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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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科技對人性尊嚴的挑戰(zhàn)及憲法應對
沈秀芹
基因檢測、基因治療、胚胎干細胞、克隆等基因科技的迅速發(fā)展,在造福人類生命與健康的同時,對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等各項憲法基本權利也帶來巨大沖擊,其核心和本質皆是對人性尊嚴的挑戰(zhàn),主要體現(xiàn)在人性尊嚴內涵的重新闡釋、主體范圍和主要內容的拓展三個方面。在此背景下,需對我國憲法中關于人性尊嚴條款應進行檢視,明確其在基因科技發(fā)展中維護人性尊嚴的功能和不足。我國憲法應明確人性尊嚴的最高價值;依據(jù)人性尊嚴憲法原則,制定基因科技相關法律;在憲法中應增加與基因科技研究相關的基本權利保護規(guī)定。
基因科技; 人性尊嚴; 憲法; 基本權利; 最高價值
基因科技,即凡被發(fā)展用來認識、解讀、操縱、改造基因,以達成一定目的的技術①參見葉俊榮、雷文玫等:《天平上的基因》,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第20頁。,本文研究范圍僅限于以人為研究對象的基因科技,如基因檢測、基因治療、胚胎干細胞、克隆等。人體基因科技由于在分子水平上實現(xiàn)了對人類遺傳物質的修飾和操縱,使生命的神秘性被消解在化學物質的重新組合之中。一方面,使現(xiàn)代人能利用技術的力量找到致病基因、預測疾病從而在基因層次上給予治療,可能治愈遺傳病、癌癥患者,提高生命質量;另一方面,人體基因科技使自然分娩過程被從生到死的人為干預所取代,生命的“神圣性”被“可操作性”所替代??梢?,人體基因科技在干預人類生命的同時卻也將人類獨有的特性變?yōu)榭梢蕴幹玫某煞?,使人類的自然特性成為技術工程的附庸,導致對生命奇跡的敬畏逐漸減弱甚至消失,這不得不使我們深深地思考:面對人體基因科技,人性尊嚴價值何以自處?如何維護人類的尊嚴?
什么是“人性尊嚴”?至今為止沒有明確答案。根據(jù)康德的經(jīng)典論述,人性尊嚴的核心內涵為:人本身是目的,任何時候都不能僅僅成為客體,也不得將他人視為手段,不能成為國家、社會或他人實現(xiàn)目的的工具。只要生而為人都享有人性尊嚴,主要涵義包括自主性、獨特性、主體性、平等性等方面。
1.基因科技視野下人性尊嚴內涵的重新詮釋。由于基因科技發(fā)展以人本身為研究對象,對人類的獨特性、單一性及自主性都帶來巨大挑戰(zhàn),現(xiàn)實中存在很多倫理爭議而法律又無相應規(guī)定予以解決,所以人性尊嚴理念經(jīng)常會被用來作為正反兩方論證的理論依據(jù)。而一個最高的法律概念,如果含義模糊不明,很難想像能發(fā)揮其應有的社會規(guī)范作用,很難想像能對利益沖突正常進行判定與調節(jié),也很難想像它不會淪為一個“空洞的公式”,甚至是“意識形態(tài)的武器”??梢?,要解決這種尷尬局面,必須重新對人性尊嚴作出相對明確的詮釋,并以此作為解決各種基本權利沖突的規(guī)范依據(jù)。
2.基因科技對人性尊嚴主體范圍的拓展。人性尊嚴的主體是“人”的尊嚴,這在以往并無爭議,既可指個體的人,也可指區(qū)別于動物類別意義上整體的人。法學上對主體“人”的普遍理解是指生物學意義上的自然人,不需要附加任何條件,就享有憲法上“人”地位的主體,即人性尊嚴的主體。德國聯(lián)邦憲法法院也認為:“人的生命一經(jīng)形成,即有其尊嚴,至于其是否能意識或知道自行保有尊嚴,并不重要。”*李震山:《人性尊嚴與人權保障》,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第16頁。目前,這種對人性尊嚴主體的理解得到很多國家的普遍認同。
然而,在基因科技發(fā)展條件下,人的受孕、出生、死亡都可能被干預和操控,甚至可以克隆人類胚胎進行研究,“人”人之所以為人的“人”已不再是毫無爭議。生命被分為受孕、前胚胎、胚胎、胎兒、出生等不同階段,每個階段的“人”都衍生出很多新的法律問題。如某學者所說,基因科技以人為運作對象,不但一般人被宰制化約為純粹的客體,更將生前的過程置于科技干預操弄之下,至此,臉龐消失,主體不再,人際倫理關系之基礎將告消滅,從而根本質疑了人的主體地位。*顏厥安:《法與實踐理性》,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22頁。那么,當人的主體地位都受到質疑的時候,人性尊嚴的享有主體自然也就成了懸而未決的問題,因為人性尊嚴的主體與“人”及生命開始的界定密切相關。在基因科技發(fā)展條件下,人性尊嚴的主體不再是確定的,而是面臨爭議,其范圍也有所拓展。比如,學者對前胚胎*關于胚胎,廣義是指出生前的整個過程,包括胎兒;狹義指形成受精卵之后十四天以內的胚胎,也稱為前胚胎,因為十四天是腦神經(jīng)發(fā)育的一個臨界點,一般認為這時候開始形成意識。是否具有人性尊嚴的爭論。一種意見認為,前胚胎沒有人性尊嚴,可以為了治病救人的道德目的進行胚胎干細胞研究,并以此作為支持治療性克隆的依據(jù)。*參見甘紹平:《作為一項權利的人的尊嚴》,《哲學研究》2008年第6期。另一種意見則認為,盡管胚胎沒有感知尊嚴的能力,但仍然有尊嚴,因為人從胚胎到成人再到生命的終結構成了一個連續(xù)、統(tǒng)一的生物有機整體。可見,兩種不同意見的焦點在于人性尊嚴的主體范圍。如果胚胎是尊嚴的主體,那么一切利用胚胎的研究都將被禁止,因為侵犯了胚胎的尊嚴,包括治療性克隆,這將不利于醫(yī)療的重大突破;如果胚胎不是尊嚴的主體,那么可以進行任意研究,則突破倫理和法律的底線制造“人獸嵌合體”、“克隆人”都成為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必然會喪失對人生命的敬畏感和神圣感,尊嚴將蕩然無存。所以,在基因科技發(fā)展條件下,應將胚胎作為獨立法益進行保護,承認其人性尊嚴主體的地位,從制造、使用條件、到?jīng)Q定權歸屬以及銷毀都做明確規(guī)定,同時不能將胚胎的尊嚴地位無限擴大化,而應分不同階段進行保護,這樣就回避了對于胚胎是否為人的爭議和難題,又把不具有權利主體地位的胚胎納入了法律保護范圍,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
3.基因科技對人性尊嚴內容的拓展。在基因科技發(fā)展條件下,人性尊嚴所保護的內容也有所拓展。例如,根據(jù)德國基本法的規(guī)定,死亡的人具有人性尊嚴,是活著時人性尊嚴的延伸,因此不能侮辱尸體。也就是說,不侮辱尸體即可以保護死去人的尊嚴。但隨著基因科技的發(fā)展,從死亡的人身上取一個體細胞進行操作,就能培育出和死者完全一樣的胚胎,死亡的人就能夠“復活”;取一個死亡人的精子就可以“生”出一個遺腹子,來紀念已經(jīng)逝去的人。死亡的人對其死后發(fā)生的一系列行為完全沒有自主決定,也無事前的知情同意,只是成為基因科技操作的客體,尊嚴無疑受到了侵犯;假定死亡的人沒有尊嚴,那么就可以通過科技進行自由操作,而不涉及侵犯尊嚴的問題,這將是一種無法想像的災難,“陰魂不散”會變成現(xiàn)實,整個社會將陷入混亂和顛覆??梢姡蚩萍紬l件下對死亡人的尊嚴保護內容需要重新界定,除了不能侮辱尸體之外,還應包括不得隨意獲取尸體的任何組織進行研究,除非生前有明確的意愿,即使死亡也不應該成為被隨意操縱的客體。再如,自然人和出生前就先天遭到貶抑的 “克隆人”的人性尊嚴保護內容有什么區(qū)別?后者由于先天性的被“設計和限定”,其人性尊嚴的保護措施、內容和侵權界定等問題都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基因科技時代,作為法律基礎理念的人性尊嚴的涵義、主體范圍以及保護內容都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二戰(zhàn)后,世界各國憲法開始重視對人性尊嚴的確認和保護。德國基本法第1 條第1 款規(guī)定: “人的尊嚴不可侵犯,國家一切權力均有義務尊重并保護人性之尊嚴”,人的尊嚴由此成為德國基本法最重要的價值,這一規(guī)定也正式開創(chuàng)了以憲法保障人性尊嚴的時代。在新中國成立后,先后頒布過四部憲法,但前三部并沒有規(guī)定保護公民人性尊嚴的內容,這導致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性尊嚴無法得到保障,也正是吸取了文革部公民尊嚴受到嚴重踐踏的慘痛教訓,我國第四部“八二憲法”第38條對人格尊嚴做了專門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禁止用任何方法對公民進行侮辱、誹謗和誣告陷害?!边@是我國第一次把人格尊嚴寫入憲法,從而使人格尊嚴成為我國公民的憲法權利,并相繼在民法、系列單行法和司法解釋中做出相應規(guī)定。2004年憲法修正案又把“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憲法,極大地充實了憲法上人格尊嚴的保護內容,對于加強和促進我國人格尊嚴的保護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然而,盡管憲法上對人格尊嚴予以了尊重和保障,但憲法學理上對相關問題還存在相當程度的理解差異,由此影響了憲法適用實踐,制約了憲法上之人格尊嚴保障作用的發(fā)揮。如學者對憲法第38條存在以下不同理解:“我國人格尊嚴歸屬于民法中的人格權部分,它與人身自由共同構筑了一般人格權的容”*李煌:《人格尊嚴的特征及其與社會進步的關系》,《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從體系安排來看,我國人格尊嚴條款在憲法三十三條至第五十條規(guī)定的基本權利中的平等權條(第三十三條),在人身自由(第三十七條)之后,住宅不受侵犯條款(第三十九條)之前,說明制憲者把它作為一個具體化而且內涵較狹窄的基本權定下來的”*馬平:《憲法上的人格尊嚴——一個中國語境下的詮釋》,《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8年第2期。;張千帆教授認為:“人格尊嚴的理念可能為所有權利提供了共同理由”;還有學者把人格尊嚴條款認為是一項民事權利等??傊?,大多數(shù)學者傾向于認為我國憲法人格尊嚴條款僅為一項具體的公民基本權利,對人性尊嚴的尊重和保護還未上升到一種國家的憲法義務,不能充分反映人性尊嚴作為憲法最高價值和整個人權保障體系的價值基礎地位。
在憲政理論和實踐中,人性尊嚴作為宣示性基本權利所具有的功能,具體表現(xiàn)為消極防御和積極請求兩個層面,前者是指國家權力對于任何人的尊嚴不應加以侵害,后者要求國家對公民尊嚴的積極保護義務,在基因科技發(fā)展背景下,我國憲法人格尊嚴條款同樣具有這兩方面的功能。一方面,表現(xiàn)為國家消極尊重義務。憲法第38條對國家權力設定了消極的、不得侵犯人格尊嚴的義務。其中,不得侮辱、誹謗和誣告陷害公民是最低限度要求。除此以外,國家權力對于任何人的尊嚴不應加以侵害?;蚩萍际菑姆肿由飳W水平上針對人體自身的研究,能對卵子、精子直至整個生命的過程進行操控,被稱為是僭越上帝權力的研究,比其他任何研究具有更高的不確定性、風險性和難于控制性。因此,國家應當充分尊重公民的主體地位和尊嚴。每個人都是自主、自決的獨立個體,每個人均有權利維護自己的尊嚴,每個人在社會中均有其社會價值,每個人都有權主張自己的權利應受到充分的尊重。因此,國家不能為了成就特定人的目的,而將任何人當成達成目的的手段,人尤其不能被貶抑為單純受國家行為支配的客體,而在根本上損害其作為一個人的主體性,包括了他的自主、自決及自治權力。*李震山:《人性尊嚴與人權保障》,臺北: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第9頁。另一方面,表現(xiàn)為國家的積極保護義務。依據(jù)憲法第38條規(guī)定,公民能夠對抗來自國家的侵犯人格尊嚴行為。明確禁止對公民進行侮辱、誹謗和誣告陷害。很明顯,憲法所列舉的這些侵犯人格尊嚴行為,通常都是私人行為,主要是針對來自其他公民的侵害,但也對國家設定了保護公民尊嚴的積極義務。具體體現(xiàn)在國家立法、行政與司法權力行使方面。僅以立法為例,基因科技帶來了人類自身商品化、基因歧視、基因增強等各種問題,人先天性被分為兩個等級。由此,國家制定了禁止生殖性克隆人、禁止人畜胚胎嵌合體研究、禁止買賣人體器官等對人性尊嚴的保護性規(guī)定。
然而,在基因科技背景下,我國憲法關于憲法人性尊嚴的條款仍存在諸多不足。例如,有學者認為它僅對抗民眾之間的“民事”和“刑事”關系,而不具有對抗國家的性質*參見秦前紅、韓永紅:《憲法“基本權利核心概念”研究——基于中日比較的視角》,《廣東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后半段所保障的人格利益主要限于姓名權、肖像權等名譽權與榮譽權*有學者做寬泛意義解釋,把隱私權也包含在此處人格權內,如莫紀宏、韓大元教授等。。盡管后來2001年最高法院司法解釋中新增了身體權、人格尊嚴權、人身自由權、隱私或者其他人格利益,但調整范圍還是較窄等。具體來講,我國憲法對基因科技背景下保護人性尊嚴的不足體現(xiàn)為:首先,人格尊嚴沒有成為我國憲法的最高價值和核心理念。根據(jù)上述分析,盡管我國憲法上人格尊嚴的規(guī)范內涵與德國人的尊嚴條款具有共同點,即作為一項普通的基本權利,但是,鑒于兩者在條文順序上的顯著區(qū)別,尚不能將人格尊嚴視為我國憲法上的最高價值。*參見林來梵:《人的尊嚴與人格尊嚴——兼論中國憲法第38條的解釋方案》,《浙江社會科學》2008年第3期。人的尊嚴是現(xiàn)代國家正當性的重要來源,也是世界憲政不可抗拒的潮流,在基因科技高速發(fā)展的今天,更加凸顯了人性尊嚴價值保護的必要性和迫切性。當面臨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等各項基本權利利益沖突時,應從人的尊嚴那里找尋終極的哲學理據(jù);當為人格權、隱私權、知情權、自主決定權等主觀權利作辯護時,應從人的心理尊嚴那里挖掘這些權利訴求的根基或來源。無論是論證法律介入基因科技管制、干預人民生活的正當性或者允許、限制或禁止基因科技研究的倫理學基礎,都需要人性尊嚴作為支持,然而,目前我國憲法的有關人格尊嚴規(guī)范顯然無法提供足夠的理論支持。其次,基因科技研究背景下人性尊嚴的維護缺乏具體法律規(guī)定。基因科技研究引發(fā)了一系列的倫理和法律難題,如在基因檢測和基因治療中如何尊重人的尊嚴;終末期病人是否可以實施安樂死來實現(xiàn)自己的尊嚴等。目前我國憲法和法律尚無相應法律規(guī)定。而基因科技卻使生命、身體更加容易受到侵犯,如治療過程中隨意獲取一個體細胞就可進行基因研究,可以獲知其一切生命信息,可能引發(fā)對健康權、基因隱私權甚至教育就業(yè)等基本權利的侵犯。因此,有必要在憲法人格尊嚴條款指導下制定具體的相關法律來保護各項基本權利。最后,人格尊嚴條款無法為基因科技背景下的新型基本權利提供保護。雖然憲法中有未盡列舉之基本權利的范例,但面對前所未有的以人自身作為研究對象的基因科技,憲法人格尊嚴條款顯得捉襟見肘,因為基因科技帶來很多新的基本權利類型,如身體完整權、身體脫離物基因專利權、基因信息隱私權、基因知情權、身世信息權等,這些都面臨憲法保護闕如的真空。
對上述我國憲法人性尊嚴規(guī)范存在的各種不足,學者們提出了很多解決辦法,歸納起來大致有三種:一是對憲法進行解釋,如林來梵教授提出的“人性尊嚴條款雙重規(guī)范意義說”*參見林來梵:《人的尊嚴與人格尊嚴——兼論中國憲法第38條的解釋方案》,《浙江社會科學》2008年第3期。;二是將人性尊嚴規(guī)定為一項憲法基本權利,如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提出,將作為概括性憲政基本原則的“人性(格)尊嚴”明示為一項基本權利,將人格尊嚴置于人權譜系或清單之中*參見李震山:《臺灣人權五十年回顧與前瞻》,《月旦法學雜志》1999年第44 期。;三是應將人性尊嚴明確宣示為憲法基本權利的核心價值*杜承銘:《人性尊嚴:作為民生之本的憲法權利》,《江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當憲法基本權利規(guī)范有缺漏導致救濟難以實現(xiàn)時,可以發(fā)揮憲法人性尊嚴價值功能,最終實現(xiàn)對基本權利的維護。顯然,最后一種方案比較可行,但只規(guī)定人性尊嚴的保護條款是不足夠的,還要對憲法的基本權利進行細化、完整化規(guī)范。對此,特提出以下完善建議和應對措施:
1.憲法中應明確宣示人性尊嚴為最高價值。在基因科技背景下,應重新檢視我國憲法中人格尊嚴條款,將其明確宣示為憲法最高價值原則,置于憲法基本權利體系頂端,使其可以通過法學方法論的運用,作為未列舉基本權利形成的根據(jù),亦可以作為憲法明確列舉權利解釋的基準,從而彰顯憲法的基本精神和目的。*鄭旭文:《價值與規(guī)范:人格尊嚴的憲法地位》,《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 年第 6 期。人性尊嚴在倫理上擁有至上的價值,它展示了人權的一個重要方面,體現(xiàn)了一種核心的道德價值。人性尊嚴作為憲法秩序的基礎依據(jù)和重要價值,它的核心理解包括:為人本身即是目的;人應該能夠自治自決,不應處于被操控的他治他決的地位。因此,在基因科技發(fā)展背景下,人性尊嚴還應加上“社會認同,彼此尊重”的內涵。*原因在本文第一部分已有論述,這里不再重復解釋。在民主法治條件下,人民作為所有的共同體成員,相互之間必須承認對方自我決定的自由和主體性自由,憲法與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以及之下的所有法規(guī)范,適用時都不能與人性尊嚴相抵觸。根據(jù)這個理解,憲法意義下的人性尊嚴,不僅需要國家公權力的不干涉、不侵犯,更需要國家進行積極的作為來保護和促進。因此,憲法中有必要明確在基因科技領域中的人性尊嚴最高價值原則,把規(guī)定人性尊嚴權的條款與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等具體人格權規(guī)定分開,或者對憲法第38條人格尊嚴進行廣義上的解釋,擴大人格尊嚴的內容,將其上升到保障人性尊嚴的憲法價值高度。*梁家平、蔣超、陳焜如:《“自證無罪”與人的尊嚴——兼論我國憲法人格尊嚴權利救濟》,《長沙鐵道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8年第4期。例如,可以這樣規(guī)定:“人性尊嚴為最高價值,是一切基本權利的基礎,任何情況下不得侵犯。國家尊重、保護人性尊嚴?!?/p>
2.依據(jù)人性尊嚴憲法原則,制定基因科技相關法律?;蚩萍家l(fā)了越來越多的社會、倫理和法律等問題和潛在危險,亟需法律規(guī)范加以約制,對憲法確認的生命、健康等各項基本權利加以保護。這一方面是避險除害的需求;另一方面是著眼于明確且完整的法律對基因科技的促進作用,并保障其科技成果的可能效益。主要涉及的憲法權利有研究自由的地位與界限、經(jīng)濟活動自由(包括營業(yè)自由)、職業(yè)自由以及相關財產(chǎn)權的保障及限制。*參見蔡宗珍:《程序導向的基因科技立法必要性與其規(guī)范內涵初探》,《生物科技與法律研究通訊 》(臺灣)2001 年第 9 期。雖然我國于20 世紀 90 年代開始了基因科技立法建設,陸續(xù)制定了基因工程安全管理辦法、涉及人體的生物醫(yī)學研究倫理審查辦法(試行)、人類遺傳資源管理暫行辦法、中國國家生物安全框架等法律法規(guī),但隨著基因科技的飛速發(fā)展,已有法律法規(guī)越來越滯后于科技帶來的各種風險,立法分散,層級較低,缺乏核心的立法依據(jù),不利于推進適應基因科技發(fā)展的立法實踐。由于基因科技引發(fā)的問題與基本權利關系重大,并且異常復雜,難以一下子解決,因此,法律的調整必須依據(jù)人性尊嚴保護的憲法原則,這也是立法者的保護義務。所有法律都不得違背人性尊嚴原則,都要在其指引下,并“滲透”在各基因科技單項法律當中。如下一步制定《基因治療法》、《胚胎干細胞法》、《器官移植法》、《基因檢測法》等法律時,必須明確以人性尊嚴保護的憲法原則為依據(jù)。隨著成文立法的完善,人類以法律之要式構筑的人權保障與救濟機制,也為人的尊嚴提供堅實的屏障。*齊延平:《論作為法治價值基礎的“人的尊嚴”》,《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
3.憲法中增加與基因科技研究相關基本權利保護規(guī)定。目前,我國憲法中列舉的一些基本權利面臨著基因科技迅速發(fā)展的沖擊,同時很多權利在憲法中找不到明確的依據(jù),如生命權、健康權、身體完整權等,所以基因科技的研究和應用有時處于被動局面,甚至無所適從。如果不在憲法中明確規(guī)定保護那些隨著基因科技發(fā)展而產(chǎn)生的新型基本權利,將不利于社會穩(wěn)定,更不利于對公民基本權利的保障。因此,需要完善憲法對基本權利體系的規(guī)定。一方面,增加已有基本權利的憲法保護,如生命權、健康權、隱私權等;另一方面,應明確列出基因科技發(fā)展所需保護的新型權利,如基因信息權、基因隱私權、身體完整權、身世獲知權等,并給予一定解釋空間,包括權利主體、保護范圍、功能、限制等,并以此為研究重點,擴大憲法學在基因科技發(fā)展下的研究視野,來回應基因科技發(fā)展的需求,從而建立以基本權利為基礎,憲法原則為依據(jù)和補充,法律為調整,違憲審查制度和憲法訴訟機制為救濟的法律體制,從人性尊嚴價值高度保護公民的各項基本權利。
總之,21世紀是生物技術時代,而基因科技是其中的“綠色黃金”*[美]米·里夫金:《生物技術世紀:用基因重塑世界》,付立杰等譯,上海:上??萍冀逃霭嫔?,2000年,第39頁。。它使現(xiàn)代人能夠利用技術的力量去改變自身的自然本性;能夠找到疾病的致病基因,從而在基因層次上給予治療;能夠使很多遺傳病、癌癥患者獲得治愈,從而提高生命質量、延長壽命、增進全人類的福祉。然而,與此同時也使各項基本權利面臨巨大挑戰(zhàn)。如何進行立法規(guī)制才能保持促進人體基因科技發(fā)展與保障公民基本權利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應該遵循怎樣的規(guī)范方向?無疑要從最基本的憲法基礎理念——人性尊嚴進行探討,并為其他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章的制定提供指引,這也正是本文寫作的意義所在。
[責任編輯:李春明]
TheChallengesofGeneTechnologytoHumanDignityandtheConstitutionalSolutions
SHEN Xiu-qin
(Research Center of Humanistic Medicin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012, P.R.China)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human gene technology such as gene testing, gene therapy, stem cell research and cloning has greatly benefited human life and health on one hand and on the other hand challenged the basic human rights to life, health and human body protected by the constitution. In nature, these are challenges to human dignity, which requires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notations, the scope and the main content of human dignit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examine the constitutional provisions on human dignity by identifying their functions and deficiencies in protecting human dignity in the context of rapid gene technology development. Several suggestions are made to improve the constitutional protection of human dignity in the new era. First, constitution should stipulate the highest value of human dignity. Second, gene technology laws in line with the constitutional principle of protecting human dignity should be enacted. Third, provisions on protecting basic rights in the context of gene technology should be included in the constitution.
gene technology; human dignity; constitution; fundamental rights; highest value
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我國人體基因科技發(fā)展的人權保障研究——立法的視角”(項目編號為11YJC820100)、國家博士后基金項目“人體基因科技發(fā)展中的健康權保障研究——立法的視角”(項目編號為2012M510990)、山東省軟科學研究項目“基因科技的立法規(guī)制研究”(項目編號為2010RKGB2094)、山東大學自主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人體基因科技的法律規(guī)制”(項目編號為IFW10062)、2012年中法徐光啟研究項目“PATIENTS RIGHTS AND ACCESS TO GENETIC TESTING”的階段性成果。
沈秀芹,山東大學人文醫(yī)學研究中心教師,法學博士,山東大學基礎醫(yī)學博士后研究人員(濟南 25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