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仁紅
認識一條街,就像認識一個人。第一次,懵懵懂懂,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第二次,它猶抱琵琶半遮面;第三次,店鋪門面的印象才漸漸清晰起來。
那條名為“??怠钡南镒樱俏业谝淮蝸頃r就很想進去的。側(cè)身擠進窄窄的弄堂,頭頂上掛滿的晾曬衣物不禁讓我進退兩難。那么狹窄的小巷,卻有一串紅花恣意綻放的空間,還有笈著拖鞋竄出來的小男孩,雙腳抬起時,涼鞋綠得耀眼。
走出巷口,又見一雙粉色的小拖鞋隨意地丟在一邊。原來是兩個小孩在玩沙子,七八歲光景,一個是男孩,一個很難從外表上判斷是男是女。一堆建筑用沙,在一大捆竹石與水泥袋之間擠挨著。而沙堆中的“山川溝渠”已基本成形,兩個小孩下頷抵著雙膝,細小的五指用力并攏,然后揉搓揉搓,專注之極。偶爾直起身,短發(fā)眉間的沙石,在午后陽光的照射下灼灼閃光。一邊,隨著工人們的鐵鍬,沙堆不停地露出新鮮的顏色。但是,每一鐵鍬都是小心翼翼的,怕沙子揚到了孩子們的眼睛,怕鐵鍬驚動了孩子們的快樂。
第三次去的時候,居然在老街上不期遇見好幾輛腳踩小三輪車,前面鋼絲車籃內(nèi)是綠蘿和文竹,后面坐駕上擱個木箱,內(nèi)裝石竹和茉莉,多舒心的一輛小花車啊!剛為車上擠擠挨挨的四季竹驚嘆過,帶著一身茉莉的清香走了沒幾步,就冷不丁差點撞到一個賣老花鏡的小車點。旁邊還有一車是涂抹著歲月痕跡的“古董”,泛黑的瓷器和玉石,虛實難辨。倒是小車的主人,50多歲的漢子,戴銅盆涼帽,自嘲自己經(jīng)營的只是“提籃小賣”, 頗能與你侃上一陣,他會從城市上空準(zhǔn)點想起的掛鐘鳴和你說起。常有小孩走近,忍不住對這些擺設(shè)拿拿捏捏,他溫和地制止:“小朋友別動,別打破,只能看看哦!”
一輛輛腳踩的小三輪車,閑散地歪著車頭,在太陽底下慵懶著。是小本買賣,卻有一種你愛買不買的傲氣。分不清是中山路屬于他們,還是他們屬于中山路,只知道他們都屬于歷史。
那是一個周末,周末怎能不給人驚喜?街口,竟然還有一個書報攤赫然出現(xiàn)。賣書的窗口外,地上,塑料桶內(nèi)猩紅的馬蹄蓮,格外引人注目。走近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幾年前曾流行學(xué)做的絲襪花?!熬褪俏夷莻€奶奶做的?!笔赝さ氖莻€20左右的小伙子,手指向巷口的一位白發(fā)奶奶,奶奶輕搖小蒲扇,瞇著眼安詳?shù)匦Α?/p>
不遠處,一群老伯圍著一張小矮桌,擺開了棋腳陣勢?;ò最^發(fā),光著膀子,或搭一件背心。那份專注、執(zhí)著,絕不亞于老教授們在研究課題。夏末的陽光畢竟是強弩之末,房子的屋檐,隱隱投射在房前草坪磚上,細碎而模糊。
房子,不管是白墻黛瓦的,還是青磚水泥的,有人住過,就有溫情,就有故事。
瞧!那書刻“萬利”二字的西式洋房,如此純粹地展示著主人內(nèi)心的宏愿;據(jù)說,那以前就是銀行,現(xiàn)在依舊是銀行的意大利建筑內(nèi),現(xiàn)代的電腦似乎被按錯了地方,只能探頭探腦地在古式的裝修間遮遮掩掩;那布滿大大小小玻璃窗的幾面白墻,為這條建設(shè)中的老街撕開了一個幽默的口子;那寫著“飛揚隊(中山),絕對任務(wù)”的“軍令狀”,令本來面目冰冷的施工現(xiàn)場也不由地跟著幽默起來;那無法用一種幾何形狀來形容的觀景臺,讓人不由心生無限好奇;那時不時冒出的大紅色招聘信息,略顯俗氣,但也透出無限的希望。蕓蕓眾生,生活瑣碎而又現(xiàn)實,一如那一整面墻的大大小小的各式“鹽”字。
有賣唱片的自行車騎過,思鄉(xiāng)的歌曲穿過街巷;有挑著蛐蛐擔(dān)的外鄉(xiāng)人走過,蛐蛐的彈唱吸引著路人的聽覺……
時光點點滴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浸潤了年輪,加深了印痕。坐在歐式近代建筑群門樓前的大石墩上,同伴沖我按下快門,拿過相機來看看,天藍色長裙搖曳下石墩,自嘲竟有婚紗藝術(shù)照的質(zhì)感。和著正在梳妝的老街,笑如春風(fēng),面如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