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都塑造了許多個性鮮明的英雄人物，但二書中的英雄形象卻有著顯著的不同：《三國演義》崇尚的是智謀，書中所著力刻畫的是那些睿智善謀，運籌帷幄的英雄人物；《水滸傳》崇尚的是勇力，書中極力渲染的是那種豪俠勇猛，快意恩仇的英雄形象。

[關(guān)鍵詞] 《三國演義》 《水滸傳》 英雄 尚智 崇力

doi:10.3969/j.issn.1002-6916.2011.22.048

《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均以雄健的筆調(diào)，刻畫了許多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其中許多英雄人物，或以運籌帷幄的決勝智慧、或以力拔山兮的英雄氣概、或以愛憎分明的人物情感、或以矢志不渝的忠義思想等深受群眾喜愛，成為文學(xué)作品中不朽的典型。仔細分析兩書對英雄人物的塑造，發(fā)現(xiàn)其中有著顯著的區(qū)別：《三國演義》崇尚的是智謀，武力勇力退居其次，戰(zhàn)爭往往是智謀的對決，人物的高低尊卑，事業(yè)的成敗得失均取決于對智謀的運用。《三國演義》所極力歌頌的是那種挾奇正謀略，足以建功立業(yè)的英雄人物。而那些雖有基業(yè)和勇力而無謀略的人物，均以失敗而退出歷史的舞臺，沒有成為書中所描寫的重點。從這一方面來看，《三國演義》是一部崇尚智謀的尚“智”之作。其極力渲染的英雄人物均帶有陰柔尚智的特點。與此相對，《水滸傳》所極力歌頌的英雄人物是那種力拔山兮、愛憎分明、快意恩仇的英雄豪杰。作品所推崇的不是智謀，而是兇狠斗勇、以暴抗惡、誅殺不義的勇力?！端疂G傳》里的英雄人物， 是一群英勇豪邁、不畏強暴、快意恩仇、能拼能殺、勇猛剛強的英雄豪杰。從這一方面來看，《水滸傳》是一部推崇勇力、快意恩仇的尚“力”之作，其重點突出的英雄人物均帶有勇猛豪俠的特點，有一種陽剛之美。

《三國演義》在廣闊的歷史畫面上，刻畫了一大批栩栩如生、個性鮮明的英雄人物形象。他們在風(fēng)云突變，中原逐鹿的歷史大舞臺上展現(xiàn)出各自的風(fēng)采，也展現(xiàn)了各自的謀略和智慧。有許多英雄人物在斗智斗勇中決勝而出，建功立業(yè)，也有許多有勇無謀者功敗垂成，諳然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中。在這些人物當(dāng)中，諸葛亮尤為突出。諸葛亮乃一書生形象，“羽扇綸巾”，手無縛雞之力，卻能指揮三軍和關(guān)、張、趙等大將，運籌帷幄之中而決勝千里之外。隆中對定三分天下之長策，一出山即大敗曹軍于新野，舌戰(zhàn)江東定聯(lián)吳抗曹大計，草船借箭、智算華容、三氣周渝等初展其睿智風(fēng)采；捉張遼、取漢中、退陸遜、平五路，再現(xiàn)諸葛亮神奇智慧。作者把諸葛亮作為全書的中心人物來刻畫，其睿智儒雅、隨機應(yīng)變、排除萬難、戰(zhàn)無不勝的英雄形象要比書中任何人物都要高大、光輝。與諸葛亮相對的人物當(dāng)是奸雄曹操。曹操雖也有謀刺董卓、鏖戰(zhàn)沙場的勇力，但他更多的是一名決策者，一位胸懷韜略的謀略家，不以其勇見稱。作品雖然有擁劉貶曹的偏向，但仍難掩對這一奸雄智謀的突出刻畫。刺卓失敗詐稱獻刀以脫身、矯發(fā)詔令集義軍討伐董卓、智敗呂布、決勝官渡，都足見其智謀過人；以發(fā)代首、夢中殺人，無不現(xiàn)其奸雄本色。曹操隨機應(yīng)變，奸詐多疑的特點使他成為反面人物中刻畫最細致、最豐滿的人物形象。曹操煮酒論英雄曾稱，當(dāng)世英雄他所能看上眼的只有兩個，一為劉備，一為孫堅。此二人皆有些勇力，可為戰(zhàn)將，但曹操所稱許的自當(dāng)是兩人的智謀。劉備以“忠”“義”應(yīng)對曹操的奸詐，可謂大智若拙，深藏不露。因其以忠義籠絡(luò)將士和百姓，故其手下將士皆盡忠盡智，無叛變投降之人；而其所到之處，百姓更是夾道歡迎。相比之下，曹操手下叛將很多，怨恨不滿之人也不少。究其原因，就在于他玩弄權(quán)術(shù)，以奸詐治國。劉備以賣履卑賤之身而終成三分天下之諸侯，其智其勇雖覺平平淡淡，但其過人之處或許就在于其大智若愚、深藏不露、忠義待人；孫堅謀奪江東，偏安一隅，作品對其刻畫雖相對較少，但其智其勇可圈可點，也是一位有勇有謀的蓋世英雄。

在《三國演義》的英雄畫卷中，關(guān)羽、張飛、趙云、呂布四人皆以勇力見稱。關(guān)羽、張飛更以桃園之義而深受人們的喜愛。這幾位猛將的成敗得失皆與智謀的運用有關(guān)。關(guān)、張二人，在未遇諸葛亮之前，跟隨劉備到處顛簸流竄，常無立錐之地，以致常寄人籬下而壯志難申。關(guān)、張二人可謂勇矣，關(guān)羽溫酒斬華雄，張飛斷河退曹兵，真可謂神勇，但其勇力如果沒有智慧作羽翼，仍無用武之地，仍舊是屢戰(zhàn)屢敗。至直諸葛亮出山，關(guān)、趙之勇成為諸葛亮手上的利劍，其勇力才大顯光芒，如虎添翼，攻城略地，無不稱心。其英雄本色至此方得以展現(xiàn)。而張飛受諸葛亮智謀的熏陶，亦多了些謀略在身，使這一猛將憑添了些尚謀陰柔之色。關(guān)羽在荊州的得與失，智謀的運用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他智取荊州，可謂大獲全勝，功勛顯赫，名揚天下，威震孫曹。后來他驕傲自大，不聽勸諫，終致這位身領(lǐng)三州，勇冠天下的英雄敗走麥城，家破身亡，讓天下人唏噓不已。呂布這一《三國演義》中最勇猛的戰(zhàn)將，雖有力拔山兮的勇力，卻常成為智謀的手下敗將。當(dāng)其在丁原、董卓手下為將時，聽從號令，勇無敵手；當(dāng)其領(lǐng)兵自立時，惜其有勇無謀，不聽陳宮謀略而偏聽妻妾之言，以致屢戰(zhàn)屢敗，終為手下叛將擒獲并終被曹操殺害。其人雖神勇無敵然終無建樹，成為歷史長河中的一個匆匆過客。在這四人當(dāng)中，趙云長年跟隨諸葛亮身邊，終生鮮履陰謀之險，成為一名副其實的常勝將軍。在《三國演義》中，還有許多勇猛蓋世的英雄人物，他們的命運亦隨智謀的運用而上下沉浮。如果聽從謀略，運用得當(dāng)，往往建功立業(yè)，留名青史；如果不聽計謀，剛愎自用，往往成為智謀的犧牲品。周渝火燒赤壁，陸遜火燒連營，皆以其智謀建立奇功，談笑之間，強敵已灰飛煙滅，成為中原逐鹿，笑傲天下的英雄。馬謖、孟達不聽勸諫，本有機會成名立業(yè)，卻終兵敗身亡，讓人深為惋惜?？傊度龂萘x》所刻畫的英雄人物，皆被包裹于智謀的汪洋大海中，要么浪尖弄潮，成為搏浪的英雄；要么嗆水沉浮，淹沒于茫茫大海之中。

與《三國演義》推崇智謀，其英雄人物帶有善謀尚智的陰柔之氣不同，《水滸傳》里的英雄人物多是一些崇尚武力、兇狠斗勇的陽剛型的強盜和好漢?！端疂G傳》開頭楔子里便以“張?zhí)鞄熎盱烈撸樘菊`走妖魔”為題，泫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百單八個魔君將要現(xiàn)身的氣氛。

《水滸傳》第一個出場的英雄人物九紋龍史進，便是一個勇武剛強的形象?！爸灰娍盏厣弦粋€后生脫膊著，刺著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里使”，這是一位崇尚武力，帶有江湖氣的青年小伙，其個性是剛直爽快，疾惡如仇。太公讓他拜師父，“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廂胡說！若吃他贏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為師！’”待他被王進打敗，“那后生便爬將起來，便去旁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我枉自經(jīng)了許多師家，原來不值半分！師父，沒奈何，只得請教！’”如此爽快，不見分毫忸怩之態(tài)，確是個崇力尚武的英雄。師父王進離開后，史進仍是日夜習(xí)武，心無他物，“史進回到莊上，每日只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xí)武藝，白日里只在莊后射弓走馬。”進一步突出了史進尚武豪強的個性。從中可以看出，正當(dāng)青年的史進是一個只愛舞槍弄棒，不喜讀書，不談婚嫁的陽剛型的英雄人物。待史進抓得匪首陳達，卻耐不住其兄弟朱武、楊春的苦肉計，出于義氣，不僅放了三人，還密切交往，幾人終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作賊的仍舊不時出去干些買賣，而史進睜只眼，閉只眼，給些贓物便也笑納，哪里管他賊和國法？待史進幾個被圍，他先把誤事的王四“把來一刀殺了”，突圍時順帶把告密者李吉“手起一刀，把李吉斬做兩段”，“兩個都頭正待趕時，陳達、楊春趕上，一家一樸刀，結(jié)果了兩個性命?！奔韧怀隽藥孜坏挠旅秃缽?，也顯露了其崇尚武力、快意恩仇的個性。既讓人贊嘆英雄所向披靡的勇力，又讓人憂慮其視人命如草菅，殺人不眨眼的習(xí)氣。

第二個出場的英雄人物是魯提轄。書中對其面貌的描述是“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絡(luò)緦胡須，身長八尺，腰闊十圍”，好一個強壯威武的好漢。史進請他喝茶，“那人見史進長大魁武，象條好漢，便來與他施禮”。認識史進后，便挽了史進的手出去喝酒，只此便可看出魯達的豪爽率直，也是一個英雄尚武的豪俠人物。路上遇見史進的一個師傅李忠，魯達便約其同去喝酒，李忠要魯達待會，魯達道：“誰耐煩等你？去便同去”，驅(qū)散了看客，李忠只好同往。在此進一步突出了魯達豪爽率直的個性，沒有絲毫忸怩之態(tài)，也沒有三國里的陰柔謀略，只是一股豪爽之氣。魯提轄武力的張揚體現(xiàn)在拳打店小二和鎮(zhèn)關(guān)西上。當(dāng)?shù)晷《环沤鹄细概邥r，“魯達大怒，張開五指，去那小二臉上只一掌，打得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復(fù)一拳，打落兩個當(dāng)門牙齒。小二爬將起來，一道煙跑向店里去躲了。”這段描寫讀來真是痛快爽氣，金老父女被欺凌的壓抑與痛苦在此稍微一吐，氣為之暢。但店小二并非大惡之人，只是鎮(zhèn)關(guān)西的一個幫閑，故魯提轄對店小二只是教訓(xùn)一番，并沒有痛打。打鎮(zhèn)關(guān)西時，才真是除惡務(wù)盡，奮勇出擊：“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fā)都滾了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里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yīng)口！’捏起拳頭來就眼眶眉稍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紫的、都綻將出來?！比绱藨椭螇娜?，卻也叫人讀了大快人心。只是書中如此津津樂道于暴力渲染，以暴治惡，總讓人覺提太血腥了些。魯智深這種崇尚武力、以暴懲惡、不計后果、快意恩仇的個性是《水滸傳》眾多英雄的共同特點。因為他們殺的是壞人，雖然行事有點不太人道，但是人們并不覺得兇惡，反而有除惡務(wù)盡的快感。魯智深其人并非一味憨直，而是有些頭腦的。如他先送走金老父女再找鄭屠算賬，先讓鄭屠切了半個時辰的肉再去斗他，殺了鄭屠以后假稱鄭屠詐死以便脫身，這種心計，絕非“三國”里的陰柔謀略，而只是一個草莽英雄簡單粗爽的應(yīng)對之策，體現(xiàn)的仍是魯智深這位豪爽英雄的率直個性及其簡單的處事方法，絕無“三國”里那種重智謀的陰柔之氣?！端疂G傳》對魯智深武力的張揚還體現(xiàn)在他醉酒大鬧五臺山及力拔楊柳上面，這些描寫都極力渲染了他的無比勇力，從而突出了他的英雄本色。

宋江在《水滸傳》第三回引言中便被稱之為“天罡第一星”，他也是個重義氣，惜英雄的人物。閻婆惜搶了公文袋，宋江不顧同床之情，兩刀便殺死閻婆惜。對此，宋江毫無惋惜之情、悔恨之意。殺人之后先把密信燒了，后對閻婆說：“你女兒忒無禮，被我殺了！” 兄弟情誼重于泰山，殺個奸婦卻毫不心驚，也無須遮掩。這既反映了其剛直豪爽，光明磊落的英雄本色，也表現(xiàn)出其與其他梁山英雄毫無二致的崇尚武力、快意恩仇的個性。后因為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是“及時雨宋公明”，在眾英雄的掩護和營救下，他最終逃過了朝廷的捕殺，坐上了梁山第一把交椅。雖然他最后帶領(lǐng)梁山英雄歸順了朝廷，性格有所改變，但在該書的前半部分還是著力渲染了他天罡第一星的尚力兇狠的個性。

武松是《水滸傳》英雄里一個突出的人物形象。他勇力過人，只手空拳打死景陽崗老虎，威名遠揚。作者對其打虎的過程描寫細致，極力渲染其絕世勇力。他年方二十五，剛猛豪強，勇力過人。他殺嫂祭兄，毫無叔嫂情份，挖心割首，兇殘至極，而作者卻津津樂道，把整個過程寫得從容有致，凸顯出一個嗜血復(fù)仇的英雄形象。這雖然滿足了讀者快意恩仇的愿望，卻也有尚力斗狠，為突出其勇而不惜刻畫其殘忍的一面。武松殺嫂之后又來到獅子樓，殺了西門慶，把兩顆人頭祭在哥哥靈前，至此，英雄的壯舉才圓滿結(jié)束，惡人終得惡報，而武松疾惡如仇，勇武蓋世的英雄形象也得到了進一步突出。在十字坡，武松本已打翻母夜叉孫二娘，想趁此燒了這黑店，為民除害，不料恰好孫二娘之夫張青回來，只因為都是好漢，英雄敬英雄，所以武松不僅沒治孫二娘之罪，反而稱其為嫂嫂，真是毫無原則，是非不分。從中可以看出這些英雄人物重武力、重義氣的特點。至于武松醉打蔣門神、大鬧飛云浦的情節(jié)，更是突出了武松的神武英勇。

通過對《水滸傳》里這幾位英雄人物的簡單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眾多《水滸》英雄身上有許多個性的共同點：如疾惡如仇、崇尚武力、重義氣、愛英雄、不近女色、以暴抗惡、快意恩仇等等。這是一群陰陽失調(diào)的群體，重陽剛而無兒女之情；這也是一群劫富濟貧，殺人不眨眼的綠林好漢。他們推崇的是武力，使用的是暴力。這些特點與《三國演義》英雄重謀略、愛江山、講仁講義、有兒女情的特點顯著不同?？梢哉f，《水滸傳》英雄是尚力而陽剛的好漢，《三國演義》英雄是尚智而陰柔的統(tǒng)帥。

作者簡介

管恩好，遼寧省錦州市渤海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