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舞蹈作為一種獨立的藝術(shù)門類，在我國和西方都具有悠久的歷史，在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中，也分別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技術(shù)與表現(xiàn)體系。西方古典芭蕾舞是外拓的，基本動作特點是“開、繃、直、立”，表現(xiàn)人體努力向外部空間伸展的傾向。與中國傳統(tǒng)舞蹈藝術(shù)相比，其顯露出了鮮明的形式與審美特征，中西方舞蹈的不同特征包含著中西方文化的深層差異。

關(guān)鍵詞：古典芭蕾 “開、繃、直、立” 中國舞蹈 文化藝術(shù)

古典芭蕾舞動作的基礎(chǔ)是建立在“開、繃、直、立”的美學(xué)基礎(chǔ)之上的，它是一切芭蕾舞動作的基礎(chǔ)，只有符合其美學(xué)原則，才能稱得上是完美的古典芭蕾。相比之下，“東方舞蹈的動作都是內(nèi)向的，腿幾乎總是自然彎曲，并攏；渾圓的雙臂一般都圍繞著身體運動；一切都似乎聚集在一起”。①“開、繃、直、立”是古典芭蕾最為主要的特點，由此對比西方與我國的傳統(tǒng)舞蹈及其他姊妹藝術(shù)，便可以更為清晰地認識古典芭蕾“開、繃、直、立”的藝術(shù)特征及中西方舞蹈藝術(shù)的文化差異。

一、“開、繃、直、立”的藝術(shù)特征

“開”——人體動作盡最大的可能向外部拓展。芭蕾舞演員在站立時，腳膝要開成180度，四肢動作要向四面打開。身體從肩、胸、胯、膝、踝5大關(guān)節(jié)向外打開，最大限度地延長肢體的線條，擴大舞蹈動作的范圍，增強表現(xiàn)力，同時也增強身體的平衡能力和運動的靈活性，使身體理想化、完美化、職業(yè)化。

法國舞蹈批評家安德列#8226;萊維森曾說：“芭蕾舞出發(fā)點的根本原理——外開性……在一般情況下，人體腿部的動作僅限于前后運動，而當腿外開，就可以使它在任何方向——前、后、旁、斜線、劃圈運動，在所有這些方向，動作都顯得輕松而優(yōu)雅……”②蘇聯(lián)著名編導(dǎo)羅#8226;扎哈洛夫在《舞劇編導(dǎo)手法》一書中表達過這樣的看法：要充分掌握古典舞的全部動作，就必須具有充分外開性的胯骨，這樣才能使雙腳輕松地站成一位，并且令雙腿外開地向前后兩旁抬起。同時，胯部的外開，必然造成舞者收腹、挺胸的直觀效果，強化了身體的直立感。由這種直立感產(chǎn)生的臀部收縮與足部向上踮起，又會給人一種挺拔欲躍的感覺。這樣一來，“開、繃、直、立”在一個基本的站立動作中就得到了統(tǒng)一的體現(xiàn)。由此可見，展開胯部是芭蕾舞訓(xùn)練中最基本的要求。

舞蹈家以一腿足部為支點，另一腿足面繃直向后盡量高抬、伸展；一臂沿高抬腿伸展的相反方向前伸，形成身體水平方向的直線；另一臂向側(cè)后面抬起，與直立的軀干基本成直線，從而產(chǎn)生平衡。此外，人的四肢伸展到了極限，加之腳尖的踮起，強化了縱向的延伸感，使人體在最大限度內(nèi)向四個方向拓展。

“繃”—— 芭蕾舞種，將膝關(guān)節(jié)和踝關(guān)節(jié)繃直，繃起足尖的站立，可謂芭蕾舞最突出的視覺特征，同時，還要求顯示出人體肌肉的外形。

“繃”也是芭蕾舞蹈藝術(shù)中非常重要的審美特征之一。芭蕾舞作為一種形體藝術(shù)，必須通過“繃”才能將肢體放射到舞臺當中，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使能量聚集在肢體末梢部位，使舞姿更加舒展，從心理上延展了肢體的長度，增強了舞蹈動作的力量感與節(jié)奏感。，也拓寬了“開”的審美想象力。

“直”——指雙腿膝蓋伸直以及后背的垂直，也就是使身體垂直拉長，使舞姿舒展優(yōu)美，達到完美的長線條視覺造型。

芭蕾動作在舞臺中的動作路線也多呈直線形，這與西方人的思維方式有相似之處，與中國舞的“擰、傾、圓、曲”的審美標準有很大的不同。在中國古典舞蹈中普遍存在的腳腕和手腕的有力回扣，在芭蕾中是見不到的，取而代之的是腳的用力繃直和手的自然伸展。外開的、繃直的腳尖，強化了腿部乃至軀干直立的感覺，加長了人體的延長線，提高了人體重心的位置，造成了舞蹈家向上升騰、放射的效果，也間接地放大了“開”的效果。

“立”——足尖直立，即身體的直立挺拔，使頭頸軀干和四肢作為一個整體，并把身體重心準確地放在兩腿或一條腿的重心上，其空間占有感就像古典宮殿似的傲然挺立，給人以穩(wěn)定健美之感。

只有在“立”的基礎(chǔ)上，“開”才有條件。穩(wěn)定健美的“立”是放大延伸的“開”之所以實現(xiàn)的前提。同時，“開”也大大豐富充實了“立”的審美表現(xiàn)力，令“立”不再僅僅是穩(wěn)定健美的“立”。

由上述可見，作為古典芭蕾動作與美學(xué)基礎(chǔ)的“開、繃、直、立”是一個有機的整體，雖然我們習(xí)慣上經(jīng)常把它們四者分而論之，但是，從根本上講，它們并非彼此無關(guān)或各自獨立，而是共同塑造了古典芭蕾的技術(shù)與審美特征。進一步說，“開、繃、直、立”四者中，“開”字為先，“開、繃、直、立”的后三者無不與“開”字相關(guān)，無不為“開”字服務(wù)，無不受“開”的統(tǒng)攝，在此基礎(chǔ)之上，加之“繃”“直”“立”三者的共同塑造，芭蕾技術(shù)與形式美感的大“開”，才更為鮮明地躍然眼前。

二、“開、繃、直、立”與中西方藝術(shù)

“開、繃、直、立”的身體造型與西方藝術(shù)文明之源的古希臘雕塑、建筑造型所體現(xiàn)的凸起、清晰的幾何造型觀念相通，而幾何觀念深深地影響了西方的各門藝術(shù)。

西方音樂中復(fù)調(diào)音樂的對位法基本構(gòu)成于幾何原理之上，并使五線譜坐標空間形成多聲幾何主體造型的藝術(shù)空間，這正好和芭蕾舞身體強調(diào)精確的幾何造型觀念相通。西方的弓弦演奏，下弓常常提得很開，不像中國弦樂（如二胡）的弓夾在兩根弦之間。小提琴的弦張得直直的，加上有指板在弦下面，弦受壓力后不可能像二胡那樣出現(xiàn)彎曲。此外，小提琴等弦樂器演奏時，每個音的手指站位都要求立直，不許拖泥帶水，滑音也不是其基本音樂語匯。這些演奏方面的“開、繃、直、立”給人一種剛勁、剛性的力量。與之相比，中國音樂演奏中的“擰、傾、圓、曲”則給人一種柔韌的感覺。

“開、繃、直、立”呈現(xiàn)外拓性的特點，也體現(xiàn)在歐洲的建筑、園林之中。西方建筑明窗洞開，舉柱偉立，文飾縱橫，并附以精美的雕刻，仿佛要將天下之美盡現(xiàn)于世人目前。宗教中的“神”，要用直觀、崇高、神秘的視覺形式去吸引人們、威懾人們。宗教建筑表現(xiàn)出外向的、放射的形態(tài)特征。德國烏爾姆教堂、科倫大教堂、意大利米蘭大教堂等，都有又尖又高、鱗次櫛比的塔群，瘦骨嶙峋、垂直聳立的束柱與筋節(jié)畢現(xiàn)的飛拱尖券，創(chuàng)造出飛舞之勢。仿佛能使這些巨大的石頭建筑隨時脫離地面，沖天而起，人們的靈魂也隨之升騰，一直升到蒼穹，升到天國上帝的腳下。

西方建筑與園林的這些典型特征在中國古代的建筑與園林藝術(shù)中幾乎看不到。中國古代的建筑與園林往往融為一體，共同營造著中國人心目中的自然與生命，表現(xiàn)宇宙天地萬物生生不息、元氣流動的韻律與和諧。人與自然的交融合一，不是外顯，也不是外拓，而是強調(diào)人與自然的交融，人的主觀心靈與天地自然的溝通，完全不同于西方宗教建筑所強調(diào)的營造一種升騰感與神秘感。

由上述可見，中西方藝術(shù)不僅僅在技術(shù)特征上存在諸多不同之處，在各自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與審美理想的追求上都存在著明確而深刻的個性差異。

三、古典芭蕾與中國傳統(tǒng)舞蹈的文化差異

在上文中，探討了中西方舞蹈及相關(guān)文化具有的眾多的差異，那么，這些差異源于何時又來于何處呢？

首先，這種差異源于人類文明起源之初，并且可以從中西方不同的語言文字中找到論據(jù)。

中國古代甲骨文、鐘鼎文文中的“舞”字寫作

從上圖中的 “舞”字可以看出：其一，“舞”指人體動態(tài)。其二，記號著重表現(xiàn)上肢，可見古人“舞”的概念重在上肢運動。其三，記號反映人持物而動，和祭祀、宗教活動有關(guān)。

“蹈”字，《說文解字》將其解釋為“踐”的意思，就是以腳踏地。在古代論舞文字中，“舞”往往單獨出現(xiàn)。很少出現(xiàn)把“舞”和“蹈”放在一起連用（即寫作“舞蹈”）的文論。比如現(xiàn)在常用的一個詞——“手舞足蹈”，其中的“舞”和“蹈”分別指上肢和下肢的運動。

在西方，人們將“舞蹈”稱為“ballet”和“dance”?！癰allet”源于意大利語，是“跳躍”的意思，而“dance”源于古代高地日爾曼語“danson”，是“伸展”的意思。

從上述對中西方“舞蹈”一詞的語言文字研究中，可以看出：第一，中國人的“舞”著重指上肢運動，西方人的“舞”偏重于下肢運動。第二，中國人注重持物而舞，動作呈弧線或圓形。第三，對于下肢，中國人重視“踐”，即以足踏地，而西方人重視的是跳躍，注重人體擺脫大地的努力。前者是向大地收斂，腳踏實地，與大地相親相依，后者則是向空間開放，意在升騰。③

之所以中國人執(zhí)著于大地，首先是因為中國自古以來就以農(nóng)立國，中國人安土重遷，固守大地。中國的建筑一般不向高處發(fā)展，而向大地橫向、水平地延伸，例如長城就是典型的中國建筑，是一條盤旋在中國大地上的長龍。中國的四合院也是在平面延伸，不向高空發(fā)展，即便是故宮中也幾乎沒有什么樓房。所謂的“黃鶴樓”、“岳陽樓”、“鸛雀樓”等，其實都不是很高的建筑。中國人登高只是望遠，看的還是平面大地而已。偶然想象升空，最后還是想回到大地：“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保ㄌK軾《水調(diào)歌頭#8226;明月幾時有》）

其次，古典芭蕾的“開”可以從舞蹈動作中找到例證。

在芭蕾舞的動作中，跳躍動作的種類眾多，出現(xiàn)頻繁，有中跳、小跳、大跳等。每種跳又分成不同的類型。比如，小跳有擦地雙落跳、擦地單落跳、滑步、雙起單落跳等；中跳有帶跳的空中單腿劃圈、敞式西松、閉合式西松等；大跳有凌空越或大跳、變身跳等。大幅度的跳躍是造成芭蕾舞中人體向空間拓展形態(tài)的重要原因。④然而，在中國古典舞中，跳的動作不但少，而且相對于芭蕾中的跳，其跳的幅度和高度都小。

從芭蕾舞多騰跳動作，而中國舞蹈缺少騰越動作這一點看來，也可以說明另外一個問題，即西方的舞蹈講究通過外部的形體與造型，表達外在的宏大與延展，中國傳統(tǒng)舞蹈則更為講究舞蹈動作與造型的內(nèi)在氣韻。

對上述觀點，有人認為，以古典芭蕾為代表的西方舞是為了使人從大地解放，以確證自己的存在，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個性張揚，因此偏重于下肢的動作。芭蕾舞往往要掂起腳尖，高跳、蹦腳，具有放射性，仿佛要擺脫大地的懷抱，尋找新的空間，試圖通過不停的跳躍，飛上天空，尋找自由。然而，東方舞則很少有腿部的彈跳動作，表現(xiàn)的是對大地的眷戀，總是依依不舍地在大地上徘徊，因而偏重上肢的運動。這恰與《大不列顛百科全書》中表達的看法不謀而合：西方的舞蹈者總是試圖使自己擺脫地心的吸引力，努力跳起來，在空中翱翔。中國、日本和朝鮮的舞蹈者則牢牢站在地面上，很少把腳高抬，他們沿著一定的幾何形，緩緩地移動腳步；臂和手的動作千變?nèi)f化，而且極受重視。而在西方舞蹈中，很少應(yīng)用手的動作。這又如法國的瓦萊里的觀點，即“舞蹈是為了從大地獲得解放，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存在”。⑤日本舞蹈評論家郡司正勝也表達過類似的看法：“日本舞蹈所表現(xiàn)的是眷戀大地，是依依不舍地在大地上往來慢行……西方舞蹈是放射性的，是憧憬天上；東方舞蹈的動作是內(nèi)涵的，是眷戀大地的……日本舞蹈所要表現(xiàn)的，并不是要離開生活尋找具有新的時間和空間的美的另外的世界，倒是以大地為樂土”。⑥

綜上所述，古典芭蕾的“開、繃、直、立”并非偶然而就，其形式與審美特征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舞蹈，離不開其自身的文化，中西方舞蹈文化的差異，從根本上講，都是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與民族心理、性格所造就的。中國人的含蓄，使得中國人所塑造的生活環(huán)境與藝術(shù)也是含蓄的；西方人天生自由開放，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生活環(huán)境與藝術(shù)也是外拓外向的。

（上海師范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

注釋：

①安德烈#8226;萊維森：《古典舞蹈精粹》，《舞蹈摘譯》，1984年第2期，轉(zhuǎn)見《人體文化》，94頁。

②安德烈#8226;萊維森：《古典舞蹈精粹》，《舞蹈摘譯》，1984年第2期，轉(zhuǎn)見《人體文化》，133頁。

③謝長、葛巖：《人體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131頁。

④謝長、葛巖：《人體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116頁。

⑤謝長、葛巖：《人體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93頁。

⑥謝長、葛巖：《人體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