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堂
1964年,我入伍進藏當兵。作為新兵在青海適應(yīng)高原氣候訓(xùn)練結(jié)束后,行進西藏就開始了。
進藏坐的是解放大卡車,整整坐了18天。一個車隊,既有運兵車,又有救護保障車,幾十輛車,像一條巨龍,浩浩蕩蕩地行進。
途經(jīng)倒淌河
第一天清早從青海西寧出發(fā),到120公里外的倒淌河兵站。路經(jīng)青海日月山、象皮山,山很高,路況很差,地貌變化很大。從山下繞來繞去向上,彎度急。繞到山頂,又是戈壁草原,地域?qū)掗?,氣候非常干燥。記憶中,天氣很好,天很藍,云很白。一路植被很少,也很荒涼。
坐車時間稍微一長,高原反應(yīng)使我眩暈起來,車不能停,我不停嘔吐,胃里連一點東西都沒有了,感覺實在難受至極。這時候,我只能以軍人的紀律和意志要求自己,心中只有兩個字:堅持!其他人也很難受,但大家都堅持著……
下午,終于到達了第一個兵站——倒淌河兵站。由于我一路吐得太厲害,連飯都吃不下。開飯后,一位軍官又給我們新兵講國防教育、國際形勢等,以鼓大家的士氣。但對我們這些從未離開過家門的新兵來講,這一路折騰,思想的情緒越來越明顯,大家的情緒幾乎都很低落。
荒涼的倒淌河兵站,明天,不知我們還要到哪里……
第二天又開始了新的西進。途經(jīng)茶卡子、香日得、都南等兵站。茶卡子兵站設(shè)在大戈壁灘上,一眼望不到邊,兵站房子是半圓形的,主要是為防沙、防寒而設(shè)計,跟陜北的窯洞類似,冬暖夏涼,適用于高寒地區(qū)。戈壁灘上,除了兵站,周圍什么都沒有。遠遠的,可以看見放牧的羊群,還有駱駝。那時,只要看到生命,都覺得非常親切。惡劣的高原氣候,有生命存在真算是奇跡了!
茶卡子兵站比倒淌河兵站更荒涼更寂寞,一年四季不知道接待了多少來來往往的士兵,茫茫的戈壁灘上,荒無人煙,常年累月工作在那兒的戰(zhàn)士,為西藏邊防建設(shè)做出了很大貢獻。
從格爾木到唐古拉
幾天后,到達格爾木。格爾木是個大站,我們在這兒休息了幾天,主要是為了適應(yīng)過唐古拉山的氣候,同時也為了緩解艱難行程帶來的思想壓力。
格爾木駐扎著部隊,軍人很多,老百姓居住也比較集中,但是環(huán)境衛(wèi)生差,街上很臟、很亂。這兒樹木很少,氣候非常干燥。
休整幾天后,我們向下一個兵站——棘刺臺兵站趕去。一路經(jīng)過青海湖,看到草原上的黃羊成群結(jié)隊,還有其他不知名的動物,我們很是好奇。那些動物也很可愛,一看到來往汽車,都抬起頭張望,一點不害怕人。它們有的在吃草,有的活蹦亂跳,好像在歡迎我們的到來。這是行程中難得的愉快時光,大家說笑著觀望車外,領(lǐng)略著特色風光。
行程依舊艱難。整天坐車搖來搖去,時間長了,不適又向我們襲來,有的頭痛,有的難受,有的嘔吐。車跑起來后塵土飛揚,風刮得眼睛都睜不開,每到一個兵站下車,我們都變成了泥土人,滿嘴泥沙,只看見兩只眼睛在動。
一路上,有許多道班工人,他們用鐵銑鏟著養(yǎng)護公路,確實很辛苦,工作精神令人肅然起敬。為了西線大動脈的暢通,他們無私地奉獻在荒無人煙的各個道班上,長年累月奔波在青藏公路上,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怕風沙,冒著風雪嚴寒,曬著烈日,在惡劣的高原氣候下任勞任怨地工作。
行程越往西越荒涼,漸漸地,一路除沙漠還是沙漠,除了偶爾來來往往的汽車之外,看不到別的東西……
格爾木大站到棘刺臺兵站全長90公里。棘刺臺兵站地處昆侖山脈,海拔6000米左右,環(huán)境惡劣。在唐古拉兵站腳下的一個小兵站,我們住了一夜,當時吃飯、睡覺及活動都還正常,高原反應(yīng)不是很強烈。我們心里也暗暗高興,以為身體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兒的氣候,其實不然,更嚴峻的考驗還在后面……
第二天,坐車向唐古拉兵站進發(fā),這兒是世界屋脊,海拔6000米,空氣稀薄,汽車走著走著就會熄火。最強烈的高原反應(yīng)隨之而來,我們感覺頭痛、胸悶、心慌,甚至不能動了。上車下不去,下車上不來,下來走不動,身不由己,好似全身都散架了。大家都不敢說話,努力堅持著,默默接受著意志的考驗。
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一個新兵下車,一下子昏死過去。大家慌亂起來,隨護車急忙掉頭,把昏倒的新兵送往格爾木大站救治。這種情形影響了其他人的精神,先后又有幾個新兵暈倒,也被送往格爾木大站進行療養(yǎng),等身體恢復(fù)正常后再進藏。
高原、生命、死亡!看著彼此慘白的臉,大家心里都很怕,不知道這條路會走向何方。
堅持著,盼望著,迷迷糊糊中,我們終于到達了唐古拉兵站。
五道梁之夜
我們在唐古拉兵站沒有住宿,當天趕到五道梁兵站住下來。五道梁兵站海拔5000多米,比唐古拉海拔低。
在五道梁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昆侖山是鬼門關(guān),五道梁是閻王殿?!睋?jù)說,不少人過得了“鬼門關(guān)”,而夜宿五道梁,沒挨到天亮就到閻王爺那里去報到了。還有一句話:“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很多人到了五道梁都不能適應(yīng),所以通常認為五道梁是進高原的門檻,也是青藏線上最難的地段。如果在五道梁感覺沒有大礙,那過唐古拉山口進藏就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了。
五道梁兵站的工作人員排成兩隊,站在門口敲鑼打鼓迎接我們。大家根本起不了身,下不了車。接兵的工作人員把梯子搭在車后,我們被一個一個扶下車。下車后,我們無力走路,一動就覺得心往外面跳,氣喘不過來,頭痛得快要爆炸似的。
兵站的工作人員給我們扛行李,安排住宿、吃飯等事情。新兵坐立不安,個個大哭小叫,亂成一團。晚飯也無人去吃,人人都癱在床上,大口喘氣。兵站給我們每人發(fā)了兩塊點心,這是很難得的食品,可是誰也吃不下,更睡不倒,都是半躺著呼吸。五道梁之夜是一個難眠之夜,也是我一生的難忘之夜……
現(xiàn)在想來,常年在兵站的工作人員真是令人敬佩。兵站的生活很艱苦,吃的水是冰化的,要從很遠的湖泊中取冰塊化水。蒸米飯只能用高壓鍋,如果和內(nèi)地一樣蒸,米飯離火近的一面燒焦了,一面還是生飯,蒸不熟。兵站的工作人員長年堅守崗位,給過往新兵燒水做飯,熱情服務(wù),送愛心送溫暖。五道梁兵站就是這樣,凡是進藏的新兵都要在這里住宿,新兵高原反應(yīng)重、問題多,兵站的工作人員要幫著扛行李、拿東西,給新兵做飯送水,關(guān)心生活,問寒問暖。一年不知要過往多少新老兵,他們都那樣堅守崗位,把困難留給自己,把笑臉送給別人……
一路困難,一路前行。這一路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接受了許多考驗,我的思想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護路工、兵站的工作人員長年工作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他們能適應(yīng)高原氣候,我就能適應(yīng),他們能樂于奉獻,我也能做到這些!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咬緊牙關(guān),克服困難,堅持到最后。
夜宿沱沱河
一路向西,離開了五道梁,開始了新的征程。
從五道梁開始,車一路慢慢往下行駛,海拔也就慢慢地降低了。大家不再難受了,精神了許多。
路經(jīng)柴達木盆地,看到一堆一堆生長的野荊棘刺,到處是沙的海洋,一望無際。遠望昆侖山,有厚厚的雪。
青藏公路是惟一的一條交通大動脈,來往運輸車輛往往是車隊,像一條巨龍。道班工人用荊棘刺做成掃把,養(yǎng)護公路。他們用牦牛拉著荊棘刺,在公路上各守一段,來來往往,很辛苦。車輛在大戈壁灘上行駛,一天到晚都是大沙漠與我們同行,看到養(yǎng)路工人,我們很興奮。養(yǎng)路工人身穿大皮襖,手臉黑得像鍋底,性格卻很開朗,見了我們就會伸出大拇指,親切地說“金珠瑪米呀古都”(藏語,意為解放軍好)。
路經(jīng)風火山。風火山,地處可可西里東南,又名隆青吉布山,海拔5010米。這里氧氣還不到平原地區(qū)的一半,夜晚最低氣溫在-40℃以下,一年四季分不清,自然條件非常惡劣,是真正的“生命禁區(qū)”。青藏公路橫穿其間,風火山山體呈紅褐色,十分醒目,好像被烈火焚燒了無數(shù)次,在可可西里地帶堪稱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