過的,飯吃不下,覺睡不踏實,以前那種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他知道,在這個小小的角落里和馬小燕默默經(jīng)營這家小吃鋪,看起來日子過得平靜,但這種平靜根本沒有保障,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打破。但他沒有想到會來得這么快,更沒有想到二連長會找到這里來。二連長說得對呀,既然他都能找到,那警察一定也能找到,遲早會找上門來的。所以,他這些天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該換一個地方啦?可是,在這里經(jīng)營得好好的,突然要換一個地方,馬小燕肯定不會同意,同時也會起疑心的。他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件事情。

        二連長的電話是快中午的時候打到馬小燕手機上的,馬小燕從廚房急匆匆出來,手里高舉著電話對他說:“你的電話?!焙ㄒ宦牼褪嵌B長,因為他從未告訴過其他人馬小燕的手機號碼。二連長的聲音干癟而陰冷,好像就在不遠(yuǎn)的某個地方:“干什么呢,兄弟?”

        “哦,二哥,你有什么事情?”胡建一聽那干癟陰冷的語調(diào)就厭惡。

        “你他媽的忘記啦?我說過,老子沒事情是不會給你打電話的,你以為老子閑得沒事情想你啦?”

        胡建看了一眼在里面忙乎的馬小燕,壓低聲說:“二……二哥,你說吧,我聽著呢?!?/p>

        二連長說:“電話里不好講,咱們見面再說吧?!?/p>

        胡建驚得舌頭快吐出來了:“那……那……你沒有離開這里?”

        二連長在電話里陰笑道:“你讓老子去哪里呀?”

        “上一次……你不是說……”

        “說你媽個屁!好啦,別再提那些爛事了,你現(xiàn)在出門打車,半小時以后在外環(huán)北路的湖邊見面?!?/p>

        胡建還想說點什么,二連長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胡建呆呆站了一會兒,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把手機還給馬小燕,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小吃鋪??煲叱龃箝T時,身后傳來馬小燕的聲音:“把你……要去……哪兒?”

        “出去有點事……老家……來了個親戚,我……過去看看。”

        “剛才……打電話的人是……誰?”

        胡建看了一眼馬小燕,沒有說話。

        “是不是老早來的那個黑臉光頭?”馬小燕問道。

        “哪天?什么黑臉光頭?”胡建眼一瞪,不耐煩道。

        “你知道是哪一天的。”

        “行啦,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胡建轉(zhuǎn)身返回屋子,走到馬小燕身邊,撫摸了兩下馬小燕的頭說:“真的沒什么事,我能瞞你什么呢?的確是老家來了個親戚,我去看看就回來,??!”

        胡建急匆匆走在大街上,想二連長突然打來電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為他聽貴生說過,二連長是一個心狠手辣、生性多疑的家伙。正因為如此,他才幽靈一樣在外漂了這么多年,警察生生沒有抓到他。

        回想當(dāng)初,出事之后三個人跑到溪水河上游的一個僻靜地方,二連長打開搶下的拎包,里面果然有五萬塊錢,便拿出一萬來遞給貴生,又拿出一萬來給了他。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二連長拿錢的手上沾滿血跡,他驚駭?shù)剡t疑了一下,沒有立馬把錢接住。二連長以為他不要,歪著嘴笑了笑說:“不管你要不要,這件事情我們?nèi)齻€人誰他媽的也逃不掉,都脫不掉干系。我們是同案犯,是捆在一起的螞蚱?!?/p>

        二連長又罵他:“老子給你一萬已經(jīng)很夠義氣了,如果沖你剛才那個怕死鬼德行,老子一分都不想給你。”罵罷,將一萬塊錢扔到他懷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很快,二連長、他和貴生離開了梨源鎮(zhèn)。其間,貴生和他都回家取了一些衣服和用的,他將一萬塊錢留在了家里。他們從半夜一直走到天明,來到一個鎮(zhèn)上,也沒問個來龍去脈,就上了一輛長途汽車。第三天晚上,他們已經(jīng)被轉(zhuǎn)懵了,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當(dāng)他們到了一個小縣城的時候,二連長長長出了一口氣:“一會兒咱們吃點東西吧,然后各奔東西,如果將來有緣,咱們還能聚到一起。到那時,咱們再做一筆大生意。我他媽的一直都想搞一次銀行,弄點大錢來榮華富貴?!?/p>

        他聽得后背心直冒冷汗。二連長接著問貴生:“你們倆準(zhǔn)備去哪呀?”

        貴生嘟噥道:“我還沒有想好……”

        “不愿意告訴我也沒關(guān)系,但你們要知道,我要是想找你們,你們就是插上翅膀上了天,我也能把你們找回來?!闭f完朝他和貴生擺擺手,“再見了,兄弟們!”本來說要一起吃一頓飯的,可二連長突然改變了主意,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貴生對他說:“千萬不要給家里打電話,警察能查出來的。我們也不要聯(lián)系了,這樣對誰都好。事情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啦,只求老天爺保佑吧。”

        很長時間以后,他才明白過來,二連長為什么帶著他倆轉(zhuǎn)了兩天三夜,一是繞開警察的追捕,二是讓他倆徹底迷失了方向。如果他倆中有一個被抓,二連長就處境危險了,很容易被警察抓到的。因此,直到二連長認(rèn)為到了非常安全的地方,才撒手一個人離去。對于貴生和他來說,連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再還能說得清什么呢?

        11

        胡建來到約定好的地點,由于過度緊張,渾身上下幾乎都濕了。湖邊很靜,除了幾個釣魚的之外,沒有任何人在此游玩。胡建也覺得這里特別安靜,緊張的心情慢慢舒緩。突然,他聽到身后有微弱的呼吸聲,掉轉(zhuǎn)身來一看,二連長已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身后。

        二連長說:“你來晚啦,老子等你半天啦。”

        胡建說:“你上一次說要走得遠(yuǎn)一點,怎么還在這里呢?”

        “我還在這里是因為你,你以為老子喜歡這個破地方?”二連長不屑一顧。

        “因為……我……什么呀?”胡建心里有些發(fā)慌。

        “現(xiàn)在外面的風(fēng)聲越來越緊,我最擔(dān)心的是警察哪一天突然出現(xiàn)在你的小飯館里,所以我得先把你看住。如果警察抓到你,我是一種跑法,如果警察沒有抓到你,我又是一種跑法。你懂嗎?”

        湖面上刮來一陣風(fēng),吹得胡建心底直發(fā)毛,這會兒他明白了,現(xiàn)在的處境是除了貴生之外,只有自己知道二連長的一些底細(xì)。二連長曾在甘肅很偏遠(yuǎn)的一個小縣城里,而且有過案底,早就負(fù)案在逃。案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這個人一定干過很多讓人毛骨悚然的壞事。從二連長的語氣中,他感覺到貴生出了什么事情,如果貴生一旦死了,了解二連長的人就只有他了,只要他守口如瓶,警察是無法了解到二連長的具體情況的,也就找不到這個人了。

        想到這里,胡建打了一個冷戰(zhàn),貴生知道很多關(guān)于二連長的事情,如果貴生真的死了,會不會是二連長下的手呢?二連長為了保護(hù)自己將貴生殺死?胡建猛地抬起頭來看了二連長一眼,從二連長陰險的目光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而二連長呢,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對他說道:“沒什么大事,貴生并沒有死,現(xiàn)在在醫(yī)院住著呢。那件事情已經(jīng)驚動了警察,所以就有了麻煩。”

        胡建挺挺腰板,說:“二哥,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你給老子說說看。”

        “你是怎么找到我和貴生的?”胡建心里咬咬牙,把疑惑終于說了出來。

        二連長點燃一支煙,對著胡建吐了一大口煙:“我這個人哪,天生就是一個讓警察頭疼,讓那些王八蛋不停追捕,但又找不到的人。如果換了我,我要是去追捕人,那一定是個好警察,一定是個干得出色的警察。先說貴生吧,這小子做事情一貫獨來獨往,是一個并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的人。所以除了我,他在外面幾乎沒有朋友。他曾經(jīng)告過我,說他有一個朋友在梨源鎮(zhèn)旁邊的另一個鎮(zhèn)上,他和那個朋友一起做過大事情,是生死兄弟。那么,他不去投靠那個朋友,還能去投靠誰呢?”

        二連長看了胡建一眼,又將一口煙吐到胡建臉上:“再說說你吧。貴生跟我說過,你是一個非常戀家的人,幾乎沒有出過什么遠(yuǎn)門,所以我估計你不會跑得太遠(yuǎn),否則你就心不踏實。當(dāng)年咱們分手的地方三面臨省界,都是交通要道,車來人往地非常繁華,只有北面這個小地方偏僻。所以,我估計這些年你一定會在這一帶悄悄活著,很可能就在這個小地方躲著?!?/p>

        胡建對二連長的分析佩服得五體投地,但現(xiàn)在不是贊嘆的時候,他說:“你的意思是……”

        “我他媽的犯了一個錯誤,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那天晚上和貴生一起喝酒的時候,我把你在這里開小吃鋪的事情告訴了他。我當(dāng)時以為,他反正活不到天亮了,告訴他也沒有關(guān)系,可沒想到這家伙命大,居然沒有死掉。如果警察找到他,那你的危險就大了,而你一旦落到警察手里,我的危險也開始了……”

        聽了二連長的話,胡建渾身像電擊了一樣,他立馬意識到,自己在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快離開。這時,二連長對他惡狠狠道:“我這次來,就是讓你跟我走,你回去趕快收拾一下,然后咱們遠(yuǎn)走高飛。”

        “跟你走?……上哪兒去……”胡建愣了一下,感覺到一種絕望。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別他媽的啰嗦!”

        12

        周曉瑩接到局長的電話時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她的腳扭傷了。就在前一天晚上,她突然想到,十一年前的那起搶劫強奸殺人案,也是發(fā)生在這樣一個夏天的晚上。盡管十一年過去了,如果再到現(xiàn)場去看看,或許還會有什么意外的發(fā)現(xiàn),也許還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線索。她知道,往往一些非常有價值的線索,都是從一些被忽視的細(xì)節(jié)中來的。

        周曉瑩一個人來到溪水河岸邊的出事地點,再一次對現(xiàn)場進(jìn)行仔細(xì)勘察,果然在這個黑色的夜晚,對案情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根據(jù)地勢和卷宗資料,她發(fā)現(xiàn)被害女孩子說一共有三個人,那么三個年輕力壯的人,為什么沒有將一個女孩子扔到河中呢?肯定其中的一個人沒有動手,那這個人為什么沒有動手呢?由此推斷,可能是被突如其來的殺人情景嚇壞了,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將女孩子的“尸體”拖到河中扔掉。那么,這個被嚇壞了的人又是誰呢?那個神秘的男人肯定是一個慣犯,而且心狠手辣,整個作案現(xiàn)場一直以他為主。根據(jù)女孩子的回憶,那個神秘男人當(dāng)時在現(xiàn)場作案時非常冷靜,清楚自己每一步應(yīng)該做什么,并且自始自終沒說一句話。她雖然一直沒有接觸胡建的家屬,但經(jīng)過多方調(diào)查了解,知道胡建當(dāng)年是一個不太愛說話的人,最重要的是,人非常老實且顧家,在鎮(zhèn)上口碑不錯。整個鎮(zhèn)上的人都不相信他能和一起搶劫殺人案聯(lián)系在一起。于是她想,如果確認(rèn)自己的分析,胡建當(dāng)時很可能是被嚇壞了,所以并沒有參與什么,這樣的話,他就有可能是一個最重要的突破口。

        周曉瑩在出事現(xiàn)場不停地來回走動,不停地思考,結(jié)果一不小心掉進(jìn)一個土坑里,把腳給扭傷了。當(dāng)時她并沒有顧得上怎么樣,一拐一拐地回到局里,豈料第二天整個腳腫得嚇人。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局長打來電話,問她在干什么,她說在外面透透氣,并沒有說腳扭傷了。

        局長嚴(yán)肅地說:“那趕快回來吧,有重要事情?!?/p>

        周曉瑩一聽局長的口氣,知道又有大事情啦,急忙往局里趕去。

        局長在辦公室告訴周曉瑩,派出去跟蹤貴生的堂兄俊生的刑偵小組打回電話來,說俊生下了飛機就轉(zhuǎn)乘長途大巴直奔大山深處的小縣城去了。他老婆和兩個女兒也陸續(xù)趕去了。刑偵小組的同志經(jīng)過一番了解,發(fā)現(xiàn)縣醫(yī)院里有一個叫貴生的患者,是前不久從下面一個小鎮(zhèn)轉(zhuǎn)院來的,情況非??梢?。最主要的是,此人相貌特征和梨源鎮(zhèn)的貴生非常相吻合。

        局長對周曉瑩說:“你馬上帶著貴生的DNA樣本趕過去,一方面讓當(dāng)?shù)鼐絽f(xié)助,一方面以突然的方式接觸這個人。如果真是梨源鎮(zhèn)的貴生,他一定會掌握另外兩名逃犯的情況。所以,你要發(fā)揮女同志的優(yōu)勢,看能不能從他口中掏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來?!?/p>

        周曉瑩站起來準(zhǔn)備離去,但腳疼得差點摔倒。

        局長看出了她腳上的傷,立刻問道:“你的腳怎么啦?”

        “沒什么,扭了一下……”

        話還沒有說完,周曉瑩就急忙離開了局長辦公室。

        13

        周曉瑩乘坐的航班到達(dá)長沙黃花機場時,已是下午四點多種,湖南警方安排的車已在機場外面等候。周曉瑩走出來,直接將貴生的DNA樣本拷給湖南警方,然后乘車趕往大山深處的小縣城。她知道自己的幾個同事正監(jiān)視著貴生和他的堂兄俊生,同時監(jiān)視著貴生的老婆和兩個女兒。

        周曉瑩直奔縣醫(yī)院,此時她的心里顯得非常有把握。這些日子,她幾乎每天都在研究貴生的資料,翻來覆去看幾十遍了,貴生的模樣早已烙在她大腦中。盡管案子已經(jīng)過去十一年,而且她也沒有見過貴生,但只要貴生從她身邊經(jīng)過,她就會立刻認(rèn)出來。而等待她的,讓她壓根兒沒有想到的是,實際情況遠(yuǎn)比她想象的要復(fù)雜。貴生的頭部由于經(jīng)受嚴(yán)重的外傷,整個臉部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起來,除了兩個鼻孔,根本無法看到他的臉型及五官。

        根據(jù)醫(yī)生介紹,這個患者是從梅河口鎮(zhèn)醫(yī)院轉(zhuǎn)來的,當(dāng)時神志處于半清醒狀態(tài)。據(jù)患者自己說,是酒后摔倒在路邊,摔成這個樣子的。轉(zhuǎn)來治療了幾天后,神志完全清醒了過來。他告訴醫(yī)生,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在回家的路上不下心跌倒橋底下去了,幸好跌倒了水中,但腦袋還是撞在了石頭上,撞成了這個樣子。

        醫(yī)生對周曉瑩說:“不過,根據(jù)我的臨床經(jīng)驗,好像沒這么簡單?!?/p>

        周曉瑩問道:“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醫(yī)生說:“患者身上還有許多傷口,看樣子不是從橋上掉下去的,很像是……”

        周曉瑩說:“很像什么?”

        醫(yī)生說:“像是與……與人搏斗時受的傷……當(dāng)然,我只是個普通醫(yī)生,不是法醫(yī)。所以呢,僅僅是向你們提供一些情況,供參考而已。”

        周曉瑩朝醫(yī)生使勁兒點了幾下頭,表示感謝。她問醫(yī)生:“現(xiàn)在,我可以向他問話嗎?”

        醫(yī)生遲疑了一下說:“患者的神志非常清醒,不過……他的情緒不太穩(wěn)定,會……出現(xiàn)一些緊張和焦慮的病狀。不過,你是女同志,他不會過于緊張的。”

        周曉瑩跟著醫(yī)生來到病房,已有兩名當(dāng)?shù)鼐瘑T在病房內(nèi)。她走到貴生病床前,看著滿臉纏著紗布的貴生,不知道他是睡著呢,還是醒著呢。她用普通話提高聲音叫了一聲:“何貴生!”滿臉纏著紗布的貴生,稍稍遲疑了一下,應(yīng)答了一聲。

        周曉瑩問道:“何貴生,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還好……還好……”

        “你的原籍是哪里的?”

        “我……我是……我是河南人……”

        “可是,聽你的口音,并不是河南的?!?/p>

        貴生不說話了,病房里死一樣寧靜。這時,周曉瑩猛然大喝一聲:“貴生!”

        躺在病床上的貴生并沒有如何的強烈反應(yīng),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其實,感覺到你一進(jìn)來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

        14

        胡建盯著二連長,壓根兒沒有想到這家伙竟然會這般心狠手辣。

        二連長告訴胡建,他確實想除掉貴生,因為貴生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會很不安全的。在二連長看來,他不允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如此了解他底細(xì)的人活著。二連長說,他這些年在外面天馬行空,做了許多事情也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沒有人了解他。特別是,他的戶口在家鄉(xiāng)已經(jīng)注銷了。也就是說,他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的,任何案件也不會有人想到是他做的,現(xiàn)在只有一個誰也說不清來歷的名字“二連長”。他覺得這挺好的,這個世界上知道他底細(xì)的人幾乎沒有了。但是,貴生知道得太多了,這會使他在這個本來已經(jīng)消失的世界上留下許多痕跡。最要緊的是,這一次全國警方搞清網(wǎng)行動不是嚇唬人,雷聲大雨滴小,而是動真格的了,要徹底將那些陳年舊案查清楚。

        二連長對胡建說:“警方已經(jīng)知道了十一年前的那個案子是貴生干的,也知道貴生家是梨源鎮(zhèn)的。警方會到梨源鎮(zhèn)找到他家的,然后了解到所有的一切。關(guān)鍵是,誰知道這小子這些年跟家里有沒有聯(lián)系呢?如果有聯(lián)系,警方一定會順藤摸瓜找到他,那樣一來,我離被抓也他媽的不遠(yuǎn)啦?!?/p>

        二連長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胡建用不著動腦子就明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二連長才下決心除掉貴生的。

        二連長解決貴生的辦法其實很簡單。那是一天下午,他裝作沒事一樣到梅河口鎮(zhèn)去找貴生?,F(xiàn)在的貴生已改名叫富海,而且還做了當(dāng)?shù)匾粋€小包工頭,手下有一支百十來號人的工程隊,在這里蓋房子,到那里建橋修路。貴生見到二連長的時候,心里吃了天大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二連長會找到他這地方來。

        二連長見貴生對自己并不很熱情,就告訴貴生,自己只是從這里路過,順便來看看老朋友的。但是貴生并不傻,這些年當(dāng)包工頭早見識了一些世面,更何況他對二連長也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如果二連長突然對誰熱情起來,這個人就一定有麻煩了。所以,當(dāng)二連長提出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飯時,他很利索地就答應(yīng)了。

        他們在鎮(zhèn)上一個小酒館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聊,喝到很晚的時候,二連長問貴生:“這些年跟家里聯(lián)系過沒有?”

        貴生開始拒不承認(rèn),說沒有跟家里聯(lián)系過,可當(dāng)二連長說到,“兄弟,我和你不一樣,我一個人吃飽了狗都飽了。而你呢,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能和老婆女兒一點也不聯(lián)系?誰信哪?”貴生低下了頭,悶了一會兒說:“要說聯(lián)系……那是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不過不是直接聯(lián)系,而是……而是通過我的一個堂兄……我是通過他跟家里聯(lián)系的。每次我把電話打到堂兄那里,再由他傳達(dá)給家里……給家里寄點錢,也是通過他來轉(zhuǎn)交的。”二連長仔細(xì)聽著,然后使勁兒看了一眼貴生,沒有再說話。

        二連長告訴胡建,也就是那個下午,他聽了貴生的一番話之后,堅定了除掉貴生的決心。在他看來,除掉貴生才是自己的安全,因為外人是絕對不可靠的。尤其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是不相信任何一個人的。

        那天下午,他和貴生開懷暢飲,說了很多非常哥們兒的話,讓貴生很是感動,貴生對他說:“二哥,這些年我出來以后,沒有這樣放開喝過酒,怕自己喝多了胡說八道,走漏了嘴惹出禍端來。今天真好,咱們兄弟可以放開了喝,痛快地喝……”

        二連長對胡建說:“后來貴生問起你的情況,我說你在一個非常偏遠(yuǎn)的地方開一個小館子,日子過得還可以,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再后來,我把你的具體地點告給了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喝得暈頭轉(zhuǎn)向,就對他說,等哪天咱倆一塊兒去找胡建,在他小館子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三天?!?/p>

        從半下午喝到晚上,又喝到快半夜時分,他見貴生喝得神志不清了,就把貴生架出來,架到事先看好的一座橋上,然后從橋上推下去??删驮跍?zhǔn)備推的時候,貴生的酒勁一下子醒了,和他在橋上廝打起來。沒想到那家伙喝了酒,居然還那么有力氣,費了他好大的勁兒,撕扯了好半天,才將貴生從橋上掀下去。

        二連長說:“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家伙被我從高橋上掀下去以后并沒有摔死,為此,他媽的留下了致命的后患。”

        二連長和胡建說這些的時候,不知不覺來到中心醫(yī)院旁的一個小旅館里,二連長就住在這里。胡建對二連長的行為很是不解,既然貴生沒有死,那么警察會很快找到他的,那么這里就很危險了,可他還干嗎要躲在這里?

        二連長知道胡建在想什么,對他說:“很多時候,越是危險的地方,其實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許警察死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咱倆就在他們搜捕的地方喝酒呢。”

        二連長的話語讓胡建再一次感到,這魔頭是一個深不見底的人。他神志有些恍惚起來,自己怎么竟然跟這種人攪到一起了?

        15

        胡建最終下決心離開小吃鋪的時候,也是經(jīng)過反反復(fù)復(fù)的思想斗爭才做出的決定。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真的這樣做了,那就必須將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馬小燕,否則他無法向馬小燕解釋。但是,他真不想將實情告訴她。這些年來,他在馬小燕心目中的形象非常好,知道馬小燕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蓡栴}是,他如果不想讓警察抓到,就必須和二連長一起跑,而和二連長一起跑的話,就必須告訴馬小燕實情。

        胡建心里明白,二連長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只是在選擇和等待合適的時機罷了。這個家伙無論到哪里,一定都會死拉著自己,這樣他才覺得放心安全。如果自己不想被警察抓住了,把馬小燕也牽扯進(jìn)去,就得趕緊跟著二連長一起跑。而且,二連長也在催他趕快走,話語中帶有明顯的威脅。

        胡建只好這樣決定了。

        在離開的那天晚上,胡建提前關(guān)了門,并把門鎖得緊緊的,然后將馬小燕拉到小屋里,對馬小燕說:“我要對你說一件大事情?!?/p>

        馬小燕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胡建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燕兒,你別這樣看我,別這樣看我好不好?你這樣看我,我心里更受不了啦……”

        馬小燕突然撲過來,摟住胡建的脖子哭道:“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么辦?我怎么辦呀……”

        胡建突然問馬小燕:“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馬小燕只是哭,一句話不說。

        “有些事情……我現(xiàn)在必須要告訴你,以前沒有告訴你是為了你好,怕你知道了會受牽連。燕兒你記住了,我永遠(yuǎn)愛你,我會?;貋砜茨愕摹!?/p>

        馬小燕哭得更厲害了:“我以后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對我好的男人啦……你讓我跟你一起走吧,不管走到哪里……”

        “那肯定不行,我自己……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呢……怎么可能帶你一起走?”

        “那我就更不放心啦……你是不是跟那個黑臉男人一起走?”

        馬小燕緊緊抱住胡建,生怕他跑了似的。

        胡建點了點頭:“我走以后,這個小吃鋪就不要開啦,我給你留下的錢足夠你用一陣子。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走遠(yuǎn)的,會?;貋砜茨??!比缓鬀Q絕地推開懷里的馬小燕,拎起收拾好的一包東西,頭也不回地出了小吃鋪。

        胡建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一次二連長果真用心了,將以往的光頭蓄成分頭,還專門到化妝店買了男士化妝品,經(jīng)過一番精心修整,連他都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二連長說,他要改變原來的對策和方法,原來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現(xiàn)在是以變應(yīng)變。胡建心里嘆一聲,這個魔頭真是難以捉摸。

        一天晚上,兩個人在一家小飯店喝酒,胡建突然問二連長:“二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敢問你,我也不明白……”

        二連長大大喝一口酒說:“這個世界上,明白我的人不多。如果有誰真的明白我了,那他也就活到頭了。你說吧,有什么事情不明白?”

        “貴生沒死,你是怎么知道的?”胡建在昏暗的燈光下打探道。

        “嗨,你就問個這?其實簡單得毛一樣。我讓貴生死,是為了我的安全,那么貴生到底死沒死,對于我來說就很重要了。盡管那天晚上我把他做了,但我還是不放心,事后去現(xiàn)場看了看,看是否留下什么痕跡。這一看那不就清楚了?”

        見胡建點頭表示明白了,二連長瞇起眼睛笑道:“所以呀你要嘴嚴(yán),你肯定不想做第二個貴生吧?”

        16

        周曉瑩趕回公安局已是半夜,局長還在辦公室等她。周曉瑩坐下來,便向局長匯報。她告訴局長,在縣醫(yī)院住院治療的患者就是梨源鎮(zhèn)的貴生,就是我們網(wǎng)上通緝的犯罪嫌疑人貴生。貴生從橋上掉下去落在了水中,頭部撞在石頭上受了外傷,醫(yī)生診斷的結(jié)果是顱內(nèi)有血,但是沒有生命危險。據(jù)貴生交代,想殺他的人是一名負(fù)案在逃的通緝犯,把他推下橋是想殺人滅口。因此沒費多少周折,貴生就將當(dāng)年作案的經(jīng)過交代出來了。

        局長聽完周曉瑩的匯報之后,認(rèn)為十一年前的這起搶劫強奸殺人案確實是三人所為,除去貴生還有胡建,另外那個神秘人物就是二連長,而且還是一名慣犯,原來在甘肅一個偏僻的小縣城。通過與當(dāng)?shù)鼐铰?lián)系,對方說此人戶籍早已注銷,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在哪里。但對方給了另一個答復(fù),說二連長有一個弟弟,現(xiàn)在在廣州做小生意。

        周曉瑩說:“貴生也說二連長曾多次對他說起過這個弟弟,他懷疑二連長現(xiàn)在很可能就躲在他弟弟那里?!?/p>

        局長當(dāng)即拍案,與廣州方面取得聯(lián)系,對二連長的弟弟進(jìn)行摸底了解。此后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了解到,二連長的弟弟在廣州一家生產(chǎn)家用瓷磚的小企業(yè)當(dāng)經(jīng)理,人應(yīng)該說相當(dāng)不錯,正直、開明甚至還有正義感,對社會上許多現(xiàn)象看不慣。廣州警方找到他調(diào)查二連長的時候很配合,直言一年前二連長到過他那里,但隨后幾年就沒有聯(lián)系了。如果哥哥再去找他,他一定會報警的,一定會配合警方行動。

        胡建在兩省交界處的一個小縣城開小吃鋪的事情,周曉瑩和局長同樣了如指掌,只是等周曉瑩趕到的時候,胡建已經(jīng)丟下小吃鋪走了,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馬小燕,看著前去抓捕丈夫的公安,坐在昏暗的房子里哭個不停。周曉瑩根據(jù)自己的感覺和經(jīng)驗判斷,馬小燕的確不知道胡建的去向。

        周曉瑩對局長說:“看來,得去梨源鎮(zhèn)接觸一下胡建的家人了?!?/p>

        17

        周曉瑩換上便裝,第二天一早就來到梨源鎮(zhèn),她敲開胡建家的院門時,迎接她的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女人,用很低的聲音問她:“請問您找誰啊?”

        盡管聲音很低,但周曉瑩還是聽得真真切切,她朝女人笑了笑說:“請問這是胡建家嗎?”

        女人一聽胡建的名字,馬上警覺起來,顯示出一種掩蓋不住的慌張。

        周曉瑩安慰道:“您不要緊張,我是市公安局的,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些情況?!?/p>

        “可是……胡建他……他不在家呀……”女人將大門大開了,讓周曉瑩進(jìn)了院子。

        周曉瑩一邊往里走,一邊用平和的口氣告訴她,胡建外出這么多年,公安局早就知道了,她來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胡建這些年是怎么跟家里聯(lián)系的。

        女人支支吾吾地說道:“前些年……他跟家里……聯(lián)系過幾次……也寄過一點錢,后來……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周曉瑩考慮到該讓女人放松下來,便進(jìn)屋在沙發(fā)上坐下來,環(huán)視了一眼說:“就你一個人在家?”

        “是啊,就我一個人在家,兒子上班去了。”女人的緊張感開始消失。

        “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你知道十一年前你家胡建做了什么嗎?”周曉瑩笑笑地看著女人問。

        “好像……聽鎮(zhèn)上的人也說過一點……但我一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還不大相信……他……他敢殺人……”女人回答得結(jié)結(jié)巴巴,兩眼充滿恐慌。

        周曉瑩用非常體貼的口吻說:“你為什么不相信呢?”

        “我家胡建……他……他不是那種人!”女人的聲音中帶著氣憤,也帶著肯定。

        “如果他真的不是那種人,也沒做過那種事情,那他為什么還躲在外面,一躲就躲了這么多年呢?”周曉瑩追問道。

        女人低下頭,不再說話。

        周曉瑩說:“你還這么年輕,剛剛四十出頭,如果你丈夫就一直在外面躲著,永遠(yuǎn)不敢回來,那你這個家還成家嗎?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呀?”

        女人默默聽著周曉瑩的話,兩行眼淚直直地從臉上淌下。

        “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你家胡建與另外兩個人,確實做了搶劫殺人的事情,公安局已經(jīng)掌握大量事實?!敝軙袁摬讲骄o逼。

        女人慢慢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周曉瑩,然后將目光移向窗外。

        “如果你還為你丈夫著想的話,你就應(yīng)該幫助他,就應(yīng)該配合我們?!?/p>

        “那……我……我能幫助你們什么?”

        女人轉(zhuǎn)過頭來,周曉瑩接住話道:“很簡單,幫助我們盡快找到胡建。胡建現(xiàn)在的處境非常危險,他很可能和一個叫二連長的人在一起。這個人是個慣犯,身上背著許多條人命。前些時為了滅口,差一點殺害了貴生。我們分析他也不會放過胡建,所以你必須幫助我們盡快找到胡建。”

        周曉瑩緩了緩又道:“我們對胡建的情況是了解的,他這個人還是可以挽救的?!?/p>

        “可是……他……畢竟是……殺人犯……那還能……逃脫死罪嗎?”女人仍舊充滿疑慮。

        周曉瑩說:“這就看你是不是愿意幫助他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幫我們盡快找到他?!?/p>

        女人突然站起來,遲疑了一下說:“那……我……怎么幫助你們?”

        周曉瑩讓女人重新坐下來,告訴她胡建這些年在外面又有了別的女人,可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而按照常理,一個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反應(yīng)一定會強烈的。她等了很久,女人才開口道:“胡建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面,多虧了她了?!?/p>

        周曉瑩很明白,女人說的“她”,就是胡建身邊的女人馬小燕,便說:“你能不能約她見上一面?”

        “我見她……干什么呀……”女人感到莫名其妙。

        于是,周曉瑩將自己的計劃一字一句告訴了她,然后嚴(yán)肅了口氣說,這一切都是為救胡建的,讓她要認(rèn)真配合警方行動。

        胡建女人半晌沉默之后,使勁兒點了點頭。

        18

        周曉瑩當(dāng)晚就帶著胡建的女人,來到胡建躲避的小縣城。讓她沒想到的是,兩個女人一見面,怔怔地對視了兩分鐘后,就抱在一起痛哭起來。胡建女人一邊哭一邊說:“謝謝你啊……謝謝你這些年對他的照顧……”

        馬小燕卻不說話,只是不停地哭。

        周曉瑩走過來對她們說:“好啦,都不要哭了,咱們還是辦正事吧?!?/p>

        馬小燕對周曉瑩說:“那個黑臉光頭,前幾天還打來過電話……”

        “是打到你的手機上的嗎?”周曉瑩問道。

        馬小燕連連點頭。

        “他們在電話里說什么了嗎?”周曉瑩追問。

        “沒說什么……”馬小燕有些緊張。

        “那胡建走時,也什么沒對你說?”周曉瑩有些不高興了。

        馬小燕說胡建什么也沒說。

        周曉瑩不禁嚴(yán)厲了:“你最好把你知道的情況,老老實實告訴我吧,只有這樣才對胡建有利,否則都會讓你耽誤了。”

        馬小燕感到了事情嚴(yán)重,猶豫了一下說:“他說,也許這幾天會回來看我的……”

        “有沒有具體時間?”周曉瑩有些煩躁。

        馬小燕搖搖頭:“他沒有說。”

        周曉瑩迅速做出判斷,如果胡建說過幾天就回來看馬小燕,說明他和二連長并沒有走遠(yuǎn),或者給什么事情耽誤了,很可能就躲藏在附近。周曉瑩便吩咐胡建女人,讓她和馬小燕暫時住在小吃鋪里,等胡建來看馬小燕的時候,倆人一起做他的工作去自首。安排好兩個女人,周曉瑩馬上聯(lián)系當(dāng)?shù)鼐?,請求協(xié)助自己的行動。一切就緒之后,她向局里做了全面詳細(xì)的匯報,并請求局里派出增援或訴訟趕往。

        這個小縣城并不大,只有兩條主要街道。賓館旅館也不多,當(dāng)?shù)鼐胶芸炀筒榍辶硕B長和胡建的蹤跡,他們住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旅館里,但是周曉瑩趕到的時候,晚了一步,兩個家伙已經(jīng)逃跑了。

        19

        胡建越發(fā)感到,他真是一點也不了解二連長,越這樣想內(nèi)心就越害怕。二連長敢殺害貴生,也同樣敢殺他。

        這天晚上,胡建睡得正香,突然被二連長叫醒,說:“趕快穿衣服,收拾東西走!”

        可是剛一出門,二連長又覺得不行,說等天亮了再走吧,這會兒夜深人靜的太顯眼。于是,等到天剛剛亮,二連長和他離開了小縣城,離開縣城很遠(yuǎn)了,二連長才對他說:“我感覺在小縣城快出事啦,所以得快點離開。近來,你是不是給那女人打電話了?”

        胡建假裝糊涂:“哪……哪個女人?”

        二連長眼一斜:“你他媽的裝什么糊涂,還能有哪個女人?”

        胡建咕噥道:“沒有就是沒有嘛,還裝什么糊涂?”

        二連長盯住胡建:“真的沒有?”

        胡建咳嗽一聲:“真的沒有?!?/p>

        二連長點點頭:“這次我信任你,不過我還得警告你,千萬別給那個女人打電話,否則會出大事的。真要是出了事,你我一個也活不成?!?/p>

        而事實上,胡建是給馬小燕打過電話的。他實在不放心馬小燕,他離開以后,獨自一個人是怎么生活的。所以,前幾天的一個晚上,他趁二連長叫他出去買吃的的時候,用公用電話給馬小燕打了個電話。結(jié)果如他想的,馬小燕一接起電話,聽出是他打的,就在電話里哭了。說自己很好,只是放心不下他,要他一定注意身體,要照顧好自己,千萬別出什么事情,等等。他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臨到嘴邊了,只說了一句:“我們沒有走遠(yuǎn),就在附近,抽空我會去看你的。”

        馬小燕立刻叮囑:“你千萬別回來看我,公安局的一個女的已經(jīng)來過,是抓你的。你如果回來看我,實在是太危險了?!?/p>

        胡建聽了,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絕望,他回家的路已經(jīng)沒有了,于是對著話筒大哭起來。哭了片刻,他才意識到自已不該哭的,便鼻涕眼淚地抹一把,安慰馬小燕幾句,把電話戀戀不舍地擱下。

        讓胡建沒有想到的是,二連長這一次又做出一個驚人之舉。他們離開小縣城后,沒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步行幾十公里,來到另外一個小縣城。他問二連長是否住下來?二連長回答:“不行,這里離我們出來的地方太近了,根本不安全。”

        “那我們要去哪兒?”

        二連長奸笑道:“我們要去的地方,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也他媽的很舒服。當(dāng)然,還很向往。哈哈,哈哈哈……”

        “到底哪里呀?”胡建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回你開小吃鋪的那個地方?!倍B長得意地看著胡建。

        “啊……回那里?”胡建驚得目瞪口呆。

        “這就是我的高明之處?!倍B長歪嘴一笑,“警察已經(jīng)知道你從那里逃出來了,但是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正好是在這個時候又悄悄回去了?!彼婧?,“回去以后,千萬不要去看你那個女人,現(xiàn)在她怎么樣都很難說,不要惹火燒身!”

        胡建哼了一聲:“她是不會對警察說什么的。”

        “放屁!你別他媽的抱僥幸心理,小心老子送你倆一起陰間匯合去!”二連長說翻臉就翻臉,兩只小眼野獸似的射出兩道藍(lán)光。

        胡建心里不禁顫抖,二連長接著對他說:“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就連我你都不要相信,知道嗎?”

        就這樣,胡建跟著二連長又回到他剛剛離開的小縣城。不過,對去看不看馬小燕,他沒有聽二連長的,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找個機會去看看馬小燕。他相信自己對這座小縣城熟悉的程度遠(yuǎn)超過二連長,等到二連長睡熟的時候悄悄溜出去。

        這天晚上,他裝作非常無聊的樣子,對二連長說:“二哥,咱們喝點酒吧,要不然一點意思也沒有?”

        二連長思忖一下:“行,老子也悶得難受。你對這里熟悉,你去搞點酒菜來,但一定給我記住,不能去找那個女人?!?/p>

        很快,胡建就拎著酒菜從外邊回來,拿出菜倒上酒,說:“二哥,今天晚上咱哥倆放開了喝,索性喝醉算球了,也痛快上一夜?!?/p>

        胡建知道二連長酒量很大,所以他喝得非常小心謹(jǐn)慎。二連長為自己能順利回到小縣城,跟警察玩老鼠與貓的游戲,很是自鳴得意。他覺得此時最安全,就開懷暢飲起來,越喝興致越高,與胡建將兩瓶酒喝了個凈光,然后倒在臟兮兮的床上呼呼大睡??粗镭i一樣睡去的二連長,胡建心踏實了,他趕緊穿好衣服,從小旅館溜了出來。

        20

        胡建來到自己的小吃鋪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多。要是往常,這個時候,昏暗的燈光下會有一些零散的底層人物,無所事事地喝酒聊天,而今天卻是漆黑一片。胡建快步上前去敲門,很快里面的燈就亮了。門開了,馬小燕出現(xiàn)在眼前,胡建感到她表情異常,緊接著就看到馬小燕身后站著的是自己多年未見的老婆。他萬萬沒有想到,老婆此時會出現(xiàn)在他的小吃鋪里,而且還是和馬小燕在一起。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胡建不知所措地問道。

        老婆卻顯得非常鎮(zhèn)靜,像早料到他今晚會來的:“是警察帶我來的?!?/p>

        胡建一下子都明白了,他回家的路已經(jīng)被徹底堵死了。進(jìn)屋落座后,老婆毫不掩飾地告訴他:“警察說了,無論你干過什么,只要能自首就會寬大處理,如果你能幫助警方抓住二連長,還可以立功贖罪。”說著,老婆一把拉住他的手,淚水奪眶而出,“你離家已經(jīng)十一年了,那時候我們的兒子剛八歲,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二十歲的人了。你知道這十一年我們母子是怎么過來的嗎?你的心里要是還有我和兒子,要是還有小燕妹子,你就聽我的話去自首。我和小燕妹子已經(jīng)商量好啦,以后我把她接到梨源鎮(zhèn)去,跟我一起生活,我們姐妹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胡建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女人,心里說不出的悲喜交加。

        “哥……哥……你不要再猶豫了……嫂子說得對,快去自首吧!”馬小燕的聲音中充滿了哀求。

        胡建把眼深深閉上,然后長嘆一口氣睜開了,朝兩個女人用力地點點頭。

        馬小燕立刻撥通了周曉瑩的手機,告訴她胡建回來了,并且答應(yīng)去自首。胡建也與周曉瑩通了話,周曉瑩對他同意自首的態(tài)度表示肯定,同時對二連長進(jìn)行了安排和控制。她告訴胡建,醉酒一般要四五個小時才能醒過來,但像二連長這樣大酒量的人,估計很快就會醒來的,也說不定還是裝醉呢。她吩咐胡建,回去時帶上馬小燕的手機,以便隨時聯(lián)系,但是絕對不能讓二連長察覺了。

        胡建匆匆趕回小旅館,當(dāng)他悄悄打開門時,二連長已坐在床上抽煙,兩只小眼睛兇狠地盯著他。胡建心里一陣驚慌,也就那么一瞬間,他雙手抱住肚子彎了腰,哼叫起來:“哎呀……哎呀……”對坐在床上的二連長說,“晚上吃的什么爛肉破菜,弄得我肚子翻江倒海。哎呀……哎呀……”

        二連長的目光變得狐疑了:“怎么,你剛才真的去廁所了?去這么長時間?”

        “我的腿都快蹲斷了……我都跑好幾趟廁所啦……只是你睡得死豬樣不覺……”胡建愈裝愈像,開始埋怨起二連長。

        二連長的黑臉沉得很長,仍有些不放心地說:“你他媽的不是胡說吧?老子剛才上廁所怎么沒看見你?你到底去哪兒啦?是不是去看那個女人啦?”

        胡建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來。二連長騰地跳下地,在胡建身上搜摸起來,摸出了他帶的馬小燕的手機。二連長看著手機陰狠地說道:“都他媽的火燒屁股了,這種東西你還敢玩兒?告訴老子,從哪兒弄來的?”

        胡建低頭不語。

        “你他媽的又回你那小吃鋪去啦?”

        胡建仍是一聲不吭,腦子里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想如何跟二連長撒謊。事情非常清楚,如果二連長知道自己已經(jīng)向警方自首,一定會馬上殺掉他。他急中生智,嘴一咧笑道:“二哥,我剛才是回小吃鋪了,我想她想得不行了,只想睡一覺……”

        “你……你他媽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說不聽,你到底想要干嗎?”二連長氣得暴跳如雷。

        “我啥也不干嗎,就是想她想得不行,想睡一覺……”

        不等他把話說完,二連長就揮手把手機摔在地上,又狠狠地跺了幾腳,直至手機稀巴爛。二連長對他說:“現(xiàn)在就走!”

        胡建問去哪兒,二連長說你他媽的再也別問了。胡建說要不明天走吧,現(xiàn)在實在是太晚了。二連長又一次發(fā)怒:“明天,還有明天?等到明天,你他媽的就關(guān)號子里啦!”

        胡建看了一眼地上踩爛的手機,只好起身跟著二連長出門……

        21

        周曉瑩帶著市局的警察趕到胡建他們住的小旅館時,撲了一個空,服務(wù)員正在打掃混亂不堪的房間。

        據(jù)當(dāng)?shù)鼐秸f,他們接到市局的任務(wù)后,立即調(diào)動警力布置行動,將小旅館圍了個水泄不通。那段時間,除了幾個人來到小旅館,沒有一個人出去過。周曉瑩據(jù)此判斷,一定是警方包圍之前,讓二連長這個家伙跑掉了。最讓她擔(dān)心的是,在小旅館的房間里,她看到被踩爛的手機,說明二連長已發(fā)現(xiàn)胡建不對勁,對胡建已心生疑慮。但是,二連長是否知道胡建已決定向警方自首,她就無法判斷了??傊?,胡建處在一種非常危險之中。

        就在這時,市局打來了電話,局長對周曉瑩說:“胡建他們逃離的時間是夜里十一點多,這個時間長途汽車站已經(jīng)沒有發(fā)往任何一個地方的班車了,所以他們只能步行,而且一定沒走多遠(yuǎn)。按照正常成年人的體力和步伐,不會超過十公里?!?/p>

        局長要求他們在方圓十五公里的范圍設(shè)卡布控,盡快抓獲兩個犯罪嫌疑人。

        消息從各方面?zhèn)鱽?,?dāng)?shù)鼐揭灰乖O(shè)卡布控,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蛛絲馬跡。也就是說,兩個人像蒸發(fā)似的消失了。周曉瑩明白,目前最要緊的是盡快與胡建取得聯(lián)系,只有取得聯(lián)系,才能掌握他們的行蹤,那么最好的辦法,是設(shè)法給胡建送上一部手機。就在這個時候,從當(dāng)?shù)鼐接謧鱽硐?,在距離小縣城二十公里的一個叫李家灣的地方,有一個在村口開小賣鋪的人,半夜駕著拖拉機回村時,看見兩個人慌里慌張地走著。他被攔下后,其中一個人說出二百元錢,把他們送到五十公里外的白河口鎮(zhèn),于是他收下二百元錢,開拖拉機將兩人送到了白河口鎮(zhèn)。根據(jù)當(dāng)?shù)鼐降恼{(diào)查,相貌特征與二連長和胡建完全吻合。周曉瑩了解白河口鎮(zhèn)這個地方,雖說是一個小鎮(zhèn),可至少有三條高速公路從那里經(jīng)過,是一個交通樞紐,來往的長途汽車不少。二連長之所以選擇白河鎮(zhèn),無疑是為了方便外逃。

        刻不容緩,周曉瑩立刻與幾名干警趕往白河口鎮(zhèn)。

        22

        胡建在一輛破爛不堪的拖拉機上顛簸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到達(dá)白河口鎮(zhèn),他一看就明白二連長為什么選擇這里,因為這里四通八達(dá)。任何一個人,隨便登上一輛長途汽車,就好比一條魚重歸大海,誰都難以查找其去向。但是,他已經(jīng)基本了解了二連長的習(xí)性,二連長來到白河鎮(zhèn)以后,是不會輕易登上任何一輛長途汽車的。

        結(jié)果真不出他所料,來到白河口鎮(zhèn)下了車,二連長說先住下來再說。他小心試探道:“二哥,咱們在這里要住多久呀?”

        “這不關(guān)你的事,不關(guān)你的事,你就別多嘴好不好?”二連長瞪著眼睛訓(xùn)斥道。

        胡建不敢再說話了。他知道,二連長從他身上搜出手機后,就不太相信他了,之所以一直帶著他,無非是想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把他做掉,然后一個人逃之夭夭。

        選擇個小旅館住下以后,二連長蒙頭大睡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從床上突然坐起來:“趕快收拾東西,立刻走人!”

        “剛住下,我們又去哪兒?”胡建的話剛剛出口,二連長就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胡建跟著二連長從旅館出來,快步來到長途汽車站,雖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但站里站依然一片熱鬧,叫賣聲、汽車?yán)嚷?、音樂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再加上通明的燈火,如同白天一樣熱鬧。二連長直奔一輛即將發(fā)車的長途汽車,胡建緊跟在后面,在登上車的一瞬間,他朝車牌迅速瞟了一眼,是一輛開往甘肅天水方向的長途汽車。那么遠(yuǎn)的地方,他想應(yīng)該是最后一班車了吧?上了車,才發(fā)現(xiàn)是一輛臥鋪車,鋪位已經(jīng)滿了,只有車廂后面還有一個二層臥鋪空著。

        二連長猶豫一下,將自己的破包扔到臥鋪上,對胡建說:“你去買點吃的吧,多買一點,快去快回?!?/p>

        胡建剛要下車,又被二連長一把拽?。骸鞍涯愕陌o我。”

        胡建沒有辦法,只能將包交給二連長。下了車從站里出來,來到熱鬧的站前廣場,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走進(jìn)一家食品小店,買了一大兜面包、礦泉水、豬蹄和火腿腸等食物。女服務(wù)員給他找錢時,他發(fā)現(xiàn)錢下面有一部非常小的手機,他滿腹疑惑地抬起頭來,女服員低聲說:“手機是打開著的,聲音是震動的,我們隨時可以聽到你的聲音。你一定要藏好,千萬別弄丟了!”

        胡建倒吸一口涼氣,神色慌張地把錢往兜里一塞,將手機藏到褲腳里面,然后提上食品朝長途汽車趕快走去。

        “你他媽的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二連長焦躁不安地問道。

        “不長?。∧銗鄢缘呢i蹄子,附近幾家商店沒有,多走了一步才買上?!焙ㄕf。

        說話間,汽車開始發(fā)動了。胡建看了看身邊再沒有鋪位,就站在兩排臥鋪的中間,他抬腳晃動一下腿,感到手機還藏在原來的地方。他問二連長:“咱們一直到天水嗎?”

        二連長沒有回答,他又問:“到天水要走兩天還是三天?”

        “你的屁話咋這么多?”二連長惡狠狠地回敬一句。

        長途汽車懶洋洋地駛出車站大門。胡建不再說話,隨著車身的晃動而晃動,一副情緒不振的樣子。這時,二連長說:“你剛才應(yīng)該買一張地圖。”

        “買哪里的地圖?”胡建故意問道。

        “甘肅唄,主要是買……”二連長突然不說話了。

        “那我下去買吧,前面有個賣書賣報的亭子。”

        “算雞巴了,車已經(jīng)開了。”

        “那下一站買吧,我想一定能買到的?!?/p>

        “到時再說吧……”

        23

        長途汽車一駛出白河口鎮(zhèn),就加大油門奔跑起來,整個車廂逐漸沉靜下來,有鼾聲慢慢響起。行駛了大概兩個小時之后,在一個小鎮(zhèn)停下來,下去三五個人,上來一個農(nóng)村打扮的女人,手里拎著一個編織袋。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胡建面前時,胡建心一驚,這不就是在商店買食品時,那個給自己手機的女人嗎?

        這時,女人用力盯他一眼,他什么都明白了,趕快把頭掉向車窗。他雖然和周曉瑩通過電話,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女人就是周曉瑩。他更不知道,此時一輛車在后面緊咬著長途汽車。

        在周曉瑩看來,盡管二連長狡猾多變,但至少在中午之前不會下車。眼下最棘手的問題是,車上的乘客太多,一旦對二連長實施抓捕,搞不好他會將乘客劫持人質(zhì),那樣一來就有可能傷及無辜。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她才決定裝扮成村婦上車,由當(dāng)?shù)鼐脚浜显谇懊嬖O(shè)卡,以檢查車輛和乘客身份證為由,到時里應(yīng)外合,對二連長一舉抓捕。

        汽車?yán)^續(xù)向前行駛,胡建注意到,那女人一直盯著自己。他明白了,朝二連長的臥鋪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胡建點了點頭,女人也點了點頭。此時,二連長正蒙著被子大睡,似乎睡得很香很沉。女人朝四周看了看,迅速掏出手機發(fā)了一條短信,又在手機上寫了幾個字給胡建看,胡建看到:“我是警察周曉瑩。”哦,胡建恍然大悟,眼前這位裝扮成村婦的女人,正是曾和自己通過電話的警察周曉瑩。

        就在這時,周曉瑩對二連長對面鋪上的乘客說:“這位大哥,我上午趕車趕得實在勞累了,能不能借您的鋪一下,我休息休息就下來?”

        那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二話沒說就從臥鋪上下來,爽快地讓給這位“農(nóng)村婦女”。周曉瑩連聲感謝,便爬到二層和二連長對面的臥鋪上。周曉瑩爬上臥鋪之后,胡建掉頭看到車窗外,前面大約一百多米的地方停著幾輛警車,警燈一閃一閃的。緊接著,長途汽車也放慢了速度……

        二連長霍地從被中爬起來,望著窗外的警車問胡建:“他媽的,怎么回事?”

        胡建用手搔搔腦袋,糊里糊涂地說:“可能……大概到站了吧……”

        長途汽車緩緩?fù)O聛?,兩名警察上來大聲吆喝:“都把身份證掏出來,檢查一下?!边@時胡建發(fā)現(xiàn),車下已有幾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將長途汽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胡建看了一眼二連長,二連長呆在鋪上面無表情,身體在一點一點移動著。胡建意識到不好,二連長想把周曉瑩劫持為人質(zhì),他趕緊伸手去拉周曉瑩,想將她從臥鋪上拉下來。可是二連長已先下手,如狼般地?fù)涞街軙袁撲伾?,一只手卡住周曉瑩的脖子,一只手抽出一把二十多公分長的尖刀,在車廂的燈下寒光閃耀。

        二連長將尖刀架在周曉瑩脖子上,朝兩個上車的警察大叫:“我看你們誰敢過來!”就在二連長分散注意的一瞬間,周曉瑩突然身體一挺,朝二連長用力一蹬,二連長頓時失去平衡,從上鋪栽了下來。但是,尖刀依然還在手里啊,他就地一滾爬起后來,又朝旁邊一位婦女撲去。婦女懷里抱著孩子,早嚇得面色蒼白,連話也說不出來了。胡建心想糟了,縱身一躍撲到二連長身上,死死抱住二連長的一條腿。二連長回頭一看是胡建,獰笑著就是兩刀,一刀捅在胡建肩頸上,一刀捅在他肩胛上。鮮血噴涌而出,但胡建仍不松手。二連長急了,又是一刀,捅在胡建的背上,胡建哼了一聲,便栽倒在地上。雙手依舊抱著二連長的腿,身體卻一點一點軟下去了。

        二連長用力抽出腿來,準(zhǔn)備拉開車窗往下跳,這時周曉瑩從鋪上撲下來,與二連長滾戰(zhàn)成一團(tuán)。二連長拼命想從車窗跳下去,周曉瑩從背后死死抱住不放。由于車內(nèi)空間狹窄,兩名上車的警察干著急插不上手,只能看著兩個人把車窗玻璃擠掉,一起滾落到了車外。就在將要著地的一刻,周曉瑩感到自己腰部被猛扎了一下,一股微微的涼風(fēng)進(jìn)入了身體……

        二連長被車外的警察死死摁住,周曉瑩從地上爬起來,突然感覺到自己身上濕乎乎的,她低下頭去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腰里捅進(jìn)了一把尖刀。一個刀把露在外面,已被血染紅了……

        24

        胡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正奔跑在回家的路上。遠(yuǎn)處,他看見兒子正向他揮手,那么挺拔的個子,就像風(fēng)中的一棵樹。老婆在后面雙手捂著臉,身影中滿是一種苦難和委屈構(gòu)成的幸福。胡建感到很累很累,可是不管怎么說,他總算踏上了回家的路,離盼望已久的家越來越近了。

        眼前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鼻子里是一股濃烈的的來蘇水味。那濃烈的來蘇水味,讓他的意識像沉在水中的瓶子,漸漸浮出水面,漸漸清晰起來,明白了自己正躺在醫(yī)院里。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你先好好養(yǎng)傷……”

        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先好好休息,別的什么也甭想。”

        他覺得兩個聲音都熟悉,卻一時又想不起是誰的。疲憊再一次襲來,但是他不再感到累,有一種輕松和快樂在里面。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經(jīng)過漫長的行走,自己終于終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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