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各地農村,留守兒童以數(shù)千萬計。留守兒童所面臨的種種問題,已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每每看到有關留守兒童的報道,我都比較留意,因為我總會聯(lián)想起二姐和二姐家的留守兒童。這多年來,二姐為撫育和照顧她的孫輩,付出的太多了,二姐太累了!
二姐喜歡土地,她認為人到什么時候都得種莊稼,都得靠土地養(yǎng)活,土地是最可靠的。村里的青壯男人和女人一批又一批外出打工,二姐卻一年又一年留在家里種地,從來沒有出去過。二姐重視土地是一方面,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二姐被她家的留守兒童拴住了,脫不開身。
二姐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和大兒媳去上海打工,把他們的兩個孩子都留給了二姐。這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男孩兒剛上小學,女孩兒才兩三歲。冬冬夏夏,二姐管他們吃飯、穿衣,更在意他們的安全。村里有一個老爺爺,一眼沒看好留守的孫子,孫子就掉到井里淹死了。爺爺心疼孫子,又覺得無法跟兒子、兒媳交代,抱著孫子的小尸體躺在床上,自己也喝農藥死了。這件事讓二姐非常警惕,心上安全的弦繃得很緊。一會兒看不見孫子、孫女兒,她就趕快去找。哪個孩子若有點兒頭疼腦熱,二姐一點兒都不敢大意,馬上帶孩子去醫(yī)院看,并日夜守護在孩子身邊,直到孩子又活潑起來,二姐才放心。
大兒子的兩個孩子還沒長大,二兒子的孩子又出生了。二姐的二兒子和二兒媳都在城里教書,二兒媳急著去南京讀研,她生下的嬰兒剛滿月,就完全交給了二姐。因家窮供不起,二姐小時候只上過三年學就輟學了。二姐對孩子們讀書總是很支持,并為有出息的孩子感到驕傲。二姐對二兒媳說,去吧,好好讀書吧。孩子交給我,你只管放心。喂養(yǎng)嬰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二姐日夜把嬰兒摟在懷里,餓了沖奶粉,尿了換尿不濕,所受的辛苦可想而知。二姐不愿讓嬰兒多哭,有時半夜還抱著嬰兒在床前走來走去。有一年秋天我回老家看二姐,見二姐明顯消瘦,而她懷里的孫子卻又白又胖。孫子接近三歲,該去城里上幼兒園了,他的爸爸媽媽才把他接走。這時他不認爸爸媽媽,只認奶奶。聽說爸爸媽媽要接他走,他躲在門后大哭,拉都拉不出去。二姐只好把他送到城里,又陪他在城里住了一段時間,等他跟爸爸媽媽熟悉了才離開。
到這里,我想二姐該休息一下了。不,二姐還是休息不成。2010年秋天,二姐的女兒生了孩子。二姐的女兒在杭州讀研究生,因為要返校交畢業(yè)論文,還有答辯什么的,她的孩子還沒有滿月,就托給了二姐。新一輪喂養(yǎng)嬰兒的工作又開始了,二姐再度陷入緊張狀態(tài)。聽二姐夫說,這個嬰兒老是在夜間哭鬧,鬧得二姐整夜都不能睡。有時需要給嬰兒沖點奶粉,嬰兒哭鬧得都放不下。虧得二姐夫也沒有外出打工,可以給二姐幫把手。在嬰兒不哭的時候,二姐摸著嬰兒的小臉蛋逗嬰兒說,你這個小閨女兒,不該我看你呀!你有奶奶,怎么該姥姥看你呢!見外孫女被逗得咧著小嘴笑,二姐心里充滿喜悅。
其實,二姐的身體并不是很好。年輕時,二姐早早就入了黨,二姐當過生產(chǎn)隊的婦女隊長,當過縣里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是全公社有名的“鐵姑娘”。在生產(chǎn)隊里割麥,二姐總是沖在最前頭。從河底往河岸上拉河泥,別的女勞力都是兩個人拉一輛架子車,只有二姐是一個人拉一輛架子車。因下力太過,二姐身上落下的毛病不算少。在我看來,二姐就是要強,心勁足,勇于擔責,富于自我犧牲精神。換句話說,二姐的精神力量大于她的身體力量,她身體能量的超常付出,靠的是精神力量的支撐。
我們姐弟五個,我和弟弟早就在城里安了家,大姐和妹妹也相繼隨家人到了城里,現(xiàn)在仍在農村種地的只有我二姐。近年來,我每年回老家到母親墳前燒紙,都是先到二姐家,由二姐準備好紙、炮和祭品,我們一塊兒回到老家的院子里,把落滿灰塵的屋子稍事打掃,再一塊兒到墳地燒紙。我和二姐聊起來,二姐說,她這一輩子哪兒都不去了,在農村挺好的。想當年,二姐滿懷壯志,一心想離開農村,往社會上層走。如今遷徙之風風起云涌,人們紛紛往城里走,二姐反倒塌下心來,只與農村、土地和莊稼為伍。二姐習慣關注國內外大事,她注意到,現(xiàn)在世界上很多國家缺糧食,糧食還是最寶貴的東西。二姐說,等今年的新小麥收下來,她不打算賣了,曬干后都儲存起來,萬一遇到災荒年,讓我們都到她家去吃。二姐的說法讓人眼濕。
今年臨近麥收,二姐病了一場,在縣醫(yī)院打了十多天吊針,病情才有所緩解。歲月不饒人,二姐畢竟是年逾花甲的人了,已經(jīng)不起過度勞累。我勸二姐,人的身體力量和精神力量都是有限的,凡事須量力而行,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