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著名的歷史人物——梁思成與林徽因夫婦,曾著力研究過北京周圍的古代建筑,并合著《平郊建筑雜錄》一書,他們簡直為北京地區(qū)的古代建筑,唱了一首情真意切的贊美詩。在他們的理解中,那些飽經滄桑的亭臺樓閣、寺廟塔院也有其靈魂,為昔日的繁華吟詠著纏綿悱惻的挽歌,而且是神秘的歷史最可信賴的證物。
正是基于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新中國成立后,被任命為北京都市計劃委員會副主任的梁思成,提出了把北京改造成新中國首都的建議:第一,北京市應當是政治和文化中心,而不是工業(yè)中心;第二,必須阻止工業(yè)發(fā)展。因為它將導致交通堵塞、環(huán)境污染、人口劇增和住房短缺;第三,嚴格保持紫禁城;第四,在老城墻里面的建筑物要限制在兩層到三層;在城西建造一個沿南北軸向的政府行政中心。只可惜除了保留紫禁城這一條得到采納外,其他的都被政府否廖。彭真市長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南望對梁思成說:“毛主席希望有一個現(xiàn)代化的大城市,他說他希望從天安門上望去,下面是一片煙囪?!绷核汲纱蟪砸惑@。他不敢想象,那個煙囪林立的北京城,那對于他太陌生了,也太遺憾了。
其后,北京城的面貌便開始了自明清以來最大的演變。古城墻全被拆毀,除了保留南面的前門和北面的德勝門以及東南角樓,其余的城門樓子也都被夷為平地……梁思成在他一生的最后20年里,一直遺憾地關注著這一切。在當時的北京,他恐怕算最心疼的一個人了。尤其城墻的拆毀,對于他肯定比拔牙還要痛苦,但他也只能無奈地接受現(xiàn)實。
梁思成一直認為,建筑是一本石頭的史書,忠實地反映著一定社會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不能否認歷史,更不能切斷歷史;只是在當時破舊立新、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中,他的聲音太弱小了,很快就被推土機、起重機的喧囂給淹沒了,但這弱小的聲音也是很寶貴的,歷史會感激他的。真難得他能保持局外人般的清醒,也許不是清醒,而是出于對北京城似乎狂熱的愛。
梁思成在“文革”期間曾遭受揪斗,據(jù)說,他當時胸前掛著一塊黑板,上面用白字寫著打了一個大大的“黑字”:“反動學術權威梁思成。”為此,他踉踉蹌蹌地游行。但他作為20世紀中國杰出的建筑學家,最終還獲得了姍姍來遲的肯定。他的老友費正清夫人費慰梅在《梁思成與林徽因》一書結尾時記載:“梁思成于1972年1月9日逝世,終年七十歲。十四年后,在本來該是他八十五歲生日之際,清華大學舉行了對他一生事跡的紀念會。一大批同事、學生、家屬和朋友,以及一些官員參加了會。面對差不多七百名參加者,約有四十人致詞頌揚他的人格和成就?!?br/> 梁思成出身名門,他是梁啟超之子。但他又是北京之子——北京忠實的兒子。他雖然對中西建筑文化了如指掌,并且曾經留學美國,但他在北京,一直喜歡住在老式的四合院里??拷鼥|城墻的北總布胡同三號的一座四合院,就是他和林徽因20世紀30年代的舊居。
林徽因原是“新月派”詩人,后受夫君影響在建筑學方面也有造詣。她參加過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以及國徽的設計。1948年,女學生林洙是梁家的小客人,林徽因經常給她講北京城的規(guī)劃,談建筑,培養(yǎng)了她對建筑的興趣。林洙一直記得,林徽因特意向她看了哪些北京的古建筑,最喜歡哪幾處,她回答最喜歡天壇和太廟,因為天壇經過長長的神道,到達仰視晴空的潔白的圜丘,真正給人以通向天堂的感覺;太廟門內的大片古松是那么寧靜肅穆……
說來也巧,林徽因病逝七年后,林洙成為梁思成晚年生活的最后伴侶。她一直認為:“林(徽因)先生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生活的領路人?!?br/> 林徽因是1955年離開梁思成也離開這個世界的。用美國學者史景遷的話說:在寒風凜冽的北京,在最后一堵龐大城墻頹然倒塌之時死去的。
史景遷為《梁思成與林徽因》一書寫了“前言”:“我還看到,思成和徽因一道,乘火車,坐卡車,甚至駕騾車跋涉于人跡罕至的泥濘之中,直至最終,我們一同攀緣在中國歷史大廈的梁架之間,感受著我們手指間那精巧的木工和觸手即得的奇跡,以及一種可能已經永遠不可復得的藝術的精徽?!睂τ诹核汲膳c林徽因而言,古代建筑不僅是歷史大廈的梁柱,也是藝術的祭壇。
印度詩人泰戈爾曾于1924年訪華,估計留下過不少照片,刊登在上海、杭州、北京等地的大小報紙上。其中一幅是他4月23日抵達北京后拍攝的,畫面呈眾星捧月之勢:以白發(fā)、白胡須的老詩人為中心,其余人物分別是徐志摩、梁思成、林徽因,及其父林長民……他們的身后是密集的樹叢與花盆。僅僅依靠這模糊的背景,無法確切地辨別攝于什么地點。是故宮、西山,還是北大校園?似乎都有可能,總之是在北京吧。
出于禮貌,還是別有深意?徐志摩站在泰戈爾左首的最邊上,中間隔著一襲旗袍、身材婀娜的林徽因,這三位詩人并肩聯(lián)袂形成的完美格局,如同老樹、鮮花與青藤,交相輝映。在泰戈爾的另一側,站立著未來的優(yōu)秀建筑學家梁思成等人。
徐志摩是泰戈爾在華訪問的全程陪同,最先于4月12日,抵上海的碼頭,迎接來自印度的老詩人。這老少兩代詩人之間不僅毫無代溝,而且一見之下,即引為知己,成為20世紀詩壇上著名的“忘年交”。在來北京之前,徐志摩還引導泰戈爾去杭州看西湖,在一艘槳聲悠揚的舳舨上通宵達旦地賞月、吟詩、談心。志摩甚至向老詩人吐露了自己對一位叫林徽因的北京姑娘的暗戀,以至泰戈爾見到林徽因本人后,都忍不住想扮演中國神話里的月老,替心有靈犀的一對青年男女牽起紅線。泰戈爾倚老賣老,很仗義地替志摩去做徽因的“思想工作”,可惜,一番好心最終并未促成好事:少女的情懷像深潭般矜持,沒有答應。
這段感情雖是徐志摩單方面的,已足以感染作為旁觀者的泰戈爾了,他相信自己面對的是中國的一位“情圣”。年輕的詩人即使在單相思,也依然噴涌出照亮夜空的巖漿與烈焰,這燃燒的激情,本身就是無字的詩篇。泰戈爾甚至比林徽因更快地讀懂了這份意思。
而林徽因未嘗沒有讀懂,并非心如止水,只不過作為傳統(tǒng)女性,她不得不要求自己盡可能保持冷靜:徐志摩是有過婚史的男人,他的浪漫令女人們著迷,他的多情又令女人們畏懼……
其實早在兩年前,徐志摩就親口向林徽因求過婚,并表示愿與元配夫人張幼儀離婚?!斑@些年,徽因和她傷心透頂?shù)哪赣H住在一起,使她想起離婚就惱火。在這起離婚事件中,一個失去愛情的妻子被拋棄,而她自己卻要去代替她的位置?!?br/> 這是善良的林徽因無法做到的事情,甚至比讓她愛上一個人更難。即使徐志摩真是所向無敵的“情圣”,也闖不過林徽因這道關的,畢竟,這是一道林徽因自身同樣無法闖過的關:她有著先天性的禁忌與顧慮。林徽因選擇了那張與泰戈爾合影里的另一個人:梁啟超之子——梁思成。她后來果然成了梁啟超的兒媳,而且,1928年正式舉辦婚禮。
徐志摩還是于1922年3月離婚了。梁啟超作為其恩師,聞訊后特意寫了封信加以譴責,勸誡徐志摩不要“追求幻夢中的極樂世界”,不要“把自己的歡樂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徐志摩給恩師復信:“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靈魂的伴侶。要是我找到了她,那是我的運氣;要是我找不到她,那是命該如此。”
其實,泰戈爾代徐志摩求情時,林徽因已“名花有主”,因而,老詩人的努力也是徒勞的。泰戈爾只能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罷了。他特意為林徽因賦詩道:“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他們之間的微風嘆了聲‘哎’!”
這首詩或這個故事,使徐志摩顯得更浪漫了,使林徽因顯得更純潔了,使泰戈爾顯得更偉大了。
很快,徐志摩死了,這對林徽因是一次巨大的打擊:永遠地失去了一個高山流水的知音。她沒有像伯牙那樣摔琴。從此,很少寫詩了。林徽因在給徐志摩寫的悼詞中說:“朋友,你不要過于看輕這種間接的生存,許多熱情的人他們會為著你的存在,而增加了生的意識的。傷心的僅是那些你最親熱的朋友們和興趣相同的努力者,你不在他們中間的事實,將要永遠是個不能填補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