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易
跟黎元洪鬧緋聞,和袁世凱玩曖昧,掌摑宋教仁,拉著孫中山的手哭訴……
無論在哪個年代,一個北漂女要想混出點名堂,除了豁出自己去賣萌求關注,沒有點腦筋和手段是萬萬不能的。
總統(tǒng)的門生,還是總統(tǒng)的紅顏?
1915年的一個下午,坐在總統(tǒng)寶座上打瞌睡,夢想著做皇帝的袁世凱,突然收到一張拜帖。來訪的是一位美女。袁總統(tǒng)有一妻十五妾,位高權重,美女見得多了,但他還是讓這位來訪的美女給鎮(zhèn)住了。
美女遞上的名片,上書“大總統(tǒng)門生沈佩貞”。
既然自稱總統(tǒng)門生,你也得讓袁老師知道,啥時候教過你幾招?。吭瓉?,此女年少時在北洋學堂念過書,而這個學堂便是袁世凱創(chuàng)立的。這也算說得通。不僅如此,名片還寫著“原籍黃陂,寄籍香山,現籍項城”。這個更厲害了。湖北黃陂,是時任副總統(tǒng)黎元洪的原籍;廣東香山,是孫中山的原籍;河南項城,就是袁總統(tǒng)的家鄉(xiāng)。一張名片,跟當時的三個牛人都扯上了老鄉(xiāng)關系,可見這個沈美女很有點腦筋。
袁世凱是不是對沈美女一見傾心?這很難說??傊障铝松蚺遑懙拿€點頭默認了她“總統(tǒng)門生”的身份。后來,沈佩貞成了總統(tǒng)府顧問,還擔任綏遠將軍府高級參議,可見袁總統(tǒng)對這位女門生還是很上心的。
民間傳聞袁世凱跟沈佩貞有一腿,還差點收她做第十六房姨太太。若真如此,將來稱帝大封六宮,恐怕也是給沈美人留了一個位置的。沈佩貞當年在京城走在時尚前沿,又跟權貴多有交結,作風豪放,跟袁世凱玩玩曖昧不是沒可能。但要說老袁打算納她為妾,恐怕有點玄乎。袁世凱之所以親近這位美女,更多是跟她支持帝制有關——既然要當皇帝,多一個人支持,總比多一個人反對好。再說,這位支持者還是一直打著女權旗號的革命女志士,新潮時尚的美女?!昂閼椗肌保菜阋粋€叫得響的名號了。
再說了,就在不久之前,沈美人剛剛跟副總統(tǒng)黎元洪鬧過緋聞。一個女人,正副總統(tǒng)都伸手去抱,也確實有點不像話,有損國威。袁世凱顧著總統(tǒng)的臉面和男人間的忌諱,估計并沒真正對沈佩貞怎樣,只不過利用其“政治寶貝”的名號罷了。
說到沈佩貞跟黎元洪,那鬧出的動靜就大了,絕對是傷筋動骨,傷心欲絕。話說黎元洪給人印象老實敦厚,屬于那種靠得住的男人,他居然也鬧出緋聞來,可見在對美女動心的問題上,男人并無老實和精明之分。
武昌起義時,由于群龍無首,革命黨人把黎元洪從床底下拖出來,送上了大都督的寶座,還把他打造成了辛亥革命的大功臣。所以,后來中華民國成立,無論是孫中山做臨時大總統(tǒng)還是袁世凱奪了總統(tǒng)寶座,副總統(tǒng)的位置,一直都是黎元洪穩(wěn)坐。
就在黎元洪功成名就春風得意之際,沈佩貞來到武漢。沈佩貞在辛亥革命時組織過女子北伐隊,名氣不小。她以安徽女青年代表的身份找到黎元洪,名片上書“原籍黃陂,寄籍香山”。新潮浪漫的沈佩貞讓黎元洪很是喜歡,于是乎,沈美人時常流連都督府,跟老黎相談甚歡,一來二去,眉來眼去,老黎便拜倒在了沈美人的石榴裙下。
本是英雄美人一段佳話,不想也會演變成“斗小三”的狗血劇。想一想,老黎既是大都督,對心愛的女人怎么著也得表示一下吧?給個一官半職倒是其次,有個名分才是正經。沈佩貞自然也鬧將起來,要黎元洪“負責”。那時節(jié),納妾本不是難事,但難就難在,黎元洪家里還有一個醋壇子如夫人危紅寶。
危紅寶原是漢口“書寓”春院的當紅妓女。1905年,黎元洪奉張之洞之命陪清廷欽差大臣鐵良前往吃花酒,正好危紅寶作陪。危紅寶慧眼看中“績優(yōu)股”,設法成了黎元洪的妾。黎元洪原有正妻吳氏和小妾陶氏,無奈那兩位都不是危紅寶的對手,因此家中基本上是危紅寶說了算。在沈佩貞之前,黎元洪對一個名叫吳淑卿的開化女子也動過心,還幫她辦起女子師范學校,醋壇子打翻的危紅寶竟然設法解了吳的校長之職,讓黎元洪心有余悸。
見沈佩貞要鬧起來,黎元洪趕緊拿出一萬塊現洋,要封她的口。但危紅寶哪里肯讓半步,一哭二鬧三上吊,硬是逼著黎元洪將沈佩貞趕出了湖北。
一對有情人兒生生被拆開,黎元洪那個氣啊,沈佩貞那個傷心啊!拿著黎元洪打發(fā)的銀元,一代女杰哭哭啼啼去了北京,成了正經的北漂族。也因此,才有了“總統(tǒng)門生”這段轟動全國的風流債。只是不知道,黎元洪在聽說沈佩貞跟袁總統(tǒng)的好事時,心里是啥滋味兒。
槍桿子出政權,還是巴掌下出政權?
如果你以為沈佩貞跟美國那萊溫斯基一樣,就是一“拉鏈門”女主角,茶余飯后的談資,那就錯了。沈佩貞乃是革命元老,辛亥革命的第一批革命女志士,貨真價實的女權主義者。如果要寫一本《中國女權運動史》,鐵定繞不過她。
沈佩貞,原籍安徽,生于杭州。早年曾經留學日本,性格新潮,膽識過人。早在辛亥革命之前的立憲運動中,她就參加過要求清政府盡快開國會的政治活動,還動不動威脅:“不趕緊開國會,咱就革你們的命!”武昌起義打響,她在天津策劃起義,不想被泄密,因而被清政府直隸總督陳夔龍逮捕,后被陳迫于壓力釋放。她還是名聲在外的“杭州女子敢死隊”的主力。
女子敢死隊解散后,沈佩貞又開始獨立拉隊伍,于1912年初組織了女子尚武會,招募了五百名女兵天天訓練,準備組建女子北伐軍,打到北京去把皇帝小兒趕出紫禁城。不過沒多久,在袁世凱的運作下,末代皇帝溥儀就于2月12日下了退位詔書。沈佩貞的隊伍再無用武之地,只好奉命解散。
江山打下來了,沈佩貞這樣的革命元老自然充滿期待。身為女人,她希望女人能夠像男人一樣參政,分享權力帶來的快感??墒?,她太天真了。中國幾千年延續(xù)下來的男權思維并沒因為辛亥革命而有所改觀,甚至同盟會的領袖們也沒打算讓女人出來擔任個一官半職。槍桿沒能打出女人的政權,那就只好用巴掌作武器了。從此,沈美人成為中國女權運動的急先鋒,也因此弄出后來一系列轟動全國的大事。
沈佩貞參加了唐群英等人組織的“女子參政同盟會”,還成立了男女平權維持會,就一個目的,要為女人跟男人一樣平等參政爭取權利。
這幫女人干了一件大事,就是掌摑宋教仁。袁世凱坐上總統(tǒng)寶座后,革命黨心有不甘,于是由宋教仁出面,于1912年8月對同盟會進行改組,吸收另外的四個小黨,要組成國民黨,以期在議會中占據多數席位來鉗制袁世凱的權力。
改組大會在北京湖廣會所舉行,沈佩貞、唐群英等女同盟會員也參加了。沈佩貞高興啊,以為這次改組后,國民黨將會把男女平等寫進黨章,從此女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參政了。但是,當宋教仁念完國民黨的新黨章,沈佩貞壓根就沒聽到“男女平等”這一條。失望加憤怒,她當即破口大罵。見無人理會,她干脆拉著唐群英沖上主席臺,女權變女拳,抓住宋教仁就是兩記耳光。會場一片混亂。據說宋教仁一時被打昏了頭,不敢還嘴更不敢還手,捂著臉當場跑掉了。
爾后,沈佩貞和唐群英又面見孫中山。據說沈佩貞“哭聲震屋”,拉著孫中山的手痛哭訴說:“我等女子為革命拼了老命,風里來雨里去血水里淌過來,就是要爭取自由、爭取男女平等的權利,現在革命勝利,卻過河拆橋,把我們這幫娘們兒扔一邊了。我們這都是為了啥?。俊泵鎸蘅尢涮涞呐?,孫中山也無可奈何:“咳,這個,黨章是黨員們定的,我也沒有辦法……”其實,在此之前,沈佩貞等就曾帶著武器,一腳踹開門衛(wèi),闖進臨時參議院,要求審議婦女參政權,遭拒后干脆把議院的玻璃窗都砸了,還是孫中山出面才平息事端。
連孫中山都打哈哈,那就沒辦法了。沈佩貞誓不罷休,9月1日,女將們組織了“萬國女子參政同盟會”,沈佩貞在這場國際化的演講中發(fā)狠:“如不能達到參政之目的,就要以極端手段對待男子!”這個極端手段就是:沒結婚的女人,十年不跟男人結婚;已結婚的女人,十年不跟男人說話……
這招看上去夠狠的,可不現實,也就是一個口號罷了。沈佩貞們的女子參政運動以失敗而告終,一幫子革命女志士隨風飄散,有的嫁作官人婦,有的遁入空門,甚至還有人做了妓女。只有不甘心不死心的沈佩貞,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繼續(xù)在男人權力中心摸爬滾打。
一心做政治家,卻被視為妓場人
把所謂“共和”的本質看清楚了,弄懂了這仍然是個男權社會的現實,沈佩貞改變策略,開始走結交權貴之路,也因此把一場嚴肅的女權運動,鬧成了一樁滿是辛酸淚的歷史笑話。
沈佩貞拜了九門提督江朝宗為干爹,又拜曾任武衛(wèi)軍總司令的段芝貴為叔父,以此為橋梁結識政府要人。這為她以后持“大總統(tǒng)門生”名片拜見袁世凱找得了機會。有傳聞說她與江朝宗和段芝貴都有曖昧之情,因此在當時實際上是一樁政治丑聞。江朝宗在北京設立總辦事處,沈佩貞如同辦事處長,對外稱贊助帝制,但據說實際上相當于一個高級娛樂會所,常有達官貴人前往宴飲,歡歌艷舞,通宵達旦。這時,沈佩貞聲名已極高,有如現在的社交女明星。她還籠絡了一幫“女志士”,開始為袁世凱的帝制鼓吹。
雖然如愿從政,做了總統(tǒng)府顧問,但沈佩貞并沒有被人們視為政治家,反而多有譏笑和挖苦。極力鼓吹帝制的楊度與沈佩貞算是同一陣營的人,第一次與沈佩貞見面,竟然將她與妓女遠春對比,說什么純潔的在妓院,墮落的在官場。
這時候的沈佩貞,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敢死隊的女俠了。這中間到底有多少甘心情愿,又有多少心酸苦楚,只有她自己知曉。
跟現在的小報一樣,那年代的報紙在八卦方面過猶不及。既成了緋聞不斷的“政治寶貝”,沈佩貞自然是報紙緊盯的目標。1915年,《神州日報》突然發(fā)表一條爆炸性消息,繪聲繪色地描述沈佩貞與江朝宗在京城醒春居酒樓劃拳喝酒,而且還“嗅腳”。據說沈佩貞邀約了十多名美女參與“雅集”,濃妝艷服,與眾男縱情吃喝,調笑戲耍。席間又以“聞臭腳”作為酒令,令到不成的,就罰酒一杯聞臭腳一次……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一場酒瘋,可在當時,卻被看做有傷風化,又涉及高官,著實敏感。此事被《神州日報》當做丑聞連登三天,影響惡劣。連袁世凱聽說后也極為震怒,不知道是要整頓吏治,還是因為吃醋。
被報紙這么一弄,沈佩貞火大了,要報社主編汪彭年公開登報道歉,汪彭年不干。于是乎,沈佩貞帶著二十多名女將和若干衛(wèi)士,打進汪公館。汪彭年溜了,但一干女將把住在這里的議員郭同給打了,其間沈佩貞飛起一腳,踢中郭同胯下……
這事兒鬧大了,郭同將沈佩貞告上了法庭。一番審下來,沈佩貞被判拘役半年,緩刑兩年。經此一役,沈佩貞一蹶不振。
此后,袁世凱稱帝,又病死。雖然舊情人黎元洪繼任了總統(tǒng),但北京的政治格局已經大變樣。沈佩貞只好南下廣州。期間與國會議員魏肇文同居,后又因生活費問題鬧上法庭,一時沸沸揚揚。名動一時的“政治寶貝”“洪憲女臣”,中國女權運動的先鋒,最終以“怨婦”加“潑婦”的形象從公眾視野里消失。
沈佩貞最后如何終了,公眾已無從知曉。時人提起沈佩貞多有調侃之意,連魯迅也不例外。但細細一想,以當時政局和民風,一心謀男女平等權的沈佩貞們,拳打腳踢外加媚態(tài)風騷,賣萌求關注,實屬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