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
不緊不慢的印度人,喜歡做兩件中國人已經(jīng)少做的風雅之事:一是仍然喜歡閱讀哲學、文學和靈修之書,并且常常作為朋友互贈的禮物;二是仍然愿意把時間浪費到辯論這件美好而無用的事上。
與中國人比起來,印度人的生活真是慢到了讓人恨不得要猛抽一鞭子的地步。
德里很多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早起后,先泡杯印度早茶,再從信箱里取出《印度時報》或《印度斯坦時報》,不緊不慢地從頭讀到尾,不時與家人討論一番政治局勢、股市走向或明星八卦。然后再進早餐,然后再出門上班。
他們的作息時間表,基本上是中國上班族+2:八九點早飯,一兩點午飯,八九點晚飯。
這是德里人多年不變的作息時間表。盡管全球化的大潮一樣沖刷著這個古老的國度,盡管印度精英們也常常憂心忡忡于“中國速度”,但德里人就是不愿意快馬加鞭、只爭朝夕。
這種對“慢”的堅持,相較于對“快”的崇拜,更讓我覺得難能可貴。
如果你與印度人深度聊天的話,還會發(fā)現(xiàn),印度之“慢”還要分三六九等呢。
孟買人喜歡嘲笑德里的慢,說德里官老爺太多,效率太低;德里人則反唇相譏說,在孟買,進地鐵不用自己走,自然有人把你擠進去,這樣的生活有何樂趣。加爾各答人則在旁冷笑說,德里和孟買都是被現(xiàn)代化和全球化污染的地方,在加爾各答這座誕生了泰戈爾和特蕾莎修女,轉(zhuǎn)角可邂逅浮生舊夢、隨處可遇見智者哲人的城市里,享受原汁原味的印度慢生活,才能找到真正的心靈皈依。
這些“拼慢”的段子,總讓從凡事拼快的上海到來的我,既心生感動,又心馳神往。
而不緊不慢的印度人,又喜歡做兩件中國人已經(jīng)少做的風雅之事。
第一,仍然喜歡閱讀哲學、文學和靈修之書,并且常常作為朋友互贈的禮物。在德里市中心的“圓圈”書店里,至少有近1/3的空間擺著這一類的書籍,駐足細讀者眾多。有人當場就買了好幾本,讓店員包裝好作為禮物。每與印度人談起在國際上知名的印度作家,他們的自豪之情都能透過言表滿溢出來。
第二,印度人仍然愿意把時間浪費到辯論這件美好而無用的事上。
平日的傍晚,德里的咖啡館里,常會碰見三五朋友坐而論道,爭論著一些相當嚴肅但基本上與日常生活無關的宏大政治話題,如印巴局勢,如政府對某種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保護是否失當,如中國和印度發(fā)展模式,讓我這個從上海來的人一開始很不適應。
后來讀到印度籍諾貝爾獎得主阿馬蒂亞·森的著作《愛辯論的印度人》,才知道“爭鳴”是印度自古而來的傳統(tǒng)。在這個極端多樣化的國家里,有眾多不同的追求,大相徑庭的宗教信仰,因此人們的觀點也是異彩紛呈。誰也說服不了誰,但誰都要辯上幾句,誰也不怕把時間浪費在這件沒什么投入產(chǎn)出比的事情上。
由此我漸漸明白,這仍然是一個把精神需求放在首位的國度,效率從來不是它的第一追求。因此盡管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上看,它算不得一個十分成功的國家,但它的可愛之處也在于此——盡管外表看起來亂哄哄吵鬧鬧,但大部分人在心底卻是舒適有依的。
離開印度前,一位居住在喜馬拉雅山里的作家告訴我這樣一句話:“成功是容易的,因為可以靠人力爭??;幸福才是困難的,因為只能靠妙手偶得之?!甭勚?,醍醐灌頂。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