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挺啟

（華東師范大學 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41）

吳樹聲《詩小學》考

周挺啟

（華東師范大學 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41）

臺灣版《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收錄清吳玉樹《詩小學》提要，此書著者實為吳樹聲，《云南叢書》、《四庫未收書輯刊》均收錄?！肚迨妨袀鳌酚袇菢渎晜?。吳氏精于音韻訓詁之學，于經(jīng)史子集均有著述。吳玉樹另有其人。

詩小學；吳樹聲；吳玉樹

一、《詩小學》著者實為吳樹聲而非吳玉樹

《云南叢書》收錄有吳樹聲《詩小學》，其自序言：

小學者，訓詁聲音之學者，不精乎此不可以說經(jīng)，其不可以說《詩》?！对姟饭藤Y博識且供吟詠也。我朝經(jīng)學昌明，以訓詁聲音之學說《詩》者弗慮數(shù)十家，戴氏震、王氏引之、陳氏啟源、李氏黼平之書其最著者已。段氏玉裁《毛詩小學》、《毛詩故訓傳》皆用其注《說文》疊韻雙聲之法解字以解經(jīng)，其說雖亦旁及于諸書，其學究未免域于專門?！对姟分f訓不合疊韻雙聲者甚夥，如《采蘋》“于以奠之”，傳“奠，置也”，據(jù)《禮》注“奠，獻也”；“簡兮簡兮”，傳“簡，大也”，據(jù)《左傳》等書注“簡，選練也”；“考槃在澗”，傳“考，老也”，據(jù)箋及《說文》《漢書》注“考，老也”：皆當以疊韻字為訓?！侗遍T》“王事敦我”，傳“敦，厚也”，據(jù)《釋文》“音都回反”；《閟宮》“敦商之旅”，箋“敦，治”，據(jù)《莊子釋文》“敦，斷也”；“室人交徧摧我”，傳“摧，沮也”，據(jù)《說文》“摧，擠也”，《太玄》注“摧，趣也”；《定之方中》“靈雨既零”，傳“靈，善也”，據(jù)《說文》作“霝雨既零”，訓也：皆當以雙聲字為訓。此固訓詁之常經(jīng)，實為說經(jīng)之大要已。

至《詩》中有古字，有訛字，有叚借字，皆言乎其形也。其聲與義則有合音，有一字數(shù)義，一義數(shù)用，一經(jīng)誤讀便成舛誼。古字如《凱風》“吹彼棘心”心字，據(jù)《易》、《禮》并《釋名》定為尖之古字?！澳甘鲜ド啤笔プ郑瑩?jù)《書》石經(jīng)、《禮釋文》等書定為聽之古字?！秹τ写摹贰安豢上逡病毕遄?，據(jù)《書》及《鴻烈解》定為囊之古字?！抖ㄖ街小贰胺酥币踩恕币沧?，據(jù)《秦權銘》、《石鼓文》、《通志》等書定為殹之叚借，即繄之古字?！队信嚒贰邦伻缢慈A”舜字，據(jù)《山海經(jīng)》并注定為俊之古字?！短毂！贰盁o不爾或乘”或字，據(jù)《說文》定為國之古字。《庭燎》“夜如何其”，據(jù)《頍弁》及《禮釋文》等書定為期之古字?！端垢伞贰熬迂蟆庇笞謸?jù)《周禮》注定為宇之古字。《文王》“有周不顯，帝命不時”不字，據(jù)《書》馬注、《荀子》定為丕之古字；又“不顯亦世”亦字，據(jù)《噫嘻》傳、《豐年》箋、《漢書》、漢碑定為奕之古字?！稐恪贰敖鹩衿湎唷毕嘧?，據(jù)傳及《禮》、《荀子》定為樣之古字。《抑》“無競維人”，《桑柔》“秉心無競”，《烈文》“無競維烈”、“執(zhí)競武王”各競字，據(jù)各傳箋、《左傳》、《莊子》、孔融文定為強之古字。《豐年》“皇以間之”間字，據(jù)《漢書》、《莊子》、《釋名》定為簡之古字?！躲贰懊矣胁蛔謸?jù)《說文》、《玉篇》定為學之古字。

訛字，古人以口授經(jīng)，有弟據(jù)所授之音而訛者，有經(jīng)后儒誤改者，有因后人迻寫之誤而訛者，如《關雎》“君子好逑”逑字，據(jù)《禮》與《爾雅》注定為仇之訛字。“左右芼之”芼字，據(jù)傳及《國語》、《說文》定為若之訛字?！度陦灐贰皭┤缯{(diào)饑”調(diào)字，據(jù)《釋文》、《說文》定為朝之訛字。“羔羊之皮”羔字，據(jù)《急就篇》、《說文》、《廣韻》定為之訛字?！恫绍摺贰捌堃酂o然”茍字，據(jù)《爾雅釋文》、《說文》定為茍之訛字?！恫奢摹贰捌狡阶笥摇逼阶郑瑩?jù)《論語集解》、《史記》、《說文》定為采之訛字?！洞竺鳌贰佰品ゴ笊獭臂谱郑瑩?jù)《說文》定為之訛字?！队蓄贰皯锟h鼓”田字，據(jù)《國策》、《史記》諸書定為陳之訛字。《殷武》“罙入其阻”罙字，據(jù)傳及《說文》定為之訛字。

叚借字本為六書之一，《詩》中尤夥，前賢已是正者不贅，如“周南”南字，據(jù)《鼓鐘》及《禮》、《左傳》定為南籥本字，作南北字用者叚借?！按T人之薖”薖字，據(jù)《聲類》定為窠之叚借。《君子陽陽》“右招我由房”由字、房字，據(jù)《左傳》、《漢書》、《孟子》、《管子》等書定為游與放之叚借?！赌仙健贰瓣掠謽O止”極字，據(jù)《書》、《左傳釋文》定為殛之叚借?！恶嗱潯贰吧岚蝿t獲”舍拔字，據(jù)《泉水》傳、《禮》注、《儀禮》定為釋軷之叚借?！斗タ隆贰斑叾褂雄`”踐字，據(jù)《書》鄭注、《禮》、《周禮》注定為翦之叚借。《七月》“一之日于貉”貉字，據(jù)《周禮》并注定為禡之叚借?！端垢伞贰盁o相猶矣”猶字，據(jù)《禮》注定為搖之叚借?！掇な挕贰笆且杂凶u處兮”譽字，據(jù)《孟子》、《左傳》、《文選》注定為豫之叚借。《我行其野》“成不以我富”富字，據(jù)《召閔》箋、《易釋文》定為福之叚借。《楚茨》“既齊既稷”稷字，據(jù)《逸周書》注、《書序》、《史記》定為肅之叚借?！豆珓ⅰ贰昂我灾壑敝圩?、“涉渭為亂”亂字，據(jù)《春秋三傳》、《說文》、《史記集解》、《漢書集注》定為祝與纂之叚借?！吧系郯灏濉卑遄郑瑩?jù)《釋名》定為昄之叚借。《蕩》“其命匪諶”匪字，據(jù)《書》、《漢書》、《文選》、《爾雅》定為棐之叚借。“女炰烋于中國”炰烋字，據(jù)《山海經(jīng)》定為狍鸮之叚借?！兑帧贰懊裰矣庇郑瑩?jù)《左》《穀》二傳、《史記》定為逞之叚借。《崧高》“于蕃于宣”宣字，據(jù)《周禮》、《說文》定為桓之叚借?！缎B》“景云維河”云字、河字，據(jù)《管子》、《莊子》、《呂覽》、漢碑定為運與何之叚借。《長發(fā)》“幅隕既長”，據(jù)古音定為福運之叚借。字形既定，經(jīng)誼斯彰。

合音之說起于西域。趙氏宦光曰：“釋典譯法真言中此方無字可當梵音者，即用二字聚作一體，謂之切身是也?！绷凑Z盛行，其實皆肪于合音?！对姟分腥纭恫绍摺贰吧犰股犰埂膘棺?，為之焉之合音。《鴇羽》“王事靡盬”靡字，為沒有之合音?！稒噍洝贰坝谖液跸奈萸庇谧?，為何居之合音?！镀咴隆贰鞍嗽聰鄩亍眽刈?，為胡盧之合音?！稏|山》“有敦瓜苦”敦字為團圓之合音?！斗ツ尽贰拔⑽腋ヮ櫋蔽⒆郑瑸闊o謂之合音?！赌仙接信_》“遐不詹壽”、“遐不黃耇”遐字，據(jù)《禮》疏定為胡之叚借，胡為何為乎三字之合音?！妒轮弧贰吧节尡馈睄屪?，為崔巍之合音?！俺叽摹贝淖?，為蒺藜之合音?！多嫖贰凹日鸭贍枴睜栕郑瑸槿绱酥弦??！段耐酢贰凹惹谥埂敝棺?，為之矣之合音?！堕L發(fā)》“帝命式于九圍”，據(jù)《公羊傳》注國讀如圍，國為囗或之合音。

一字數(shù)義者，如同一介字，或訓為助，或訓為大，或為匈之叚借，或為戒之叚借。同一且字，或訓為往，或訓為存，或為怚之叚借，或為輔之叚借。一義數(shù)用者，如曰、與、于皆語詞也?！芭浑u鳴，士曰昧旦”，義近于云；“見睍曰消”、“曰嬪于京”，義通乎聿；“曰止曰時”，曰為為之假借。“黃鳥于飛”、“之子于歸”，于與曰同義；“于彼原隰”、“于邑于謝”，于訓為往；“作于楚宮”、“作于楚室”，于讀為為。

或因聲而定義，或以義而知聲。知其為古字而后不誤于后世字，知其為訛字而后可求其正字，知其為叚借字而后不牽混于所借之字，知其字之形而后可以定其聲與義，知其字之聲與義而后益無誤于字之形。訓釋字義仍純用段氏疊韻雙聲之法，疊韻雙聲有不得通者，始參用旁通引申之義，凡經(jīng)義之攸關皆得力于小學，久而成編，非好為立異也。阮氏元有言曰：“余之說經(jīng)，推明古訓，寔事求是而已?！焙笊W比物比志也，惟是才識谫陋，見聞又隘，世之精于小學者，當必有以匡予之不逮矣。保山吳樹聲述。

臺灣版《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經(jīng)部·詩類》有江翰撰寫關于《詩小學》提要，不過著錄作者為吳玉樹：“玉樹字□□，號鼎堂，云南保山人。”［1］（P492－493）《清史稿藝文志拾遺·經(jīng)部·詩類》沿襲，著錄作者為吳玉樹［2］（P76）。

中科院版《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jīng)部·詩類》江翰撰寫的關于此書提要，內(nèi)容基本相同，不同點有二：一，版本為清同治十年（1871）壽光官廨刊本；二，作者為吳樹聲，字鼎堂。［3］（P400－401）

《越縵堂讀書記》同治辛未年（1871）九月三十日條有載，評價如下：

然不遵《小序》，好異舊說，往往近于武斷。雙聲疊韻，故為訓詁之本，而義貴引申，故訓所傳，必非無自，亦安得以聲韻相限？即如穆姜曰“元者，善之長也”，四語俱于聲韻不相關合。“天者，顛也”，天有顛誼，不得以顛誼盡之?！叭照撸瑢嵰病?，日有實義，不得以實義盡之。吳氏開卷釋周南二字，以周為地名，南為樂名，皆考之未審。以《商頌》“天命玄鳥”為本作“天命玄王”，漢世為讖緯之學者所改，則近于妄矣?！墩f文》霝字下本引《東山》詩“霝雨其濛”，右零作霝也，“靈雨既零”之零與霝同，非靈與霝同。若如吳解，則“霝雨既零”之零字，當從段氏注《說文》零字解，作徐雨也，此謂雨既徐也。而吳氏仍依《說文》舊本，解零為余雨，謂霝雨已后尚有余雨也，則不成語矣。［4］（P587－588）

《清史稿·藝文志》著錄作者為吳樹聲［5］（P21）?！敦湑加洝匪d同。［6］（P23）

二、吳樹聲其人及其著述

吳樹聲（1820－1873），字筱亭，一字鼎堂，室名仰山堂，云南保山人。道光甲辰（1844）舉人，官山東知縣。吳樹聲精于音韻訓詁之學，著述頗豐，經(jīng)部有《詩小學》三十卷附補一卷、《論語尊經(jīng)論》五卷、《孟子小學》一卷、《經(jīng)傳釋詞續(xù)》五卷、《六書微》一百一十卷、《歌麻古韻考》四卷、《合音輯略》一卷、《兩漢書小學》五卷，史部有《后漢書孝弟錄》、《兩漢粹語》、《鼎堂金石錄》二卷，子部有《沂水桑麻話》、《備蝗略》，集部有《仰山堂詩文集》。其中，《云南叢書》收入《詩小學》、《歌麻古韻考》、《合音輯略》、《鼎堂金石錄》?！对娦W》亦為《四庫未收書輯刊》收錄，《歌麻古韻考》亦為《畿輔叢書》、《叢書集成初編》收錄，《鼎堂金石錄》亦為《西南考古文獻》、《叢書集成續(xù)編》收錄?！肚迨妨袀鳌肪砹庞袇菢渎晜??！豆饩w云南通志》、《光緒續(xù)修云南通志》、《民國纂修云南通志》俱有關于吳樹聲著述的記載。臺灣版《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言《詩小學》著者為吳玉樹，實誤?！睹駠胄拊颇贤ㄖ尽肪砥呤挥嘘P于《詩小學》、《論語尊經(jīng)論》、《六書微》、《歌麻古韻考》、《合音輯略》的記載。［7］（P765、769、773、773－774、774）

三、吳玉樹其人及其著述

清人有吳玉樹者，字靈圃，浙江歸安人。著有《寶前兩溪志略》十二卷［8］（P520），《東林山志》二十四卷［5］（P475），擅長山水畫，有《東林志圖》［9］（P92）?！督股⑷祟}畫詩》不分卷，同治七年（1868）吳氏潼川刻本，四川省圖書館藏［10］（P1438）。

［1］王云五.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2.

［2］王紹曾.清史稿藝文志拾遺［M］.北京：中華書局，2000.

［3］中國科學院圖書館.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北京：中華書局，1993.

［4］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6.

［5］章鈺，武作成.清史稿藝文志及補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2.

［6］孫殿起.販書偶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7］龍云，盧漢修，周鐘岳.民國新纂云南通志［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9.

［8］上海圖書館.中國叢書綜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9］盛叔清.清代畫史增編（卷四）［A］..周駿富.清代傳記叢刊（第78冊）［C］.臺北：臺灣明文書局，1986.

［10］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

Textual Research on Wu Shusheng’s Philological Study of Poetry Scripture

ZHOU Ting－qi （Institute of Ancient Books，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1）

Taiwan version of Abstract of Renewal of The Si Ku Quan Shuembodies abstract of Philological Study of Poetry Scripture with its writer named Wu Yushu from Qing Dynasty，while Wu Shusheng’s the real author.This book is also included in Yunnan Series and Publication of the Series Uncollected in The Si Ku.There is Wu Shusheng’s biography in Celebrities in Qing Dynasty.He，specialized in phonology and scholium，has writings in Confucian Classics.Wu Yushu is another person.

philological study of Poetry Scripture；Wu Shusheng；Wu Yushu

I207.2

A

1673－1395（2012）02－0016－03

2012－01－22

周挺啟（1979－），男，安徽桐城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朱子學文獻與學術史研究。

責任編輯 韓璽吾 E－mail：shekeb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