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思潔
(東莞理工學院 數(shù)學建模實驗室,廣東東莞 523808)
中國古代雖無論述心理學之專著,卻有極其豐富之心理學思想,其散見于歷代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軍事家與文學家之著作中。貫穿諸多學派與思想家之主線,就是陰陽五行學說。中國古人十分重視人格培養(yǎng),并認為人格與人之心理是息息相關的,而陰陽五行,正是人格之體現(xiàn)。
在《黃帝內經(jīng)》一書中,人格按陰陽強弱,被分為太陽、少陽、太陰、少陰與陰陽平和五態(tài),且認為:太陽之人,多陽無陰,剛毅進取、固執(zhí)己見、傲慢暴躁;少陽之人,多陽少陰,英華外露、樂觀機智、天性隨和;太陰之人,多陰無陽,保守謹慎、孤獨內省、悲觀落后;少陰之人,多陰少陽,冷淡沉靜、深藏不露、狐疑嫉妒;陰陽平和之人,陰陽氣和,從容平靜、穩(wěn)重大方、善于適應。而在人格劃分上,陰陽五行說與神經(jīng)類型說、氣質類型說等頗有相似之處,如表1所示。
表1 陰陽五態(tài)說與神經(jīng)類型說、氣質類型說對比
陰陽五態(tài)測驗在醫(yī)學心理、運動心理、航空心理等領域應用廣泛,因此影響甚大[1]。
當代不少心理學學者認為,中國古代心理學思想主要集中在人貴論、形神論、天人論、性習論、知行論、情端論和主客觀論七大范疇之中,同時還有教育心理、軍事心理、醫(yī)學心理及管理心理等應用心理學思想。凡此種種,實際上是由于心理學這株大樹如今已枝繁葉茂,才會被分成條縷。這與數(shù)學、哲學之發(fā)展,是相當一致的。不過簡單歸納起來,若回到樹根,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之心理學無非就在于“道”、“德”之哲學。在此,作者結合心理學,來論述古人心目中之“德”。
德,是人格之體現(xiàn)。中國古人具有高度之歸納能力,這或許真的像不少現(xiàn)代學者所認為的那樣:這種能力阻礙了古代中國科學之發(fā)展,但也不可否認,這種能力形成了“一以貫之”之標準,甚至為非作歹時“盜亦有道”。心理學學者,包括不少非學者,經(jīng)常提起多因素人格,硬是將人或學派分門別類。如在西漢時期,董仲舒在其《春秋繁露》中將儒家之德歸納為“仁義禮智信”這五因素。在“仁義法”篇中,董仲舒認為,仁與義之關系,就是人與我之關系。其又在“必仁且智”篇中認為,仁與智不可分割,若“智而不仁”則“知而不為”,若“仁而不智”則“愛而不別”。這與孔子所說之“以直報怨”是一脈相承的。若以怨報怨,則為智而不仁;若以德報怨,則為仁而不智;唯有以直報怨,即以正直之方式對待怨恨,既含有道義之譴責,又不濫用胸懷,既正義凜然又克己沉默,深合當代“互惠性利他”之心理學說。至于信,可看成是仁義之必然結果,無仁義者不成信。
從造字法來看,“德”字左為雙人旁,表意含義為“行”;其右上表意含義為“直”,只不過是將豎著的“目”字橫置而已;其右下象形含義為“心”。這很鮮明地說明了儒家學者心目中之德為何物?!墩撜Z·子路》曰: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可見,古人是根據(jù)德來將人分類的。
佛家與道家雖同是出世之教派,但在心理上卻差異甚大。佛家之目的在于修來世,即寄希望于下一輩子,因此這一輩子都在講究五戒(戒貪、戒嗔、戒癡、戒慢、戒淫)七苦。七毒即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前四者與生俱來,修也無用;怨憎會即怨憎之人或事務總要相會,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愛別離即喜愛之人物總會有分離之時,再深沉之感情,再真摯之愛戀,總會有到頭之日;求不得即追求不可得或不應得之人或事物。佛家弟子守著五戒,面對七苦,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卻永世見不著佛祖一面,求著“菩薩保佑”菩薩卻從不保佑,除了消極苦行之外,還能如何?因此佛家之心理在于四大皆空、六根清凈,雖說要普度眾生,但那是佛祖、菩薩之事,跟眾弟子何干?如此一個求諸人事與自然之教派,卻不以人事或自然為本,最終難免心理扭曲。難怪蘇東坡要說“無禿不毒,無毒不禿;轉禿轉毒,轉毒轉禿”(轉即“越變得”之意)。
道家除了也跟佛家一樣戒律眾多外,心理要求卻比其要寬松得多。道家,包括后來之道教,都是求今生的,成與不成,今生便可見分曉。面對如此一種水落石出之境況,在斷氣之前,心中總是塵埃落定的。老子言“上善若水”,莊子道“相忘于江湖”,而江湖仍舊由水組成,故道家之心理,皆因水而生,因水而長,因水而收,因水而藏。水本無形,但因勢利導,為人事而用,因自然而成形,遇弱則弱,遇強則強。這就是道家之德。無疑,這種心理會使人心情舒泰、放松,乃至心曠神怡。
從心理學之角度而言,老子無疑開創(chuàng)了水善人格。雖然道經(jīng)上提倡修行應立志“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必須以自然為本,采天地之靈氣并吸日月之精華,道成后再回報大自然。如果人人都想要滿足一己之利益而不回報社會或自然,則會引起很多沖突與爭端。道家以自我為出發(fā)點,重視造福于他人與自然,為他人與自然祈福。典型的西方人文主義思想以自我為中心,而道家卻是以他人與自然為中心。因此,《老子·八十一章》道:
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現(xiàn)代西方心理咨詢與心理治療法通常強調自我或個人主義,而極少關注他人、集體與自然,這也是現(xiàn)代自由與民主發(fā)端于西方之主要原因。此外,道家在心理上永遠追求不相擾,放大來說,在國內是追求和諧,在國與國之間便是追求和平?!独献印と徽隆返?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老子·四十六章》又道: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
心理學大師Carl G.Jung(榮格)深受老子與道家思想之影響,在其關于人格整合之著作中,還曾引用《老子》之章節(jié)[2]。
中國古代之心理學從儒、道、佛三大教派之思想中獲得了極其豐厚之養(yǎng)料與有益啟示,加上墨家、名家、縱橫家、雜家等學派之豐富與補充,使其繞過了西方心理學中實證主義與自然主義之觀念藩籬,從而提高了心理學之境界與其社會價值。但現(xiàn)代西方世界與部分中國學者囿于中國科學起源甚晚之成見,對中國古代心理學之成就也多有偏見;當代中國之意識形態(tài)要求歷史唯物主義,政府并未認真主持對古代心理學之研究。因此對于多數(shù)當代中國人而言,中國古代是否有心理學都是個問題。
事實上,中國古代不但有以人為本但人必須遵循天地自然之道、天人合一但人必須敬天禮地之理論心理學,還有很多應用心理學,如空城計、攻城以攻心為上、草船借箭、驚弓之鳥、杯弓蛇影、掩耳盜鈴、四面楚歌、十年怕井繩等,都是其中之典型范例。古人通過觀測甚至實驗,獲得了不少關于心理之真知灼見?!墩撜Z·為政》曰: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即視察其言行中動機,觀察其所行之道路,考察其安心于何物,如此,其人怎能隱藏得了呢?《莊子·列御寇》道:
孔子曰:“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p>
《孟子·離婁上》亦曰: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嘹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牦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瘦哉?
而(西漢)楊雄在其《法言·問神篇》中道:
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
(三國)諸葛亮甚至在其《心書》一書中已論述“知人之道有七焉”。這都是直接或間接之觀測法,也是了解他人心理最主要之方法。觀察是如此重要,以至中醫(yī)上將“望”排在“望聞問切”之首?!叭腴T休問枯榮事,觀得容顏便得知”,正是此一寫照。(三國)劉邵概括心理觀察之基本原理之一為“觀其感變以審常度”,其還利用周圍的人、事、物與環(huán)境之變化來誘導出人之變化,以測量人之心志與情操等。又如作品分析、個案調查、朝廷考試等都是我國古代探索研究人的心理的方法。至于心理實驗,上述所列舉之空城計、驚弓之鳥、草船借箭等,還有江南風俗“抓鬮”,《韓非子》所開創(chuàng)之“左手畫圓,右手畫方”的分心實驗,都是其中之代表。
中國古代學者很重視自我修養(yǎng),孔子提倡“內自省”、“內自訟”,孟子主張“自反”、“自強”、“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老子講究“無為”,而莊子則徹底地“相忘于江湖”;墨子“兼愛”,韓非子“守法”,…… 宋、明以后,《大學》所提倡之“八目”便幾乎成了讀書人修養(yǎng)之教條。八目,即正心、誠意、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梢?,修煉健康之心理,為首要任務。
對比于儒家弟子,佛家弟子之心理矛盾重重。佛說要普度眾生,實際上卻只渡有緣人;佛說要四大皆空,卻開口閉口叫世俗人為施主,且巴不得施主將家業(yè)都施舍給他。自然,儒家弟子也大多數(shù)達不到“八目”,但他們會反復地強調內省、慎獨、立志等,以使自己良心稍安。其中,內省與立志是大多數(shù)學派都能做到的,但是慎獨卻并非如此。
慎獨是指對個人內心深處比較隱蔽的意識、情緒進行管理和自律的一種修養(yǎng)方法,也是自我修養(yǎng)的最高境界。它要求人在無人監(jiān)督的獨處情況下也能自覺地、堅貞不渝地按道德規(guī)范嚴格要求自己。《孟子·盡心上》中道:
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獨善其身,便是慎獨。《中庸》中道: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米可泓道:
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動,人雖不知而已獨知,遏人欲于將萌,而不使其滋長于隱微之中,謹盲慎行,追求道德規(guī)范[3]。
宋明理學家大都十分贊賞“慎獨”之修養(yǎng)方法。西方人曾有名言:“在永遠無人知道真相之時,一個人之所作所為最能反映其本質。”這自然是慎獨之另一版本,據(jù)說其出自美國文學家、評論家Mark Twain(馬克·吐溫)或者英國歷史學家,政治家 T.B.Macaulay(麥考萊)。在儒家看來,“慎獨”乃最難追求之境界,若能做到“慎獨”,則離圣人不遠矣!
至于早期道家及后世道教弟子之心理,真可謂信神則神在、信鬼則鬼在,其人橫笛滄浪,御劍江湖,雖一派唯心,但因其敬天禮地,遂處處體現(xiàn)出唯物。
道之心理是無為而相忘的,這不見得就比儒、佛之心理優(yōu)越。但比較而言,儒家之心理是“扭曲”的,其人總在腐敗墮落中尋求高尚振作,在蕓蕓眾生中自認為有書香正氣而高人一等,在失意時自認為懷才不遇而怨氣沖天。不過,唯有這種“扭曲”,才能形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出自北宋大儒張橫渠)之持久動力。佛家之心理是“變態(tài)”的,其人總在“眾生平等”之標語下將施主分為三六九等,在四大皆空之旗號下努力塑造金身佛像,在得道成佛之道路上因倍感艱辛從而提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與頓悟成佛。(就成佛——是否有佛姑且不論——之道路上,佛教華嚴宗、天臺宗、法相宗、凈土宗等宗派之弟子顯然比禪宗之弟子要艱難得多,這也是當今佛教中禪宗最旺盛之直接原因。華嚴宗等需要無數(shù)功德與苦行,而禪宗只需要頓悟或放下屠刀則可。)
若論基督教之心理,筆者所知甚淺,但對于其教義中的某些言語,實難以釋懷。如《約翰福音·三章》18節(jié)與36節(jié)曰:
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他的人罪已經(jīng)定了,因為他擁有上帝獨生子的名。
信子的人得永生,不信子的人得不著永生,上帝的震怒常在他身上。
作者不相信上帝、圣靈與圣子,也不信他們就會使得上帝經(jīng)常震怒,若如此,上帝也太小家子氣了。
[1]彭聃齡.普通心理學[M].修訂版.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451.
[2]Jung C G.The integration of Personality[M].New York:Farrar& Rinehart,1939.
[3]米可泓.論語直解[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