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昌 溫樂平
自20世紀90年代,對民間信仰的研究可以說是風生水起,研究隊伍不斷壯大,論著宏富。民間信仰是指民間存在的對某種精神體、某種宗教等的信奉和尊重。它包括原始宗教在民間的傳承、人為宗教在民間的滲透、民間普遍的俗信以至一般的迷信。[1](P11)朱海濱認為,民間信仰一詞,主要是為了區(qū)別于教團宗教而提出來的。與教團宗教相比,民間信仰除了沒有教義、教團組織等特征之外,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即民間信仰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是地方社會共同體的信仰。[2](P140)恰是其地域特征,民間信仰才與當?shù)刈诮倘绲澜逃星Ыz萬縷的關系,甚至趨向道教化,即民間信仰由粗陋、隨意、簡單的信仰形式轉化為具有道教基本特征的信仰形式,表現(xiàn)為有相對固定的信仰領地與信徒、規(guī)范的教義、周期性的儀式、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巫術、禁忌等。明清時期鄱陽湖地區(qū)神靈眾廣,在湖區(qū)眾多的神靈中,有的被納入道家神靈體系,建有宮觀供祭拜,這些湖區(qū)民間地方神靈與道教相互融合,相互滲透。筆者在考察明清鄱陽湖區(qū)民間信仰的同時,發(fā)現(xiàn)學界對鄱陽湖區(qū)域民間信仰的研究成果較少,回顧該研究學術史,①可說少之又少,在某種程度上,筆者之研究尚具一定的拓展性,其意義不言而喻,為此,本文嘗試探析明清鄱陽湖區(qū)民間信仰的道教化問題,以期方家賜教。
鄱陽湖位于長江之南,江西省北部,與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修水等五大河流(以下簡稱“五河”)尾閭相接,形成似盆狀天然凹地,受長江、河(五河)水位制約及水量吞吐平衡而形成的連河湖。這個湖在公元6世紀末7世紀初,因水域擴展到鄱陽縣境內,隋朝人命名為“鄱湖”,沿襲迄今。[3](P14)如今鄱陽湖的水域、湖灘等地,分隸屬沿湖11縣市,分別為南昌市、新建縣、進賢縣、余干縣、鄱陽縣、都昌縣、湖口縣、星子縣、德安縣、永修縣及九江市的行政疆域,亦泛指人們常說的鄱陽湖區(qū)域。根據(jù)地方文獻的記載,筆者對明清鄱陽湖地區(qū)主要信奉的神靈進行了初步分類,具體為:
在明清鄱陽湖地區(qū),忠臣崇拜盛行,現(xiàn)存忠臣廟也不少見,如余干縣有1所,鄱陽縣有1所,南昌縣有2所,九江縣有1所。②在鄱陽湖康郎山忠臣廟專祀明鄱陽湖大戰(zhàn)中忠心護主戰(zhàn)死的韓成、丁普郎等三十六忠臣,該廟建于元末明初,所祀三十六忠臣為明太祖親自下詔而設,歷經(jīng)六百余年,忠臣廟幾經(jīng)修葺和重建,迄今仍屹立于鄱陽湖康郎山上,可見,忠臣崇拜在鄱陽湖地區(qū)經(jīng)年不衰,源久流長,深入民間。
許真君信仰在江西非常盛行,萬壽宮的建造自江西而遍布全國,許真君信仰也分布全國各地。筆者在查閱明清江西九縣方志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各縣均有許真君崇拜,如余干縣許真君廟有8所,鄱陽縣有1所,德興縣有1所,湖口縣有2所,彭澤有1所,南昌縣有1所,德安縣有1所,安義縣有3所,星子縣有1所。③顯見,對許真君崇拜遍布江西各地;除許真君信仰,民間對道教尊神關圣帝的崇拜,非常普遍,特別是明清時期,關圣帝經(jīng)過皇家敕封三公,對關圣帝的信仰已達頂峰。
城隍信仰在明清時期,經(jīng)過皇家敕封,納入祀典。明清鄱陽湖地區(qū),城隍信仰非常普遍,只要府治所在其必有城隍。筆者翻閱各縣志中,明清鄱陽湖地區(qū)府縣治所均有城隍廟,且各為一。城隍之神,其原僅為城鎮(zhèn)守護之神,官府必祭,后經(jīng)變遷,具有監(jiān)察人事之能,在生老病死及各種災難降臨時,可御災捍患,百姓深信。
明清鄱陽湖水神崇拜中,最具代表為元將軍信仰,指鄱陽湖大戰(zhàn)時,太祖朱元璋在危急時刻,被一老叟駕舟所救,太祖回望時見是一“黿”,為感恩“神黿”,太祖敕封其為元將軍。后隨時日演變,元將軍慢慢演變成水神。至清代,后又加封“顯應”,故有“顯應元將軍”稱號。顯應元將軍又稱為定江王,意在風浪之天可鎮(zhèn)江、定江之能。元將軍崇拜在湖區(qū)比較普遍,都昌縣有廟2所,星子縣有3所,南昌縣有1所,余干縣有1所。④
筆者在查閱地方文獻時,統(tǒng)計了明清鄱陽湖地區(qū)有代表性的11縣(府)的有關資料,11府縣均有社稷壇、風雨雷電山川壇及先農壇,且均僅為一,由此可見,對社稷、山川雷雨風云等祭祀均是國家祭祀,老百姓不能隨便祭祀,故在祭祀壇建設方面僅為一所并在各府治所。
明清鄱陽湖地區(qū)民間信仰呈多元化,一是以人物為原型的神靈崇拜;二是以動物為原型的人格化神靈崇拜;三是以自然為原型的自然神靈崇拜。湖區(qū)民間神靈信仰體系的形成,與湖上行走的商旅船夫亦有莫大的關系,這些在鄱陽湖上往來的商旅船夫,來自四面八方,個性及信仰互為不同,因湖面上風浪很大,多往往禱告神靈及祈求神靈的庇護,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間信仰在湖區(qū)的傳播與擴散。對于生活在湖區(qū)的百姓而言,他們多信仰水神,希望水神能護佑他們,旱時多雨,洪時無災。對湖區(qū)各縣地方官員們言,他們多信仰國家祀典在記的諸神,希望諸神護佑他們官運亨通,所轄地區(qū)無災無患。對膝下無子的宗族鄉(xiāng)紳及百姓言,他們多為信仰觀音菩薩,特別是送子觀音,期望子孫綿延,后代興旺。對將軍戰(zhàn)士言,他們多信仰忠臣或戰(zhàn)神之神靈,希望戰(zhàn)神護佑,建赫赫戰(zhàn)功。由此可見,民間信仰具功能性和世俗化的特點,千姿百態(tài),具多樣性特點;顯見,明清鄱陽湖區(qū)民間信仰呈多元化色彩是必然的。
道教是中國本土宗教,道教正式創(chuàng)立始于東漢末年,以五斗米道和太平道的出現(xiàn)為標志。[4](P39)隨著道教自身的發(fā)展及其得到朝廷的支持,唐宋時期臻于興盛,形成了許多派別,至元代時匯合成正一道和全真道兩大流派,明清時期道教慢慢開始衰落。道教的神靈系統(tǒng),原本根植于民間信仰,它是與民間信仰最接近的宗教;[5](P50)美國學者Kenneth Dean認為民間信仰是道教走向民間并與之融合的產(chǎn)物;[6](P65)范正義認為民間神信仰與道教是互動關系,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并發(fā)展。[7](P39)著名學者卿希泰、唐大潮認為道教把民間俗神集中到自己的信仰中來,使其成為道教神仙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反過來,道教又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使這些經(jīng)過道教化的神靈返回到民間,更深更廣地影響到民間的神靈祭祀活動。[4](P428)總之,民間信仰與道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道教神仙譜中的灶神、水神、關羽神、城隍神等無不是民間俗神,這些民間神靈信仰是底層民眾精神渴求的體現(xiàn),這些神靈在他們信仰世界里,無教義和教規(guī)束縛,體現(xiàn)出民眾信仰的道德性與社會性。
對于余干縣的忠臣信仰,是明太祖建國后撫今追昔,對在鄱陽湖的康郎山大戰(zhàn)難以釋懷,故建立忠臣廟以示紀念。據(jù)《明史》所載:“洪武元年命中書省下郡縣,訪求應祀神祇,各名山大川,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凡有功于國家及惠愛在民者,著于祀典,令有司歲時致祭?!盵8](P1306)在訪求的對象中,三十六忠臣自然是重點。太祖對中書省的臣子們說,自古代以來,忠臣烈士忠義可嘉,如在鄱陽湖大戰(zhàn)效忠殉國的忠臣,若不祭祀他們,實在難以安慰這些亡靈,應讓人們每年祭祀,以激勵生者,倡導忠義之氣。太祖不僅對三十六忠臣全部封賜,而且下詔在康郎山建立忠臣廟,為三十六忠臣塑像,“有司歲致祭?!?/p>
忠臣廟的建立,是在明朝根基未穩(wěn),社會動蕩不定,明太祖為激勵戰(zhàn)功,鼓舞士氣,為取得明朝根本性的勝利而采取的措施和辦法,其中反映明太祖思忠臣、良將之心態(tài),但更多的是基于崇德報功,告慰亡者之靈,尚忠臣,激勵士氣的目的。這是忠臣廟建立的初衷,明確其社會道德價值,并沒有賦予這些忠臣具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同時這些“祭祀”儀式只是紀念性儀式,還不具有真正宗教意義的祭祀儀式。
然而,時光流轉,歷經(jīng)六百余年風雨,忠臣廟破敗幾度,幾度修繕、重建。在修繕、重建過程中,不斷被賦予神性力量的主導作用,增加其神圣性。在明代,有文獻記載維修重建過七次。嘉靖辛丑(1541年),知縣馮汝弼重修忠臣廟并作《修康山忠臣廟記》,《余干縣志》載:
嘉靖辛丑秋,八月二十一日,余偕邑博郭君智、顏君奎、阮君世銓,修祀事于國初死事忠臣三十六公之廟。廟在縣西北百二十里番湖之滸,康山之麓。時邑事旁午至,則約諸君以星夜三鼓祭,祭畢可一日歸也。乃至齊舟中。方就寢,夢典禮諸生張淑等前白余曰:此地有陳老先生者,公當召之?!矫髂甓拢红雽闷?,余恐其久而弗傳也,命工鐫石于龍津水次。月既望,余適以公務宿水次官倉,則諦思所謂鐘陳其姓者為何如人,忽自悟曰,鐘陳即忠臣也,遂躍而起曰:茲意也!歷三時而未達,今茲頓悟,殆神有以啟之。歟夫,神發(fā)其機于祀廟之時,而啟衷于鐫石之際,信乎英靈之不敏也。遂命工紀諸石。[9](P1098-1100)
知縣馮汝弼白日午夢見神靈授意,此即忠臣廟顯靈,托夢馮汝弼知縣,夢中有(鐘)陳先生出現(xiàn),頓悟“鐘陳即忠臣也”,方知這是“神有以啟之”。馮見忠臣廟“棟將頹,壁將仆,頹垣圯岸,四顧蕭然”,于是決定修葺忠臣廟。此時,忠臣廟崇拜的盛行,有相對固定的信仰領地和信眾,每年有定期的膜拜儀式,充分顯示其時歷史人物已經(jīng)神化和道教化,屬于典型的道教神靈化表現(xiàn),因此,忠臣崇拜已經(jīng)開始道教化。
除忠臣廟以外,還有對鄱陽湖地區(qū)的老爺廟元將軍的信仰。對老爺廟元將軍的傳聞,源于元末明初,明太祖朱元璋與偽漢陳友諒大戰(zhàn)鄱陽湖,太祖初失利,走湖濱遇險,是一老人駕舟將太祖避險,太祖賜予金環(huán),返顧之,見是一黿也?!抖疾h志》記載:
元末明太祖與偽漢戰(zhàn)于鄱湖,初失利,走湖濱,遇老人艤舟近岸,太祖得濟,賜以金環(huán),返顧之,則黿也。[10](P744)
太祖朱元璋得以神助,黿現(xiàn)原身護主,為鄱陽湖大戰(zhàn)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元將軍傳說由此流行,元將軍是以黿為原型的動物精靈。明太祖建國以后在此地修建元將軍廟,紀念這一精靈,為這個出身低賤的農民皇帝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象征其皇權神授的合法性,去除內心無法忘卻的自卑情緒。此后,元將軍廟歷經(jīng)幾百年時間,幾度毀壞,但其信仰仍為流傳?!赌峡蹈尽酚涊d:
國朝康熙二十二年,知縣會王孫以行舟過此,往往風濤叵測,用土人議,建廟三楹,以妥其神,患乃息。教諭熊永亮記,嘉慶十五年,知府狄尚絅詳請巡撫先福奏奉。[11](P158)
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知縣會王孫行舟路過,“往往風濤叵測,用土人議”,重新建廟宇,“以妥其神,患乃息”。這是最早記載元將軍顯靈要求重新修建廟宇的神話,并通過以地方志記載下來,不僅僅傳承這一個神話傳說,而且通過元將軍顯靈來加強這一集體記憶,說明至康熙年間元將軍信仰已經(jīng)超越了精靈信仰的層次,上升為宗教神靈信仰的高層次。清知府狄尚絅曾為元將軍廟撰寫碑文:“湖神元將軍廟正臨其陿,兩岸礓礫無際,而堆埼逼束,水行峻急,注成深潭,章水南來,會之勢益湍捍,通省漕艘,必經(jīng)此險,商民往來,日不可殫記,猝遇風濤,長年莫措其手,一禱于神,即安然得泊?!盵12](P1325)地勢險、湖水深、水流急等地理因素,造成這里的水勢環(huán)境非常險惡。時日久遠,過往此地的船夫漁家都拜求于此,從而元將軍在百姓的觀念中,一個歷史上傳說的動物精靈變遷為“湖神”了,故狄之碑文中,已稱“元將軍”為“湖神”。因此,人們對元將軍的祭祀儀式和規(guī)格也發(fā)生了變化,由“附祀”轉變?yōu)椤皩l搿?其功能也發(fā)生變化,開始具有護航護漁的神職。清《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云:
都昌元將軍,明洪武間,僅附祀于湖神廟,嘉慶十四年,前撫臣先奏請,立祠專祭,敕封顯應元將軍,春秋遣官致祭,帆檣順利,糧艘遄行,神之為靈,昭昭也。[13](P985)
《都昌縣志》有一段更加詳細的記述:
特旨躬親饗獻,臣尚絅在執(zhí)事之列,是日,天微陰,祭畢,豁然開朗,觀者大悅,爰請于疆吏曰,將軍功烈盛矣,惜前史所佚,未得領于祠官,且曠無號謚,今因睿鑒而請焉,民所望也。疆吏據(jù)以覆奏,下禮部議,禮部復咨請疆吏,核神惠以聞,賜號曰顯應,有司春秋祭祀,著為令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12](P1325-1326)
此時,元將軍被敕封為“顯應”封號,狄尚絅舉行盛大儀式,“如禮,于是觀者萬余人,益歡欣和會?!?、“眾皆頓首歡呼,聲溢洲渚”[12](P1326),萬民同歡,歡呼頓首,將元將軍崇拜推向高潮從而抬升了元將軍信仰的社會性。同時,對老爺廟元將軍的祭拜儀式和供品上有明確的規(guī)定,模仿道教祭祀規(guī)格,一般供品為帛一、羊一、豕一、尊一、爵三,主祭官蟒袍補服,行二跪六叩禮。每年春秋致祭,并將此載入祀典?!锻味疾h志》載:
嘉慶十五年,巡撫先福題請左蠡元將軍,巡撫秦承恩題請致祭許真君之例,其需用祭銀亦照例于征收耗羨項下,每祭支銀六兩,春秋共支銀十二兩,嗣后即以春分、秋分日致祭,永為定期,載入祀典。[12](P165)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要求祭拜元將軍之禮儀同于許真君之例,明顯說明元將軍等同道教尊神許真君的地位,祭祀所需銀兩照例征收,可見其重視程度,亦見元將軍祭祀規(guī)格之高,民間信眾之盛,同時,元將軍祭祀又有專門的儀式與祭辭,這一切已然將元將軍納入道教神靈,元將軍信仰的道教化已然可見。
此外,鄱陽湖地區(qū)民間信仰還出現(xiàn)了巫術化的表征,巫術是傳統(tǒng)道教的要素之一。如《余干縣志》載一佚名作《里巫行》:
人有病,不飲藥,神君一來,疫鬼欲走。迎老巫,夜降神,白羊赤鯉縱橫陳,兒女殷勤案前拜,家貧無肴神莫怪。老巫擊鼓舞且歌,紙錢索索陰風多,巫言汝壽當此止,神念汝虔賒汝死,送神上馬巫出門,家人登屋啼招魂。[9](P847)
另《德安縣志》載清代詩人劉鵬程作《德安竹枝詩》:
城中無日不招魂,才見南門又北門。
信是神靈肥廟祝,牲牢酒食魘晨昏。[14](P732)
作者形象生動地描述了民間百姓日常生活中家人生病時請巫、迎神、驅鬼、招魂的場景。百姓信巫,因“巫師可以交通鬼神,依仗巫術可以為人們祈福道禳災、醫(yī)治疾病?!盵4](P28)巫師的作用不言而喻,鄉(xiāng)民信巫拜神驅鬼時,非常虔誠,家中兒女齊到,擺放案臺,上陳有羊、魚等祭品,巫師擊鼓而歌,手舞足蹈,同時家人按照巫師的指點參拜神君,祈求神君的幫助,驅趕疫鬼,巫師離去,家人還爬上自家屋頂叫魂,祈望病者魂魄在外游蕩時,在家人的叫引下而歸位,從而魂魄歸位,病人康復。民間百姓信巫、迎神、驅鬼、叫魂等活動,與道教中的天師道相吻合。因“天師道除了信奉‘神’和‘仙’外,還相信鬼的存在?!盵15](P50)《太平經(jīng)》中說“晝?yōu)殛枺嘶瓿2⒕?,冥為陰,魂神爭行為夢,想失其形,分為兩,至于死亡?!泵耖g多有叫魂之術亦可想而知,意使病者魂魄歸位,元神一體,此典型的天師道與民間信仰的交融與互動,亦民間信仰神靈道教化的具體表現(xiàn)。
總之,鄱陽湖區(qū)域地方神靈崇拜眾多,在眾多神靈崇拜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地域特點及宗教色彩,這些民間神靈如忠臣信仰、元將軍信仰等都隨著時年演變,由一地方普遍神靈逐漸演化為道家神靈。
明清鄱陽湖區(qū)民間信仰神靈的道教化色彩非常濃厚,可說比比皆是??v觀鄱陽湖區(qū)民間神靈道教化之因由,筆者認為有三:
任何民間信仰,最終目的是集道德性與社會性功能為一體,任何儀式、神話、神秘力量都是被添加到信仰事物上去的。民間信仰神靈的道教化之因由,首推國家力量的介入,利用道教形式改造民間信仰,從而加強道德教化,穩(wěn)定地方社會,服務當朝政治。當一地方民間神靈上升為國家祭祀,使得民間信仰神靈的道教化色彩非常濃厚,在明清鄱陽湖區(qū)民間信仰中的忠臣神靈信仰,忠臣神靈原型為陳友諒和朱元璋鄱陽湖大戰(zhàn)中為明英勇獻身的三十六忠臣人物,在國家力量的介入下,明清兩朝地方官均予祭祀,從而地方百姓多加祭拜,以至環(huán)鄱陽湖區(qū)域忠臣信仰盛行,隨忠臣信仰的深入與發(fā)展,其道教化日益彰顯。
《余干縣志》載:
土人云:神之為靈,每形人夢寐。近有附人而稱管理河道,獲理漕艘賈舶者,則其忠魂往來于湖上,以贊助熙隆無疑也。浩然常存之氣,不與日星河岳相輝映于天地之間也哉?又門前樹植,環(huán)欄培惜,枝葉復茂,豈非神靈而物亦靈。[9](P789)
往來于鄱陽湖上來往的商賈、船夫、漁民等,無不泊船入廟膜拜、祭祀,以求忠臣神靈的保佑,求財求平安。因“則其忠魂往來于湖上,以贊助熙隆無疑也”,可見,信眾認為忠臣神靈常在鄱陽湖上行走往來,能幫助他們渡過各種難關。甚至于廟前的樹木,枝葉茂盛,也似乎是受到忠臣神靈的佑護,神靈驗,樹也具有靈氣了,忠臣神靈的道家神仙形象躍于紙上,這一切之根源,在于國家力量的介入即國家祭祀的作用,使得明代的歷史人物逐漸演化變遷為道家神仙之形象。
又如水神元將軍崇拜,廟宇幾經(jīng)重建,歷經(jīng)幾百年而不衰,并明清兩朝祭祀,祭祀禮儀也參照于道教尊神許真君,亦有專門的禮儀、祭辭等等,這是典型人為地賦予它具有神的力量和信仰儀式,以更好地服務于政治。顯然,在國家力量的介入下,元將軍崇拜逐漸走上道教神壇并逐漸演化為道教尊神。
明清鄱陽湖區(qū)民間信仰神靈眾多,特別是在重大災難或節(jié)假日來臨前,百姓對神靈的渴求異常強烈,這些強烈的訴求,使得民間信仰神靈發(fā)生道教化的偏向,再者,道教本身在民間的影響較大,其神靈系統(tǒng)也主動將民間信仰納入。如城隍慶生,民間百姓尤為重視,《彭澤縣志》載:
前三日,掃道清塵,臨期出巡,扮伯爵旗衛(wèi),滿街結彩,香案迎迓,各街坊裝臺閣,故事備極精巧。觀者盈市。[16](P47)
城隍神出巡,在民間極其重視,備受歡迎,“滿街結彩”,“觀者盈市”。城隍神原型本為民間信仰的神靈,后完全轉化為道教神靈,其守護城池,佑護一方。對下層階級而言,民間神靈的信仰是不分教派的,只要傳說神奇,名聲大,求拜的人多,自然他就信奉。再者,對于官府倡導的神靈,在百姓的眼里,自然更受到重視,城隍神的拜祭,在百姓腦海里留下深刻的烙印,每次城隍出巡,是百姓最熱鬧最開心的日子。《彭澤縣志》載李天英的《龍城竹枝詞》:作者生動展示了城隍出巡的一幅畫面,城隍神信仰在民間深受歡迎,展示了古代社會百姓娛神場景。對于民間城隍神信仰,道教亦編撰了專門祭祀的經(jīng)典文書,即《太上老君說城隍感應消災集福妙經(jīng)》,其中開卷經(jīng)偈曰:
臺閣兒童別樣新,先期灑道更清塵,
一聲蕭鼓人如市,知是城隍又出巡。[16](P361)
稽首皈依城隍尊,威靈煊赫鎮(zhèn)乾坤。
護國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澤救生民。
統(tǒng)轄大兵巡世界,賞善罰惡日同明。[17](P747)
將民間城隍神位列道教尊神,這與民間百姓對城隍神的強烈訴求直接相關。
同樣,加封元將軍為“顯應”封號,狄尚絅舉行盛大儀式,“如禮,于是觀者萬余人,益歡欣和會”、“眾皆頓首歡呼,聲溢洲渚”,歡呼頓首,萬民同歡,足見百姓對民間神靈的渴求和祈望,正因百姓對民間神靈信仰的強烈訴求,使得民間神靈信仰根植于道教土壤,從而使民間信仰神靈迅速向道教神靈轉變。
在民間神靈信仰體系中,道教信仰為我國本土化神靈信仰,根植于民間,土壤深厚,也貼切民眾,貼近生活。在道教神靈體系中,其固有的范式,道教齋醮科儀等活動,具備一定的神秘性和惑眾性,百姓在祈求神靈幫助時,通過道教人士的導引及表演,使得道教信仰更具有一定的神秘性,使得更多的百姓膜拜和信仰。在現(xiàn)存的齋醮有開壇、灑凈、奏請、符水、誦經(jīng)、神像開光、上疏奏表、焚表、存思;陰事的有:破獄、攝招、寶箓符等內容,這一切可謂精深博大。又如開壇,做道場法事活動等,開壇必須選擇吉日,在黃道吉日開壇,這很大程度上讓百姓更加信服道教神靈的靈驗。如水神元將軍祭祀,有專門的祭儀、祭辭等,官府人員帶頭祭祀,這些固定的祭儀,在儀式和形式上與道教趨同,本質上說其更大程度上受道教齋醮科儀的影響和作用,在一定程度上,道教信仰本身的固有范式促進了民間神靈的道教化,或者說民間神靈的祭拜儀式與道教信仰固有范式的趨同,更大程度上使得民間信仰道教化。
注釋:
①對鄱陽湖的研究,主要有上??茖W技術出版社的《鄱陽湖研究》一書,其中涉及明清的一些社會經(jīng)濟史內容;魏嵩山和肖華忠合著的《鄱陽湖流域開發(fā)探源》中關于鄱陽湖經(jīng)濟開發(fā)與文化發(fā)展等內容對本文具一定的啟發(fā);許懷林的《江西史稿》、《鄱陽湖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歷史考察》中也涉及鄱陽湖區(qū)的社會變遷問題;南昌大學扶松華的碩士論文《環(huán)鄱陽湖的民間信仰》和暨南大學斯軍的碩士論文《長江與鄱陽湖交匯區(qū)域典型水神信仰變遷研究》,為本文觀照江西歷史提供了一定的參考。
②參見《饒州府志》,清同治十一年刻本,第568頁;《南昌縣志》卷十六,民國二十四年重刊本,第248頁,第259頁;《九江府志·建置·寺觀》卷十三(同治十三年刊本),第140頁均有載。
③參見《余干縣志·壇廟》同治十年,卷四,第575頁;《饒州府志》清同治十一年刻本,第589頁;《九江府志·建置》卷十三,第149頁;《南昌縣志》卷十六,民國二十四年重刊本,第228頁;《九江府志·建置》卷十一,第127頁;《南康府志·建置》卷七,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62頁,第184頁,第147頁。
④參見《同治都昌縣志·壇廟》卷之二,第42頁;《星子縣志·建置志上·壇廟》同治十年,卷三,第24頁;《南昌縣志》卷十六,民國二十四年重刊本,第249頁;(清)歐陽壽等纂:《同治彭澤縣志》(同治十二年刻本影印),第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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