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仁湘

明代張翀《春社圖》

書名|《飲食與中國文化》

作者|王仁湘

出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春光明媚，萬物生發(fā)。人們熱愛春天，春天有萬千氣象，使人充滿活力，充滿希望。還在寒冷的冬末，人們已聽見春的腳步聲，于是忙碌起來，迎接春的到來。一年之中最隆重的節(jié)日，對中國人來說就是春節(jié)，是一個迎春的節(jié)日。中國人對春天的深厚感情，由春節(jié)及其他一系列節(jié)日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屬于春天的節(jié)日，大小都有，如立春、元日、人日、上元、填倉、中和、春社、寒食、清明、上巳等。讓我們選取立春和元日的飲食活動，管窺一二，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揣度出這些節(jié)日的意義之所在。

立春

我們現(xiàn)在的農(nóng)歷中，列有二十四節(jié)氣名，立春為第一個。這個節(jié)氣往往趕在春節(jié)之前，所以它是與春天相關(guān)的第一個節(jié)日。當今的立春僅是一個節(jié)候名稱，已不再有什么與之相稱的文化活動。不過，古代立春之日，遠不像現(xiàn)代這么冷清。古人正是在這一天前后開始迎接春的到來，享用以“春”命名的食品，舉行以“春”命名的筵宴。

立春日的特別食物，主要有蘿卜（蘆菔）、春餅、生蔬，號為“春盤”，春盤為盤餐，非為大宴。唐代《四時寶鏡》說：“立春日，食蘆菔、春餅、生菜，號‘春盤’?！薄掇z》也如是說：“東晉李鄂，立春日命蘆菔、芹芽為菜盤饋貺。”并說春盤最早是在江淮流傳起來，后來傳入宮廷。《日下舊聞考》引《燕都游覽志》說，明代時“凡立春日，于午門賜百官春餅”；明人申時行有《立春日賜百官春餅》詩曰：“紫宸朝罷聽傳餐，玉餅瓊肴出大官。齋日未成三爵禮，早春先賜五辛盤?！蔽逍林傅奈宸N生菜，也可以是七種，無非芹、韭、蘿卜之類，也有粉皮等。明人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熙朝樂事》說到“立春之儀”，要“縷切粉皮，雜以七種生菜，供奉筵間”。生蔬在寒時不宜食用，更不宜多食，所以《齊人月令》為此還告誡人們：“凡立春日食生菜，不可過多，取迎新之意而已?！毙烈嘈拢嘈?，迎新而食生，迎春用春盤。

今天的北京人，冬春喜食一種翠皮紫心蘿卜，俗名“心里美”。這紫心蘿卜是古代北京人的心愛之物，立春日以為美食，它也是早先春盤的內(nèi)容之一。《燕京歲時記》說，立春日“婦女等多買蘿卜而食之，曰‘咬春’，謂可以卻春困也”。清甜涼齒，清心卻困，難怪要名為“心里美”了。《北平風俗類征》引《燕都雜詠》說：“立春食紫蘿卜，名‘咬春’?！碑斀襁@“心里美”仍是北京人的冬令佳品。

吃蘿卜稱“咬春”，食春餅也有這個意義?！侗逼斤L俗類征》引《陳檢討集》說：“立春日啖春餅，謂之‘咬春’。立春后出游，謂之‘討春’?！币П闶菄L，“咬春”也可以稱“嘗春”。清代河北南皮人即稱食春餅、春盤為“嘗春”。

東坡先生有詩曰：“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保ā端头兜氯妗罚┝锨秃L中，春意微融，透出春意的，正是東坡先生吟詠的春盤。立春之食，古時也不限于春餅生蔬，還可以用稀粥、吃豬肉?！洱R人月令》說“凡立春日，進漿粥以導和氣”，這就完全是從人體健康方面考慮的了?！稓q時雜記》說“都人立春日尚食烹豚”，豬肉因此為之暴貴。豬肉要切得細如發(fā)絲，朝中此日為朝官一人供給一盤，大概是與春盤同食的。

元日

《荊楚歲時記》說，正月一日，為“三元之日”；《歲華紀麗》亦說，元日為“八節(jié)之端，三元之始”。古時所說的元日，即今人說的大年初一，為春節(jié)的第一天。

北方人大年初一，以餃子為美食。餃子內(nèi)還暗包錢物一二，用卜一年吉祥。現(xiàn)在事實上還是以大魚大肉為尚，餃子是不足以打發(fā)這快樂時光了。

古時元日，最初不用餃子，也不尚魚肉，所用的食物，用現(xiàn)代眼光來看，味道并不算太好，卻是于身于心皆有補益的健康食品。如椒柏酒、屠蘇酒、桃湯、膠牙餳、卻鬼丸等，很有特色。元日也食五辛盤，與立春日春盤相同。

《荊楚歲時記》述及南朝元日食俗時說，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進屠蘇酒、膠牙餳。下五辛盤，進敷于散，服卻鬼丸。各進一雞子”。《歲時廣記》引《風土記》：“正元日，俗人拜壽，上五辛盤、松柏頌、椒花酒，五熏煉形?！庇玫氖墙】凳称?，為的也正是健身強體。例如椒花酒，即有祛病之功，有晉人成公綏《椒花銘》為證：“厥味惟珍 ，蠲除百疾。肇惟歲首，月正元日。”治病有效，味亦珍美。白居易的《七年元日對酒》詩曰：“三杯藍尾酒，一楪膠牙餳?！彼扑{尾酒，正是椒花酒。

又如五辛盤，元日食用，就不限于迎新之意了，也是為的健身?！墩恢家氛f，“五辛者，大蒜、小蒜、韭菜、蕓薹、胡荽是也”，均為辛香之物。孫思邈《食忌》云：“正月之節(jié)，食五辛以辟癘氣?！边€是這位孫真人，在《養(yǎng)生訣》中又說：“元日取五辛食之，令人開五臟，去伏熱。”可見古人大年初一，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滋味享受，他們把對健康體魄的追求，寄托在新年的第一天。

大約自唐代起，元日的大吃大喝已成風氣，而且是不限初一，天天你邀我請，互為主賓?！对葡呻s記》及《法苑珠林》都提到，唐長安風俗，“元日以后，遞飲食相邀，號‘傳坐’”。

初一吃餃子，《酌中志》提及，稱為“扁食”。云正月初一，“飲椒柏酒，吃水點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銀錢一二于內(nèi)，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燕京歲時記》也說，初一“無論貧富貴賤，皆以白面作角（餃）而食之，謂之煮餑餑，舉國皆然，無不同也”。這話就有些夸張了，改成“北國皆然”就妥帖多了。

新年還有其他一些食物，也多寓吉祥之意，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如《瑣碎錄》說：“京師人歲旦用盤盛柏一枝，柿橘各一枚，就中擘破，眾分食之，以為一歲百事吉之兆?！庇謸?jù)《酌中志》說，初一“所食之物，如曰百事大吉盒兒者，柿餅、荔枝、圓眼、栗子、熟棗共裝盛之”。

與新年食俗有關(guān)的，古時還有名為“破五”的風俗?！侗逼街改稀氛f：“初五日謂之破五，破五之內(nèi)，不得以生米為炊。”北人不興吃米飯，倒也無所謂，煮餃子就解決了?！短戾肱悸劇吩疲骸罢略罩廖迦?，俗名破五。舊例食水餃子五日，北方名‘煮餑餑’。今則或食三日二日，或間日一食，然無不食者。自巨室至閭閻皆遍，待客亦如之?！薄肚灏揞愨n》對此有一個解釋，說：“元日至上元，商肆例閉戶半月或五日。此五日中，人家無從市物，故必于歲杪烹飪，足此五日之用，謂之‘年菜’。”

（選摘：謝晉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