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士承
北宋建隆四年(公元963年)夏,素有優(yōu)容大度之稱的趙匡胤在巡視武成王廟時突然大發(fā)雷霆。武成王廟是唐玄宗為供奉姜太公而修建的,白起、韓信等數十位名將配享于左右。趙匡胤看到白起的畫像后,赫然怒道:“起殺已降,不武之甚,何為受享于此?”言罷,遂令人將戰(zhàn)國四大名將之首白起的畫像清除出廟。
此時距白起在長平之戰(zhàn)中坑殺趙國45萬降卒之事已有上千年,就算原籍涿州的趙匡胤追溯祖先的歷史可以查到趙國,但也沒必要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啊!趙匡胤如此激烈的情緒失控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玄機呢?
當年秦國能統(tǒng)一天下,和白起卓越的戰(zhàn)功分不開。代表了戰(zhàn)國時期對戰(zhàn)爭規(guī)律認識最高水平的白起,“料敵合變,出奇無窮,聲震天下”,一生征戰(zhàn)37年未嘗一敗。而趙匡胤登基稱帝時,除了北方強鄰遼國和遙居西陲的大理外,環(huán)列于宋朝疆域外的割據政權多達六個,要完成掃平諸國的歷史重任,怎能不需要白起這類杰出的軍事人才?可是白起既是“戰(zhàn)神”又是“殺神”,其殺戮過甚引起了后人太多的負面評價。與白起同為職業(yè)軍人的趙匡胤之所以對其如此反感,根源就在于白起的殺降,更何況白起的坑殺乃是用欺騙的手段完成的!通過批判白起,趙匡胤正好借此機會向天下臣民宣示自己與眾不同的治國理念,明確和平統(tǒng)一的非暴力戰(zhàn)略。
趙匡胤出身于戰(zhàn)亂時代的軍旅世家,在認識到戰(zhàn)爭威力的同時,也深深體會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和它帶給人的傷害。所以,他在追求“大一統(tǒng)”價值觀的同時,并沒有像五代時其他君主那樣迷信武力。陳橋兵變時,他公開向將士們宣布不得驚犯、侵擾后周皇室、公卿及城中百姓,這絕不僅僅是權宜之計,而是他為謀求國家長治久安的第一步設想。
但是在率軍回首都的途中,與他關系密切的手下大將王彥升卻未經請示擅自將密謀抵抗的將領韓通及其家人誅殺。趙匡胤勃然大怒,下令立即處死王彥升。雖然王彥升后來被釋放,但終生再也未得到重用。
面對眾多阻礙宋朝統(tǒng)一的敵對勢力,趙匡胤在具體操作上體現(xiàn)出了“通權達變”的理性的寬容精神,盡可能本著仁厚的原則使其主動歸順。就在白起畫像被清出武成王廟的同一年,荊南末代君主高繼沖在宋軍壓境的情況下將只有三州的轄地交給了已擁有111個州的宋朝,標志著趙匡胤的和平統(tǒng)一戰(zhàn)略開始收到成效。
而在公元974年北宋發(fā)起攻滅南唐的戰(zhàn)役時,趙匡胤一再告誡主將曹彬“切勿暴略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并盡最大努力迫降了才子李煜。甚至連設計收復由契丹占據的燕云十六州的計劃時,趙匡胤首先想到的也是建立封樁庫,用多積金銀的方式將失地和平贖買回來。盡管后來未能如愿,但這絕非此理念本身的不足所致。
自西晉末年五胡亂華開始,前朝的君主一旦被新王朝的皇帝取代,幾乎全都難逃被殺的宿命;而敵國的元首若是被對手所擒,更會在歷盡羞辱后被像獵物一樣殺掉,數百年間能躲過此劫的只有傻乎乎的不會對隋朝構成半點威脅的陳后主一人而已。但是,在反對殺降的趙匡胤這里,幼小的孩童柴宗訓不僅保住了性命,還被封為鄭王,代代世襲;高繼沖等割據政權的末代君主盡管也曾遭到羞辱,但還算是得到了善終的結局。
正是在看到了這些現(xiàn)實后,宋太宗即位之初,南方僅存的割據政權,吳越國的國君主動入朝,將所掌握的土地歸入宋朝版圖。就連與宋朝對抗多年的北漢國君,也在宋軍的猛攻下選擇歸順。雖然此時趙匡胤已不明不白地在斧聲燭影中離開了人世,但和平統(tǒng)一的理想在其身后終于得到實現(xiàn)。試想,假若趙匡胤不表示出反對殺降的態(tài)度,這些割據一方已久的霸主們很可能存有困獸猶斗的決心,要是真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歷史又將會沾染上多少不該有的血腥啊!
“止戈為武”是中華先祖造字時就提出的重要理念,但遺憾的是,后來包括白起在內的多少名將都沒能懂得其真正的涵義。身為武將的趙匡胤能將以人為本的非暴力思想實踐于治國平天下的事業(yè)中,這尤其值得肯定。趙宋一朝之所以能在強鄰威逼的環(huán)境中頑強挺立了319年,并創(chuàng)造出文采飛揚的輝煌文明,難道不是這種理念的必然結果嗎?這種曾在分裂時期提供和平統(tǒng)一可能性并取得成功實踐的理念,時至今日仍具有積極意義。
編 輯/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