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皓 韓勛
摘要:人民幣匯率問題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熱點問題,相關研究結論莫衷一是。本文從WTO協(xié)定入手,首先指出,WTO在匯率爭端問題上將向IMF尋求技術支持,IMF內部的“匯率問題顧問組(CGER)”將發(fā)揮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事實上,CGER對人民幣匯率的認定是實質性低估。隨后,通過對WTO歷往判例的考察,筆者認為在匯率低估的狀態(tài)下,中國的外匯指定銀行很有可能被認定為公共機構,通過結售匯服務向出口企業(yè)提供了財政資助,并且授予了一項利益,因此構成了WTO補貼與反補貼措施協(xié)定(SCM協(xié)定)第1.1條a項第1款所列舉的情形(i)所指代的補貼。而在其專項性審查中,這種補貼以出口實績?yōu)槭谟璧臈l件之一,可能構成了SCM協(xié)定第3.1條a項所界定的禁止性補貼。而且,GATY第15條第9款中的“外匯限制”、“外匯管制”范圍比較窄,無法適用于匯率爭端,更無法被援引為SCM義務的例外。
關鍵詞:SCM協(xié)定;匯率低估;匯率補貼;人民幣匯率安排
JEL分類號:G18中圖分類號:F83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1428(2012)08-0009-07
一、人民幣匯率補貼問題的提出
2003年,美國國際法學者Marc Benitah在美國國際法協(xié)會期刊上發(fā)表了“Chinas Fixed Exchange Rate for the Yuan”一文,認為中國的固定匯率制度構成了出口補貼。從此以后,人民幣匯率制度及是否構成補貼就成為美國政學商界關注的焦點。
從現(xiàn)有文獻看,人民幣匯率問題在WTO框架內主要集中在2個焦點上:通過GATI第15條第4款指控低估或者存在偏差的人民幣匯率安排違反了GATr或者IMF意圖,或者指控人民幣構成了WTO“補貼與反補貼措施”(Subsidies and CountervailingMeasures,SCM)協(xié)定所界定的專項性補貼。
盡管GATT第15條第2款確立了IMF在WTO解決匯率爭端過程中扮演的“專業(yè)鑒定人”角色,但是GATT第15條第4款自身條款的安排在某種程度上就“有問題”,它并沒有就在什么情況下造成了第4款的違反進行實質性規(guī)定,最終的落腳點還是要回到某一GATT具體協(xié)定。從目前的情形看,美國通過這個途徑進行指控的成功性非常低。
在政府層面,美國國會議員提出的一系列法案最能體現(xiàn)美國政府的動向。僅在2007年,美國國會議員就提出了3個重量級法案(S.1607,S.1677,H.R.2942)。金融危機后又先后提出了《2009年公平貿易貨幣改革法案》和《2010年貨幣匯率監(jiān)管改革法案》,尤其是后兩個法案代表著美國政界和學界對人民幣匯率爭端的最新態(tài)度。
在上述法案中,對本文具有重大意義的核心觀點有3點:(1)S1607號法案使用匯率偏差取代匯率操縱,因為匯率操縱存在難以認定的問題,而且匯率操縱屬于IMF框架下的法律問題;(2)在國際法層面,美國將主要向WTO尋求爭端解決;(3)2010年法案明確加強了解決匯率低估的反補貼措施,也就是說“可訴補貼”的構成要素是匯率低估。
二、人民幣匯率是否低估?
正如Jorge Miranda教授所言,利用SCM協(xié)定提起相關訴訟在前提上證明人民幣匯率受到低估即可,而無須證明匯率操縱。進一步來講,匯率操縱是IMF框架內的法律概念,美國學者提出匯率操縱也是為了證明這種行為構成了匯率低估,從而造成了不公平競爭優(yōu)勢。因此,美國利用SCM補貼規(guī)則提起訴訟,前提工作就是證明人民幣存在匯率低估。
根據(jù)DSU規(guī)定的爭端解決程序,假若磋商不成美國會向爭端解決機構申請成立專家組。而專家組成立后。首要問題便是確定人民幣匯率是否存在低估。在此問題上,一方面鑒于IMF在外匯安排領域內的權威性,另一方面根據(jù)GATT第15條第2款的要求,DSB需要就該問題向IMF進行咨詢并接受IMF作出的技術裁定。IMF作為當今國際金融領域最為重要的國際組織,近年來不斷出臺新舉措來加強在匯率爭端上的作為,并且成立了專門的匯率問題顧問組
(Consultative Group on Exchange RateCGER)。CGER作為IMF內部部門,可以說是匯率爭端技術問題上的官方機構。假若DSB在匯率爭端問題上需要專業(yè)咨詢,毫無疑問,CGER將代表IMF扮演“專業(yè)鑒定人”角色。
2006年11月出臺的《CGER匯率評價方法》提出了一套系統(tǒng)性匯率評價方法,包括三種互相補充的方法:宏觀經濟平衡法(Macroeconomic Balance Approach,MBA)、簡化均衡實際匯率法(Equilibrium Real Exchange Rate Approach,ERER)和外部可持續(xù)方法(Extemal Sustainability Approach,ESA)。眾所周知,評價技術判斷最為重要的就是其科學性,而這正是CGER方法的優(yōu)勢所在。這3種方法的互補性有助于彌補單一方法評價的缺陷,而且CGER在評估一個均衡匯率時會根據(jù)成員國國情來酌情選用適當?shù)脑u估方法。
即便CGER提出的方法存在著一些缺陷和誤差,這些方法也是代表著IMF的官方方法,假如出現(xiàn)WTO訴訟,WTO不可能鑒于CGER方法存在缺陷就拒絕采用這種方法,因為除了CGER,WTO幾乎不可能找到更加令人信服、更加沒有缺陷的技術方法。最為重要的是,CGER已經開始發(fā)布官方報告來評價各國的匯率偏差水平(參見表1),這表明CGER在量化匯率偏差方面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技術難題正在逐漸克服。
2007年6月,IMF頒布了其進行匯率監(jiān)督的核心法律《2007年成員國雙邊監(jiān)督決定》(下文簡稱《決定》),明確了匯率監(jiān)督的核心就是評估成員國匯率是否偏離均衡水平。2008年8月。IMF又公布了《2007年匯率決定的操作指南》,明確提出:《決定》和CGER都運用了類似的均衡匯率分析的理論框架。CGER的宏觀經濟均衡方法可以最直接運用于《決定》,均衡實際匯率法和外部可持續(xù)方法可以為判斷均衡匯率提供其他有用的信息。在認可CGER結果的同時,《決定》還提出成員國國情的考慮也是提供《決定》判斷成員國均衡匯率水平的考慮因素?;诖耍袑W者指出,“CGER將成為判斷一國匯率是否存在根本性失衡的重要方法,其重要性已不再局限于學術研究,而是法律判定的重要依據(jù)?!?/p>
從以上論述不難看出,CGER未來將在國際匯率爭端中發(fā)揮越來越大的作用,而且CGER的技術判斷很可能將決定著WTO爭端解決機構在此問題上的態(tài)度。事實上,在2011年度進行的《年度審查報告》中,CGER采用了IMF規(guī)定的三種測算方法并且結合中國國情進行了評估,并就三種方法下人民幣匯率的低估幅度作出了具體的量化:低估23%(MB Approach),低估3%(ERER Approach),低估17%(Es Approach)。并最終得出了結論,人民幣匯率與中期均衡匯率相比存在著實質性(substantially)低估。
三、人民幣匯率低估是否構成SCM補貼?
SCM協(xié)定從主體、形式和效果三個方面對補貼概念進行了界定。SCM項下補貼的3個構成要件就是:①政府行為;②構成財政行為(包括財政資助或者價格或收入的支持);③授予了一項利益。按照WTO歷往判例,專家組審議時會首先就是否構成補貼進行討論,如得出肯定性結論再審議其是否構成專項性補貼。
1、政府行為。
“政府”這個概念容易引起歧義,究竟什么是“政府”?根據(jù)SCM協(xié)定第1.1條:……(iv)政府向某個籌資機構付款,或者委托或指令某個私人機構,來行使(i)至(iii)列舉的一種或多種通常應屬于政府的職能,且此種做法與政府通常采用的做法并無實質差別: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政府”不僅包括行政管理學意義上的中央和地方政府、公共機構的補貼行為,而且還包括代替政府行使政府干預的私人機構。
2、財政行為。
SCM協(xié)定所指的財政行為包括兩種:財政資助(financial contribution)和收入或價格支持(income orprice support)。
哪些政府行為構成財政資助呢?SCM第1.1條a項的所用的術語——“i.e.”表明,立法者旨在以窮盡式(inclusive)列舉的方式來定義財政資助,這一點已經得到了明確。筆者認為,人民幣匯率低估可能構成第(i)種情形所指代的財政資助。
有學者提出,過去的WTO案例中,傳統(tǒng)的衡量方法基本上局限于有據(jù)可查的財政預算支出或目標明確的財稅減讓,而各國公共財政從來沒有過將匯率低估作為財政支出項目列支,也從來沒有將匯率變化作為財政支出或財政收入的一種形式。
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有欠妥當。過往WTO案例中將測量方法局限在財政預算支出或財稅減讓,是由于匯率補貼的WTO案件還沒有出現(xiàn),也就不可能將在此問題的討論中涉及匯率。最為重要的是,專家組在美國出口限制案中指出,第1條第1款中所列舉的(i)-(iv)涉及的是“經濟資源(economic resources)”的轉移,可見專家組并沒有將財政資助限制在財政預算支出或財稅減讓的范圍內。
反觀中國,在進出口環(huán)節(jié),出口企業(yè)收到進口方的美元后,會根據(jù)外匯牌價將外匯出售給外匯指定銀行,由外匯指定商業(yè)銀行再同央行進行交易。這個業(yè)務流程可以簡化為2個流程:①出口企業(yè)向外匯指定銀行結匯;②外匯指定銀行向中央銀行結匯。那么,在匯率低估狀態(tài),上述流程是否會構成資金的轉移呢?以《2011年度審查報告》中CGER對人民幣匯率低估程度的測算為例進行說明。在《報告》中,CGER運用宏觀經濟平衡法對人民幣低估幅度的估計為23%。報告當天,100美元兌換人民幣的中間價和中國銀行折算價都是644.26,如果以中間價反推計算CGER認定的均衡匯率,則當時的均衡匯率價格應為496.08。假定某中國出口企業(yè)從進口方收到外匯1000美元,為了計算簡便。采用中間價向中國銀行結匯,得到了6442.6元人民幣,但如果按照均衡匯率價格折算,其所得應該是4960.8元人民幣,這1481.8元的差額大致就是美國所指控的補貼幅度。這項業(yè)務發(fā)生在企業(yè)和外匯指定銀行之間,即流程①;而外匯交易銀行取得外匯后,也是按照中央銀行的指定價格向其結匯,即流程②??梢钥吹剑嬲慕灰纂p方其實是中央銀行和出口企業(yè),而外匯指定銀行充當了中介的作用。
匯率低估是否構成財政資助的關鍵就是這項流程所涉及的1481.8元的差額是否涉及“資金的直接轉移(例如贈與、貸款、股權注入)、潛在的資金或債務(例如貸款擔保)的直接轉移”。構成第1.1條a項第1款所列出的第一條情形需要2個構成要件:①資金或潛在的資金或債務;②發(fā)生了轉移。
那么,案例中人民幣匯率低估所造成的1481.8元額外所得是否構成了第1.1條a項所指代的“資金(hnds)的轉移”呢?
在“巴西一航空器”案中,歐盟認為,第1.1條第1款a項審慎地允許有廣義的解釋,這點上述機構已經予以了確認。而在“日本:對韓國DRAMs反補貼稅”一案中,上訴機構首先指出,“資金”不僅包括貨幣,還包括各種財政資源和經濟性權利。專家組認定,在確認一項交易是否構成資金的直接轉移時,應關注實際效果而不是它的形式。該案中利息的減少或延期支付的實際效果相當于新的貸款,利息或債務的免除相當于現(xiàn)金贈與,債轉股交易則是股權注入和債務免除的結合,這些權利都具有貨幣價值,就可被視為資金的直接轉移。
在筆者所舉的案例中,由于實施了低估的人民幣匯率,該出口企業(yè)從銀行多獲得了1481.8元人民幣。這與利息或債務的免除非常相似,具有貨幣價值,因而構成了資金的直接轉移。此外,上訴機構還認為,債務免除、延長貸款期限等交易的共同點是使借款者的經濟狀況得到改善,因此構成了資金的直接轉移。
從“轉移”的角度考慮,表面上看這部分資金是從中國銀行轉移到了出口企業(yè),但資金的最終轉出者其實是中國人民銀行,因為中國銀行最后需要向中國人民銀行結匯。這又引出了資金轉移的主體問題:如果以違反了情形(i)指控人民幣匯率低估,就要證明外匯指定銀行實施了政府行為(govemment practice),該政府行為涉及了資金的轉移。根據(jù)以往的WTO判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在“韓國:影響商用船舶貿易措施案”(WT/DS273)中,專家組認為,第1.1條a款第1項(i)情形中的“政府行為”是指行為的做出者,而非行為的性質?!罢袨椤卑苏蚬矙C構的所有行為。這其實表明,只要是第1項中的“政府(governmem)”或“公共機構(any public body)”所實施的行為都是“政府行為(government practice)”。該案中,專家組認為,韓國進出口銀行在所有權、人事任免和日常經營方面受到韓國政府的控制(control),故認定其成公共機構。具體而言,首先,韓國政府在股權方面擁有韓國進出口銀行的控制權:其次,該銀行主席由韓國總統(tǒng)任命或解職,其管理層高管則由韓國財政經濟部長任命和解職,因此該銀行在人事任免權上受到了控制;最后,政府控制也體現(xiàn)在韓國進出口銀行的年度經營計劃還需要韓國財政經濟部長的批準。
根據(jù)國家外匯管理局公布的《全國經營結售匯業(yè)務金融機構信息表》,全國范圍內經營結售匯業(yè)務的金融機構數(shù)量共26759家,四大國有商業(yè)銀行經營結售匯業(yè)務機構數(shù)共22602家,三大政策性銀行共10家,十二家股份制商業(yè)銀行共3379家,城市和農村商業(yè)銀行共580家,外資銀行共188家。刨去其他類別銀行不說,僅政府處于絕對控股地位的四大國有商業(yè)銀行所占比例就高達84.47%。再加上各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和農村商業(yè)銀行,這個比例只會高不會低。而且在人事任免權上,這些金融機構也受到政府的控制,很多銀行的高層管理人員還存在政府機構授予的行政級別。基于以上分析,中國絕大多數(shù)外匯指定銀行都有可能被WTO專家組認定為“公共機構”。也就是構成了第1.1條第a款第1項所列舉的情形(i)。
3、授予了一項利益。
對于這個問題,SCM協(xié)定本身并沒有對“利益(benefit)”做出明確定義,要根據(jù)實際情況進行判斷。在加拿大影響民用飛機出口的措施案中,上訴機構指出,判斷和解釋“利益”,應該聚焦于財政資助的接受者,而不是政府的成本。而且,“利益”在一般意思上顯然包含了某種形式的優(yōu)勢。要審查一項財政資助是否授予了一項利益,必須考慮該財政資助是否使得接受者處在相對于沒有該資助時更有利的地位,而唯一能夠決定沒有該資助時接受者所處地位的就是市場。更準確而言,就是不存在財政資助和扭曲效應的市場。
在人民幣匯率低估問題上,不存在財政補助和扭曲效應的市場應該是指均衡匯率下的中國結售匯市場。但爭議在于,均衡匯率下中國的結售匯市場能否作為判定利益的參照基礎,筆者對此持肯定觀點。盡管這種市場在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是學者運用經濟模型計算出來的。
首先,如前文所言,CGER所采取的方法是比較科學和權威的,或者說是WTO專家組能夠尋求到的最為科學、最為全面和最為權威的技術咨詢;第二,隨著《指南》和《決定》的通過,CGER在判斷IMF成員方匯率偏差的作用上已經越來越大,并且正逐漸成為法律判定的依據(jù);最重要的是,一旦發(fā)生WTO糾紛,CGER所提供的技術咨詢結果很有可能成為IMF的“官方”看法。基于以上緣由,筆者認為以均衡匯率下的結售匯市場作為參照基準是可行的,而筆者案例中1481.8元的額外所得就是出口企業(yè)通過財政資助所得到的利益。
綜上所述,匯率低估狀態(tài)下,外匯指定銀行對出口企業(yè)提供的結售匯業(yè)務。構成了財政資助,并且授予了出口企業(yè)一項利益,進而構成了SCM協(xié)定下所界定的補貼。但是,WTO本身并不反對補貼,反對的是專項性補貼,只有證明人民幣匯率低估所造成的補貼構成了專項性補貼,才能證明其違反了WTO規(guī)則。
四、人民幣匯率補貼是否構成專項性補貼?
SCM協(xié)定第2.3條規(guī)定,任何屬第3條規(guī)定范圍內的補貼應被視為專項性補貼。我們首先利用第3條進行討論,如果人民幣匯率低估不符合第3條范圍內的補貼,再利用第2條第1款的要求證明其專項性。
SCM協(xié)定第3.1條規(guī)定,除《農產品協(xié)議》的規(guī)定外,下列屬于第1條范圍內的補貼應予以禁止:a,法律或事實上視出口實績?yōu)槲ㄒ粭l件或多種其他條件之一而給予的補貼,包括附件1列舉的補貼……。而附件1出口補貼列示清單第1項就是“政府視出口實績對一公司或一個產業(yè)提供的直接補貼”。
從中國國內的結售匯制度上看,補貼肯定不是賦予某一公司或某一產業(yè),因此可以排除附件1第1項所指代的出口補貼。而第3.1條a項將其指代的禁止性補貼分為兩種:①法律上取決于出口實績;②事實上取決于出口實績。目前國內沒有學者認為中國構成了“法律上取決于出口”的補貼,筆者同意這種觀點。
相比“法律上取決于出口實績”,對“事實上取決于出口實績”的判定要復雜得多。“加拿大一民用飛機案”中,上訴機構認為,補貼與出口實績之間存在的這種條件關系,必須從構成或圍繞補貼事實的總的把握中得出,任何單個事實本身在特定案件中都不可能具有決定性。慶幸的是,法律起草者專門針對此條款設立了注釋以便于理解。根據(jù)注釋4規(guī)定,當事實證明,補貼的授予雖然在法律上沒有規(guī)定以出口實績?yōu)闂l件,但事實上與實際或與其的出口或出口收入相掛鉤時,就滿足這一標準。
而對于注釋4,加拿大影響飛機出口措施案中上訴機構將其確定為一項標準,并且包含3個構成要素:①補貼的授予;②與……掛鉤;③事實或預期的出口或出口收入。
首先,補貼的授予。上訴機構認為,根據(jù)條文的措辭,該條款禁止的是補貼的“給予(granting)”,而不是“接受”。表明該條的違反不是以接受者的強制性接受為前提,因此中國是否存在強制性結售匯并不重要。筆者已經在前文中證明了“利益的授予”,進而證明了該財政資助構成了補貼,因此不再對“補貼的授予”進行贅述。
第二,事實或預期的出口或出口收入。從一般意義上,事實上的出口或出口收入其實就是指出口實績。從中國結售匯現(xiàn)實來看,出口企業(yè)在進行結匯時是使用出口所得的美元兌換人民幣,而出口創(chuàng)匯滿足事實上的出口收入。
第三,與……相掛鉤。還是在加拿大影響飛機出口措施案中,專家組將“掛鉤”認作為補貼的授予和出口實績之間的條件性,而上訴機構也認可這種看法,將“掛鉤”理解為“以……為條件(conditioned)”,并且將該詞語與第3.1條的關鍵詞語“取決于(contingency)”聯(lián)系在一起。
綜合3個構成要件,第3.1條a項所指代的“事實上取決于出口實績”的補貼可以定義為:補貼的授予以實際或預期的出口或出口收入為唯一條件或條件之一。
中國《外匯指定銀行辦理結匯、售匯業(yè)務管理暫行辦法》第三十六條明確規(guī)定:外匯指定銀行應該根據(jù)中國人民銀行每日公布的人民幣基準利率和規(guī)定的浮動幅度,公布掛牌人民幣匯價,辦理與客戶之間的結匯和售匯業(yè)務。而這種補貼的授予正是發(fā)生在結售匯環(huán)節(jié)。出口企業(yè)獲得匯率補貼時,其受益大小顯然與出口額成正比,出口額越高,所獲補貼額度當然也越大。
綜上,可以據(jù)此認定,實際的出口收入成為補貼授予的條件之一,因而構成了第3.1條a項所指代的專項禁止性補貼——“事實上取決于出口實績的補貼”。
五、人民幣匯率安排是否構成SCM義務的例外?
GATT第15條第9款(a)項規(guī)定:“本協(xié)定不得妨礙:一締約方依照《國際貨幣基金協(xié)定》或該締約方與締約方全體簽訂的特殊外匯協(xié)定,使用外匯管制或外匯限制?!?/p>
有學者認為。即便人民幣匯率機制確實致使我國違反了WTO規(guī)則,我國可援引該條進行抗辯,即人民幣匯率制度符合IMF規(guī)定,因此屬于WTO所允許的例外。在此基礎上,有學者進一步提出中國可以援引該條以“中國人民幣匯率安排符合IMF的規(guī)定”來豁免違反SCM協(xié)定所需承擔的義務。
上述理解其實放大了第9款的作用范圍。第9款其實將例外范圍限制在2個領域:外匯管制(exchange control)或外匯限制(exchange restrictions)。從GATF第15條與IMF協(xié)定相關條款的對應來看,IMF關于外匯方面的規(guī)定集中在第4條、第8條和第14條。這3條條款多次出現(xiàn)exchange controls、exchange arrangements等字眼,與GATY第15條第9款相對應。這里的“外匯管制”或“外匯限制”涉及的都是經常項目下可兌換性問題,而匯率安排則指匯價和匯率方面的內容,是一國確定本國貨幣對外價值的方法,這兩個概念有本質不同,因此IMF也將第4條“外匯安排”與第8條區(qū)別開來,這表明IMF本身就有意將外匯管制、外匯限制和匯率安排進行區(qū)別。
由此得知,GATY第9條中所提供的例外援引僅僅限于IMF協(xié)定第8條所指的外匯管制或限制,無法適用于匯率安排爭端的解決。
六、研究結論及進一步思考
匯率低估背景下的人民幣匯率安排構成了WTO框架下專項禁止性補貼,這是本文的一個結論。因為,匯率低估是一個雙邊問題,在匯率低估狀態(tài)下,中國對其他國家的出口產品必然會以匯率的方式進行補貼,在他國進行反補貼調查時,針對對象也是中國輸至他國的出口產品。借口匯率制度的實施對象是全體微觀經濟實體而認為匯率不具有專項性的做法是沒有根據(jù)的,而這正是不少中國學者所主張的。退一步講,這個觀點僅僅能證明中國不存在法律上的專項性補貼,不能排除事實上專項性的可能性。
對人民幣匯率安排與WTO專項性補貼之間聯(lián)系的討論,不僅僅是對中美之間在匯率問題上激烈對抗的審議,也是對WTO體制下匯率問題的一種整體審視。隨著新興經濟國家在全球經濟體制和貿易體制中影響力的提升,一些新興國家的匯率問題也日益成為為全世界所矚目的對象。同時,一些發(fā)展中國家利用匯率低估政策刺激出口的現(xiàn)象也加劇了對這個問題的關注度。
本文更加深遠的意義在于其背后所折射出的國際法問題,也就是WTO和IMF在處理國際匯率爭端方面的制度困境。按照傳統(tǒng)觀點,外匯爭端應該交由IMF進行管轄,但是美國學者摒棄IMF接連提出在WTO框架內對人民幣匯率安排進行指控,究其原因還是在于IMF執(zhí)行力度的不足。IMF規(guī)定過于原則,而且對成員方義務的約束更像是一種軟約束而不是一種強制性的司法約束。本來執(zhí)行力極強的WTO由于GATr第15條“外匯安排”的存在,卻不得不求助于IMF。要破解這種困境,最好是對WTO和IMF的合作與分工進行改革。相對于改革整個IMF決策體系而言,將匯率補貼的認定權收歸至WTO更為可取。
此外,筆者認為,目前國內學者的研究忽略了CGER的作用,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疏忽。很多學者在討論“人民幣匯率低估的認定”這個問題時,一味強調CGER方法所存在的技術性問題,借口CGER方法本身存在技術缺陷就忽略其作用,卻沒有注意到IMF近些年在提升CGER作用上的頻頻動作,以及CGER技術方法不斷完善的進程。既然匯率低估的認定是匯率補貼問題的核心。中國就應該加強對CGER及CGER方法的研究。
(責任編輯:姜天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