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成普是毛岸英犧牲時的現(xiàn)場目擊者。1972年,他給中央專案組的材料中專門寫了有關(guān)毛岸英犧牲情況的回憶,對當時的背景和情況作了清楚的闡述。1995年,成普在給彭德懷傳記編寫組的信中,就毛岸英犧牲的一些具體細節(jié)進行了詳盡的剖析。針對有的書籍中描寫的“毛岸英炒雞蛋”的情節(jié),成普給予了駁斥,還歷史以本來面目。
1950年11月25日,是志愿軍打響第二戰(zhàn)役的第一天,朝鮮半島的上空萬里無云。這天上午,所有的戰(zhàn)斗命令下達以后,司令員可以有片刻的輕松了。一夜沒合眼的彭老總,實在太勞累了。毛岸英正在靠北墻的大火爐子前簽收有3個“A”字的戰(zhàn)斗電報,毛岸英是志愿軍司令部的俄文翻譯,因為事情不多,他又主動承擔了收發(fā)電報的任務(wù)。彭總和衣躺倒在毛岸英旁邊一間小屋的行軍床上。
兩天前的上午,一架美軍偵察機,曾在志愿軍總部上空盤旋了將近一小時之久。這異常的現(xiàn)象,引起了人們的警惕。大家估計美軍可能發(fā)現(xiàn)這里有個轟炸目標。所以鄧華、洪學(xué)智和不值班的參謀人員都撤到了距木房不遠的一個山洞里,以防備敵人空襲。作戰(zhàn)室里,只留下了實在脫不開身的司令員和幾位值班參謀人員。
上午11點鐘左右,4架美軍轟炸機“嗡嗡”震響著,掠過志愿軍總部的上空,向北飛去。作戰(zhàn)室的參謀們以為是去北面轟炸什么目標。但對彭總的安全,我是十分上心的,我匆忙走進老總睡覺的小屋。
“彭總,敵機來了,趕快防空!”
彭總睜開惺忪的睡眼,虎著臉,嗆了我一句:“怕什么啊,你這么怕死呀!”
一句話把我噎住了。恰好這時,洪學(xué)智副司令員從防空洞里跑到作戰(zhàn)室來叫老總。我就像見到了救星,趕快催他把彭總叫起來。
洪學(xué)智一來,就掀掉了被子,伸手去拉彭總:“彭老總,快快快,快躲飛機去!”
彭老總笑罵道:“你這個麻子啊,這么怕死啊!”
“不但我怕死,還怕你死呢!”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洪學(xué)智拖起老總,在后頭推搡著,繞過毛岸英的身旁,向門外的防空洞走去。
我松了一口氣,毛岸英這會兒也登記、發(fā)完了電報,就從子彈箱里抓了一個大蘋果。朝鮮盛產(chǎn)蘋果,金日成派人送來了一些,志愿軍總部又自己買了些,所以作戰(zhàn)室里有的是蘋果。對于吃蘋果,這些參謀人員還能吃出花樣來:把削下來的蘋果皮,放在紅熱的火爐上烤,烤得焦干,吃起來,又香又甜又脆,比吃蘋果還有味道。毛岸英現(xiàn)在就這樣,把那一圈長長的果皮放到了爐子上。
敵機又從北邊飛回來了,再一次掠過作戰(zhàn)室的上空。我心里產(chǎn)生了疑竇:敵機剛剛北去又折回,莫非它們搜尋的就是志愿軍總部這個目標?當彭總一離開作戰(zhàn)室,我馬上跨出西門坎,一只腳在門外一只腳在門內(nèi),仰頭向空中觀察敵機的活動。那4架敵機已飛臨作戰(zhàn)室的上空。不僅是飛機,還有上百個銀白色的亮點——這不是一般的炸彈!一般的炸彈在空中是墨綠色的點或者褐黃色的點,這是凝固汽油彈,用鋁作包皮,所以在太陽的光照下顯得明亮而刺眼。我大喊:“不好!快跑!”意欲叫毛岸英、高瑞欣趕快跑出作戰(zhàn)室。驚呼未完,大群的汽油彈就擊中了整個作戰(zhàn)室,木板房全部坍塌下來,眨眼間蔓延成一片火海,毛、高兩同志葬身于烈火之中。我被爆炸掀起的氣浪甩到了西門旁的小溝里,半邊衣服燒著了,半面臉上也燒脫了皮,幸好沒有昏厥,我就地向沒有火的方向滾去,把自己身上的火撲滅了。
等醫(yī)生給我身上的創(chuàng)傷涂上油膏、扎上繃帶的時候,警衛(wèi)排的戰(zhàn)士們已開始在灰燼上搜尋毛岸英和高瑞欣參謀的遺體了。
我呆呆地站立在廢墟前,身上燒傷的部位熱辣辣的痛??諝庖彩前l(fā)燙的,只覺得眼里噙著淚花,又覺得這淚花很快被火熱的氣溫烘干了。
我不能忘記,半個多月前,我和毛岸英肩挨肩睡在一個地鋪上,曾作過一次徹夜長談。毛岸英28歲,我也不過30歲,又都是湖南同鄉(xiāng),談起來十分投機。毛岸英曲折、艱辛的經(jīng)歷,我也是在那個夜晚才具體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