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關(guān)于漢敦煌郡冥安縣縣城故址所在,筆者此前曾做過考證,認為其為今瓜州縣橋子鄉(xiāng)南8公里許的鎖陽城遺址。近年來,經(jīng)筆者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漢冥安縣縣城故址另有所在,并非唐鎖陽城遺址。
[關(guān)鍵詞]敦煌郡;冥安縣;鎖陽城;南岔大坑古城
[中圖分類號]K8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1)018-0101-03
漢敦煌郡冥安縣究竟位于何處,前人或謂在廢瓜州西百里,或云在肅州(酒泉)西,或稱在敦煌北,或曰在瓜州雙塔、布隆吉一帶,或載在靖逆衛(wèi)(今玉門鎮(zhèn)),或記在瓜州縣西南,各執(zhí)一辭,爭糾不休。筆者則考得,該縣城即唐代的瓜州(晉昌郡)暨州治晉昌縣城,亦即今瓜州縣橋子鄉(xiāng)南8公里許的鎖陽城遺址。①也有一些先生亦同意此看法,如吳礽驤、余堯《漢代的敦煌郡》②、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中國歷史地名辭典》等。③
近年,筆者進一步翻檢有關(guān)史料,并再度幾次赴這一帶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上述結(jié)論并不確切,漢冥安縣城并非唐瓜州治今鎖陽城,而是另有他址可考。故擬在原有基礎(chǔ)上再作進一步探討,以求正于學界。
《舊唐書·地理志》卷40“瓜州”條:“晉昌,漢冥安縣,屬敦煌郡。冥,水名。置晉昌郡及冥安縣,周改晉昌為永興。隋改為瓜州,改冥安(為)常樂。武德七年(624)復為晉昌。”指出唐瓜州晉昌縣即是原漢敦煌郡冥安縣,縣境有冥水;“置晉昌郡及冥安縣”當指西晉元康五年(295)設置該郡、縣事;該郡北周時改為永興郡,隋改為瓜州;該冥安縣隋改為常樂縣,唐武德七年(624)改為晉昌縣?!缎绿茣さ乩碇尽穭t云,常樂縣武德四年(621)更名為晉昌?!对涂たh圖志》卷40“瓜州”條:“(晉昌縣)本漢冥安縣,屬敦煌郡,因縣界冥水為名也。晉元康中改屬晉昌郡,周武帝省入涼興郡(縣)。隋開皇四年(584)改為常樂縣,屬瓜州,武德七年為晉昌縣?!薄短藉居钣洝肪?53“瓜州”條載,晉昌縣“本漢冥安縣,《地理志》屬敦煌郡。冥,水名也。晉置晉昌郡及冥安縣,隋初改為常樂縣,唐武德四年(621)又改為晉昌縣?!鄙鲜鍪妨纤d漢冥安縣至唐晉昌縣之沿革演變,無大差異,皆云唐瓜州晉昌縣本漢敦煌郡冥安縣?!氨緷h冥安縣”,意思是指唐晉昌縣之域即是漢冥安縣之地,而并不意味著唐晉昌縣城就一定是漢冥安縣城。《通典》卷174《州郡典》即云:“晉昌,漢冥安縣地?!倍辉茣x昌治于漢冥安縣城。
那么,漢冥安縣城究竟應位于何處,由上引史料知該城一定是在唐瓜州晉昌縣治域無疑,應距唐瓜州城(今鎖陽城)未遠?!短接[》卷165《州郡》“瓜州”條:“《漢志》曰:‘冥安,屬敦煌郡,冥水出焉,又名籍端水,出羌中入澤?!ぐ布磿x昌地?!薄遁浀貜V記》卷17《陜西路化外州》亦云,瓜州晉昌縣,“本冥安,二漢晉屬敦煌郡……”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64:“晉昌廢縣,唐瓜州治也,本漢敦煌郡冥安縣地。隋為常樂縣地。唐武德四年改置晉昌縣于此,尋為州治,至德以后沒于吐蕃。宋時西夏亦置晉昌縣,元廢?!鼻宕都螒c重修一統(tǒng)志》卷279《安西直隸州》:“晉昌故城,在州東,漢置冥安縣,屬敦煌郡?!鼻 陡拭C通志》、宣統(tǒng)《甘肅新通志》亦云,晉昌故城,“本漢冥安縣”;清錢坫撰、徐松集釋《新斠注地理志集釋》以及《甘寧青史略》、乾隆本《重修肅州新志·安西衛(wèi)志》等亦如此記載。清代乾隆以后的這些記載均將唐晉昌故城與漢冥安縣混為一談,意即晉昌故城即是原冥安縣治,他們未能明了唐宋史籍以至清初顧祖禹所記唐瓜州晉昌縣“本漢冥安縣”,或晉昌廢縣“本漢冥安縣地”的本意,以至曲解致誤。
上引《元和郡縣圖志》謂冥安即因縣界冥水為名,看來要搞清冥安的位置,先得弄清古冥水、冥澤的情形?!稘h書·地理志》:“冥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澤,溉民田?!睉孔⒃唬骸摆に霰?,入其澤。”《元和郡縣圖志》卷40“瓜州晉昌縣”條:“冥水,自吐谷渾界流入大澤,東西二百六十里,南北六十里。豐水草,宜畜牧?!惫P者考得,冥水(籍端水)即發(fā)源于今祁連山支脈疏勒南山、流貫河西走廊西部的疏勒河,其上游名昌馬河;該河的主流干道歷史上曾幾經(jīng)改遷,漢唐時期其主流偏向昌馬河洪積沖積扇西側(cè),流經(jīng)今鎖陽城、南岔大坑及其周圍一帶綠洲,今天在這片古綠洲上仍遺存有漢唐時期的攔水壩址、縱橫交織的干支渠道遺跡、農(nóng)田阡陌和成片的風蝕古耕地,古綠洲面積達50萬畝許;漢唐時期的冥澤約東起于今三道溝鎮(zhèn)西側(cè)的西湖灘,沿疏勒河南側(cè)的洪積、沖積扇北緣泉水出露帶向西延伸,經(jīng)白泥泉、紫泥泉、肖家泉、火燒泉、東大湖、扎花營湖、好子泉、刺梁槽子、頭道槽子、殷家泉、四洞湖、旱湖腦槽子、楊家槽子、蘑菇槽子、柳窩湖、一道槽子、三道槽子、紅茅泉、王家槽子、元柳窩、大泉、下槽子等地,又沿截山子南麓泉水匯聚帶向西南延伸,復經(jīng)胡蔥泉、蘑菇泉、紫泥井子、硬葦子溝、啞脖子溝、亂泉子、硝池、青山子北泉、條湖泉、青山子泉、紅柳窩泉、懷窩泉、大三個泉、渺渺泉、三個小泉、飲羊井、董家井、牧馬泉、駱駝井子、石鋼泉、神馬泉、蒲楊泉、墩墩泉、東大泉、涼水泉、五泉湖、太撾窩、大塘泉、西大泉、北湖、石頭泉、大泉、平頭樹、馬圈、亂泉湖、水溢灘、近泉、西湖槽子、銀湖、鹽池、西湖粱、夾皮泉、平湖、野麻井、野糜子湖、一道長溝、二道長溝、槽子沿、西大泉、泉湖、拐灣泉、天生泉、青山泉、北泉、楊家湖、兔泉、祁果泉子、坑坑泉、石板泉、刺窩泉、芨芨泉、冰草泉、營盤泉、大疙瘩泉、抹坡泉、石頭泉、三個泉、謝家圈灘、黑沙窩、直路泉、木頭泉、鹽池槽、三岔井、火燒圈、平湖坑泉、吊干溝泉、許家溝泉、二層臺泉、塔爾泉、小泉等地,而西止于亂石子山東坡和蘆草溝口,其東西斜長130公里許,南北寬4~30公里,恰與《元和郡縣圖志》所記冥澤范圍同。④這一湖沼泉水帶發(fā)育于昌馬河洪積沖積扇前緣洼地,來自扇面諸多溝道的地表徑流以及扇面潛流至扇緣露頭的眾多泉水,大量匯聚于此,再北流,由于截山子橫亙,阻滯地表、地下徑流,遂形成沿扇緣分布的寬廣的冥澤。該澤雖甚闊袤,但其許多地段“豐水草,宜畜牧”,并非真正的水湖,實為沼澤性積水草甸。今天這里仍有較多的泉流,亦見大片干草甸、鹽堿灘以及仍然生長較好的檉柳叢、芨芨叢和梧桐林。漢冥安縣城無疑當位于該澤之南、古冥水之側(cè)。
近年,瓜州縣博物館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在鎖陽城東北4.5公里、古冥澤中部南岸、古冥水干流所經(jīng)的南岔大坑,遺存一座十分殘破的古城址。城垣已坍成斷續(xù)的圓丘狀,與周圍風蝕棄耕地風蝕壟槽頗為相似,難以分辨,故長期以來未被人們所知,最近才得以揭露其“廬山真面目”。1995年8月26日,筆者與李正宇先生及瓜州縣博物館李春元、李宏偉、李旭東一行來到該城,所見城址基本方形,規(guī)模較大,測得東垣560米、北垣550米、西垣535米、南垣525米。東垣中段寬百米許完全缺失,有被洪水沖淹的痕跡,地面淤積一層紅色粘土(紅膠泥)。北垣保存稍好,可斷續(xù)相連,基部坍寬7~8米,保存最好的一段殘高4.5米。兩垣坍塌嚴重,大段缺失,其中部靠南側(cè)有突出墻體外的甕城殘跡,甕城遺余一條長12米、高1.5米許的殘壟,甕城外有向西延伸的古道遺跡。南垣殆無所存,僅余三處高約米許的土疙瘩。四角置角墩,東南角墩殘高2.4米,東北角墩殘高3米許,西北角墩殘高4.5米、殘寬4米,西南角墩似一孤立的土柱,殘高4.2米。城內(nèi)西北隅隔筑小城一座,小城保存稍好,南北60米,東西65米,基寬3.5米,頂寬1米許,殘高3~5米,東垣缺失殆盡,西垣南段缺失,北、南二垣較完整。
整個城內(nèi)地面低洼平坦,多有洪水淤積的紅色粘土層覆蓋,城內(nèi)地面低于城周原始地表(即風蝕壟槽的壟面)3.5米許,所謂“南岔大坑”即指此城內(nèi)之洼地。城內(nèi)城周散落較多的漢代灰陶片(繩紋、水波紋、素面)、紅陶片、漢“鐵”磚等物,還在城東垣外約300米處揀到了漢五銖錢和榆莢半兩錢幣各1枚。城內(nèi)西北隅的小隔城中暴露遺物則較為特殊,除漢代灰、紅陶片等物外,還見少許元代黑、白瓷片,明代青瓷片等。該城東北角墩東北250米處存烽燧一座,殘高5米許。西垣中部以西百米許又有殘烽一座,其基部長寬各約6米,殘高4米許。
該城規(guī)模較大,周長2150米,面積約29萬平方米,與河西漢代縣城的規(guī)模相當(筆者經(jīng)實地考察、考證得出,河西漢代縣城遺址一般周長在千米以上或更大)⑤,城中所存遺物除西北隅小隔城外又均屬漢代物品,該城位于古冥澤中部南岸2公里許、漢唐冥水故道干流之側(cè),又靠近唐瓜州晉昌縣故城(鎖陽城),由此筆者認為該南岔大坑古城應是漢敦煌郡冥安縣城。
漢冥安縣城既明,那么該城又是何時廢棄徙遷,因何而廢,目前尚無直接史料可考。由南岔大坑古城的形制(無馬面、羊馬城等設置,形制較簡單)和城中所存遺物的時代推測,該城當在漢代以后不久就已棄置荒廢,遷往它所。筆者推估因該城地勢低洼,易遭水患,且不利防守,大約在西晉元康五年(295)設晉昌郡(郡治冥安)時即遷址于其西南約4.5公里的地勢較為高爽的鎖陽城址,此城遂廢?!稌x書·地理志》:“元康五年,惠帝分敦煌郡之宜禾、伊吾、冥安、淵泉、廣至等五縣,分酒泉之沙頭縣,又別立會稽、新鄉(xiāng),凡八縣為晉昌郡?!庇纱粟ぐ部h治升格為晉昌郡治,這就不免對于城址的規(guī)模、建筑規(guī)格、防御功能等方面提出新的要求,于是就從原來低洼潮濕、不利防守的舊城遷到了鎖陽城新址?!杜f唐書·地理志》、《太平寰宇記》所謂“晉置晉昌郡及冥安縣”所指十分明確,意即唐瓜州晉昌縣城中西晉時設置晉昌郡及冥安縣,二者從晉至唐一脈相沿,城址未有遷改;而不言“漢置冥安縣”,意即漢冥安縣城與唐瓜州晉昌縣城并非同城,盡管二縣境域具有相承關(guān)系,但其縣治則是各有其所。從這里我們亦可得知,鎖陽城的始筑當在西晉元康五年(925)。
至于南岔大坑古城內(nèi)西北隅的小隔城城垣保存較大較完整,且有后代遺物,當是在大城廢棄后,元、明時利用廢城西、北二垣部分墻段修筑而成,其規(guī)模很小,恐是當時的一處鄉(xiāng)城,或是一處較固定的放牧點,或為一座等第較低的軍事駐所。
[注 釋]
①李并成:《唐代瓜州治所及其有關(guān)城址的調(diào)查與考證》,《敦煌研究》,1990年第3期,第24~31頁
②載《西北師院學報》1982年第2期,第24~32頁。
③江西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760頁。
④李并成:《漢唐冥水(籍端水)、冥澤及其變遷考》,待刊。
⑤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第一卷),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