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貞觀初，玄奘從長安出發(fā)，經涼州到瓜州。在此停留一個多月，收徒買馬，打問西去的路徑。而玄奘西行的九死一生即在他匹馬孤征、偷度玉門關、過五烽、度莫賀延磧之時。玄奘何時來到瓜州和何時出關，不見記載。玄奘從長安出發(fā)的時間，也即首途年月，文獻和學界說法各異，至今未有定論。筆者因仰慕玄奘不畏艱險、追求真理的精神，謹對玄奘與瓜州相關的一些問題，談點個人的觀點，權作拋磚引玉。

［關鍵詞］玄奘；瓜州；玉門關；瓠蘆河

［中圖分類號］K87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1）018-0053-05

一、玄奘出關年月

要弄清玄奘出關的年月，先得弄清玄奘首途（從長安出發(fā)）的年月。唐人著錄大都作貞觀三年（929）秋八月或仲秋（《大唐西域記·記贊》、《續(xù)高僧傳》、《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三藏大遍覺法師塔銘》、《開元錄》、《唐新語》等），間有作三年季春三月（《法苑珠林》：“故以貞觀三年季春三月，吊影單身，西尋圣跡?！保┗蛩脑拢ā洞榷鱾鳌肪?載玄奘在于闐的上表：“遂以貞觀三年四月冒越憲章，私往天竺?！保?。惟志磐《佛祖統(tǒng)紀》卷29作“正（貞）觀二年上表游西竺，上允之”，道宣《廣弘明集》卷22謂“元（玄）奘以貞觀元年游西域”。

近代梁啟超先生首創(chuàng)“玄奘元年首途留學”之說（1922），陳垣（援庵）先生則力持三年舊說不可推翻，始展開了學術上的爭論。此后呂瀲先生又主張二年西行與三年秋八月高昌發(fā)軔之說。楊廷福先生在對上述各種論點作了細致分析后，認為玄奘“以貞觀元年秋八月”首途為當。周連寬先生則認為，“玄奘西行首途的年月應為貞觀三年季春三月”。近年，溫玉成、劉建華聯(lián)名撰文，認為“玄奘自長安西行的時間應在貞觀二年冬”，“玄奘偷度（玉門關）是在貞觀三年四月”。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1983年在《大唐西域記校注·前言》中取楊廷?！霸暾f”，2004年6月發(fā)表的《“絲綢之路”與西行行紀考》一文中，則又取周連寬的“三年說”。季先生只認為：“關于玄奘起程的年代問題，中外學者間爭論頗大。主要有兩說：一貞觀元年，二貞觀三年。”卻沒有表明支持何說。

楊廷福先生認為玄奘于貞觀元年（927）秋八月從長安出發(fā)，“約在九月初抵涼州，停留月余，為新任都督李大亮所聞，逼令還京。幸賴當?shù)鼗弁◣熛嘀?，密遣二弟子竊送向西，晝伏夜行，遂至瓜州”。楊先生的這一論點在史學界影響甚大，但筆者認為值得商榷。

涼州西去瓜州1446里（據(jù)唐杜佑《通典》），玄奘和二弟子“晝伏夜行”，即使騎馬也需10天左右。按楊先生之說，“玄奘約在九月初抵涼州，停留月余”，則是十月中旬或下旬離開涼州，到瓜州的時間，應在十月下旬或十一月上旬。玄奘在瓜州又“淹留月余”，偷度玉門關時，應已是臘月上中旬了。以筆者在瓜州工作生活整50年的體驗，此時的瓜州，早已是“千里冰封”。就是“洄波甚急，深不可渡”的瓠蘆河，也已冰凍三尺，何需費力“斬木為橋，布草填沙，驅馬而過”。在氣候更為惡劣的莫賀延磧，更是草干水枯，又哪里會有“青草數(shù)畝，供馬恣食”？再者，玄奘在大漠上所見的“妖鬼魅影”，其實是戈壁上夏秋季白天晴朗時常見的蜃影（海市蜃樓現(xiàn)象），冬天則極為罕見。此外，玄奘從瓜州起身時，與他換馬的胡老翁曾告訴他“西路險惡，沙河阻遠，鬼魅熱風，遇無免者”。胡老翁所說的“鬼魅熱風”乃是瓜州戈壁中夏秋季常有的干熱風。如是寒冬臘月，何來“鬼魅熱風”？玄奘過第四烽后失道，欲飲時又失手將盛水的皮囊墜地，以致滴水不剩?！拔迦账囊篃o一滴沾喉，口腹干焦，幾將殞絕，不復能進，遂臥沙中……至第五夜半。忽有涼風，觸身冷快，如沐寒水”，這也正是秋季戈壁中晝夜溫差懸殊的真實寫照。凡此種種足以證明，玄奘應是在秋七八月偷度玉門關的。這樣，他從長安出發(fā)的時間應該是在春末（三月）或夏初（四月）。如果玄奘是貞觀元年（927）三四月從長安出發(fā)，他就又不可能在涼州見到新任都督李大亮。貞觀元年（927）三至九月在涼州任都督的是宇文士及（三月起代，八月任，九月罷），而李大亮這時還遠在交州都督任上。因此，筆者贊同陳垣和周連寬兩先生的觀點：玄奘應該是于貞觀三年（929）三月末或四月初從長安出發(fā)，五月初抵涼州，六月中旬至瓜州。筆者同時認為，辯機《大唐西域記·記贊》所說“貞觀三年，仲秋朔旦，杖錫遐征”，應該是玄奘從瓜州出發(fā)的時間。理由有三：一是前述種種已證明玄奘是秋七八月偷度玉門關的；二是玄奘出征時“國政尚新，疆埸未遠”，玉門關即相當于國門，符合“杖錫遐征”；三是玄奘“冒越憲章”偷度玉門關，是其西征最為關鍵的第一步，他除了在所住寺院的彌勒像前啟請佛祖保佑，自然也會精心選取一個有利于偷度的日子，“乃更貿衣資為買馬而期焉”，而“朔旦”無月夜應是偷度最理想的時日。

溫玉成與劉建華兩位先生認為玄奘西行的時間，“應在貞觀二年冬，而偷度玉門關的時間在貞觀三年四月”。筆者同樣認為于理不合：一是瓜州和莫賀延磧地處西北邊陲，四月（農歷）天氣猶是乍暖還寒，胡老翁沒有必要在這個季節(jié)用“鬼魅熱風，遇無免者”來勸阻玄奘；二是溫、劉兩位先生，只注意到《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以下簡稱《慈恩傳》）中“有‘青草數(shù)畝，下馬咨食’的這些描述符合四月的氣候”，但玄奘果真四月偷度玉門關，則八九月間即可抵達凌山（蔥嶺）。八九月正當秋高氣爽，凌山無冰封之理，正好趕路，不會因“凌山雪路未開，不得進發(fā)”而在屈支“淹停六十余日”。因為，如果在屈支淹停60余日，反而錯過翻越凌山的最佳季節(jié)。因此，溫、劉兩先生的論點不能成立。恰恰因為玄奘八月朔旦才離開瓜州，抵達凌山已是冬末春初，“凌山雪路未開，不得進發(fā)”，不得不在屈支“淹停六十余日”。

二、玄奘偷度的玉門關和瓠蘆河

漢有河西地，設陽關、玉門關以為門戶，隋唐移玉門關于晉昌東（也有學者認為早在東漢永平十七年（75）玉門關即已東遷）。時光流逝，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史料散佚，唐玉門關何在，竟成為一個千古謎團。雖然《大明一統(tǒng)志》記載有唐玉門關在“故瓜州西北一十八里”，卻不為人所重視。近百年來，不少學者致力于唐玉門關的研究，但眾說紛紜，迄無定論。

清光緒辛卯年（1891）隨父赴新疆的陶保廉，路過雙塔堡村的窟窿河，經他考證，認為窟窿河就是當年玄奘偷渡的瓠蘆河，而最先將窟窿河比定為瓠蘆河的人是《西域水道記》的作者徐松（178l～1848）。陶氏首創(chuàng)“唐時玉門關遷此”之說。1944年，閻文儒先生在親赴雙塔堡考察后，撰文肯定陶說“最為可靠”。閻文影響頗大，一時陶說幾成定論。

1996年8月，敦煌研究院李正宇先生來瓜州考察。經瓜州縣博物館同志的介紹，筆者與李先生相識。交談中李先生談起唐玉門關關址問題，他認為唐玉門關“必不在雙塔堡一帶”，“根據(jù)《瓜州都督府圖經卷第三》所載瓜伊驛道加以推測，唐玉門關應在鎖陽城、北橋子及踏實破城子之間三角地帶范圍內”。筆者當即憶及馬圈村有兩個古城遺跡，那還是1957年剛來瓜州工作不久，筆者被派駐馬圈村駐隊，對這個村名感到奇怪，有村民告訴筆者，這里曾是當年樊梨花養(yǎng)馬的地方，有個城圈樣的遺址就是樊梨花的馬圈，當然這只是稗官野史，不足為憑。文革中筆者又曾在這一帶放過10多年的羊，對這里較為熟悉，馬圈村正好在李先生劃的三角區(qū)內。李先生聽了筆者的介紹非常興奮，決定去現(xiàn)場看看。隨后，筆者陪李先生驅車到馬圈考察。翌年，李先生的《新玉門關考》面世。筆者完全贊同李先生關于新玉門關的重新考定。近年，李并成先生撰寫了《唐玉門關究竟在哪里》，提出一些新的看法，雖然在文章結尾認為“清雙塔堡是否即古玉門關址，目前尚難定論”，實則仍然認為“唐玉門關確應位于雙塔堡附近”，筆者對此不能茍同。

陶保廉以及后來的閻文儒先生，所以會以為唐玉門關在雙塔堡，是因為當時的史學界對于瓜州故城址不清楚?！扒r，考古界以安西（今瓜州縣城）西南六十里的瓜州口（今六工古城）為唐瓜州，俞浩《西域考古錄》疑之，以布隆吉為唐瓜州，繼又云在雙塔堡則近似矣?！遍愇娜逑壬H臨鎖陽城考察后，只是認為鎖陽城“或者就是唐代的瓜州城”。向達（覺民）先生也僅“私意以為唐瓜州治晉昌縣，當即俗稱為鎖陽城之苦峪城”。之前勞干1942年來敦煌安西考察后，雖曾“定苦峪城（鎖陽城）為唐瓜州城”，但因證據(jù)不足并未引起重視。直到20世紀80年代，孫修身先生撰文，猶認為瓜州故址在“今安西縣布隆吉鄉(xiāng)駐地南之肖家地古城址”。李并成先生當時也曾撰文“同意孫修身的看法”。這是因為元明以后驛路北移，鎖陽城不當驛路，漸漸湮沒不為人知。而陶氏基于認同唐瓜州（晉昌縣）在雙塔堡一帶，才作出唐玉門關在雙塔堡的判定。近年，李正宇、李并成先生先后據(jù)敦煌遺書《沙州都督府圖經》“苦水”條作了考證，鎖陽城即“唐瓜州”的身份才得以成為學術界的共識。筆者不能同意李并成先生堅持“唐玉門關在雙塔堡”的理由，除了李正宇先生在《新玉門關考》中已述及的幾點，筆者認為：

第一，位于雙塔堡的窟窿河既不是當年玄奘偷渡的瓠蘆河，也不是岑參《題苜蓿烽寄家人》詩中的葫蘆河。《重修肅州新志·柳溝衛(wèi)》云：“（窟窿河）舊名札噶爾烏珠，在雙塔堡之東，發(fā)源土胡盧溝，東西分流，經雙塔堡入蘇勒河?！边@說明窟窿河這一名稱是清以后才有的?！夺瘏⒓Ｗⅰ?981年第一版中，據(jù)《新唐書·地理志》認為：“葫蘆河為阿克蘇河支流托什罕河（在今新疆烏什縣境內）?！蓖瑫?004年修訂本又據(jù)黃文弼《吐魯番考古記》載《伊吾軍屯田殘藉》中有“苜蓿烽”，認為“苜蓿烽大抵亦當在伊州（今新疆哈密）境內”，并認為“葫蘆河當在伊州附近”，同時也認為此“葫蘆河”非《慈恩傳》所記玉門關附近之“瓠蘆河”。李并成先生文中云：“《大唐西域記》亦曰：‘玉門關外有五烽，苜蓿烽其一也?！耙芽技败俎７楹芸赡芗词呛J河（今疏勒河）岸邊的大烽燧，它當為玉門關外第一烽。既如此，則玉門關無疑應在疏勒河岸邊?！惫P者遍檢《大唐西域記》，沒有找到并成先生引的“玉門關外有五烽，苜蓿烽其一也”這一句。而是在岑參《題苜蓿烽寄家人》詩注中有此句。《岑嘉州詩箋注》注云：“《升庵詩話補遺》、《秦邊記略》、《唐詩解》引《西域記》均有‘玉門關外有五烽，苜蓿烽其一也’之句，檢索今存《大唐西域記》各本均無此句，《法師傳》則無后半句?！薄坝耖T關外有五烽，苜蓿烽其一也”這句話顯然不出自岑參本人，筆者認為是明人楊慎（《升庵詩話補遺》）、唐汝詢（《唐詩解》）等演繹出來的。前人批評楊慎“其論古考證之作范圍頗廣，但時有疏失”，“逞奇好勝，不免穿鑿附會”，唐汝詢“所注實多冗蕪，不盡得古人之意，亦不盡得其所出”。

第二，李并成先生“考及苜蓿烽很可能即是葫蘆河（今疏勒河）岸邊的大烽燧，它當為玉門關外第一烽”，最先認為這個烽燧“或玉門關外之苜蓿烽歟”的是閻文儒先生，顯然證據(jù)不足。而李并成先生進而認為“它當為玉門關外第一烽”則更值得商榷?！洞榷鱾鳌贩置髡f“（玉門）關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無水草”，“惟五烽下有水，必須夜到偷水而過”。玄奘幸運出關后，經80余里才“見第一烽，恐候者見，乃隱伏沙溝，至夜方發(fā)，到烽西見水下飲”。而所謂的苜蓿烽，東去雙塔堡不過數(shù)里，又同處河邊。則玄奘必不乏水，完全沒有必要冒生命危險再到烽西去取水。所以，這個烽燧絕不會是“玉門關外第一烽”。

第三，李并成先生引斯坦因“不難拿我們測量的地勢來證明，瓠蘆河只能是疏勒河”。（斯坦因《玄奘沙州伊吾間之行程》），認為《慈恩傳》“所記瓠蘆河……應為今疏勒河干流”。向達先生1944年即已指出，“斯氏不知唐代瓜州治晉昌縣在今安西縣東，必以今安西西南70里之瓜州故城為即唐代瓜州治所，則不無千慮之失耳”。李正宇先生近年撰寫的《玄奘瓜州、伊吾經行考》，也指出了斯坦因的這一考證失誤之處。斯坦因是將“安西縣城西南三十里的新瓜州城”當作了唐瓜州城?！按顺侵谇逵赫荒辏?733），并非唐代古城”，斯氏“以此城為座標，對瓠蘆河、第一烽、第四烽、第五烽的位置進行一系列的比定，不免令人匪夷所思”?！洞竺饕唤y(tǒng)志》云，唐玉門關在“故瓜州西北一十八里”，馬圈村古城址東南距鎖陽城正好9公里，東小西大，兩城址相距又恰好20步，與《元和郡縣志》所記“玉門關在（晉昌）縣東二十步”正相吻合。歷史文獻中這一帶又再無其他古城當之。所以筆者認為，《大明一統(tǒng)志》、《元和郡縣志》的記載以及李正宇先生的考證是正確的，唐玉門關應該在馬圈村。

近年，李宏偉先生依據(jù)嚴耕望先生《唐代交通圖考》卷2中說：“唐初玉門關在瓜州西北五十里之瓠蘆河上，后遷至瓜州城近處?！庇痔岢觥肮现菘h鎖陽城鎮(zhèn)常樂村的破城子，就是唐代玉門關所在地”的觀點。其實，1943年勞干先生也曾認為“此城（鎖陽城）距河照（斯坦因的）Serindia的圖為20英里，與50里之數(shù)相近，正北有一城基名破城子，或是玉門舊關”。但《慈恩傳》已寫明玉門關置在瓠蘆河上。而破城子附近并無河道遺跡，且破城子在鎖陽城正西稍偏北。據(jù)李并成先生考證，“該城為漢代廣至縣城，唐代改置為懸泉府，五代宋初歸義軍時則置為懸泉鎮(zhèn)，宋以后廢置”。所以，筆者認為破城子不可能是唐玉門關。

三、第四烽外之野馬泉

玄奘在第四烽受到王伯隴的“欣喜留宿，更施大皮囊及馬麥相送”，并告訴玄奘“師不須向第五烽；彼人疏率，恐生異圖?？捎诖巳グ倮镌S有野馬泉，更取水”。但玄奘“時行百余里失道，覓野馬泉不得”，以致“四夜五日無一滴沾喉……幾將殞絕”。野馬泉何在？據(jù)李正宇先生考證，第四烽即今瓜州縣北之大泉，唐第五道（伊吾道）之雙泉驛（烽）。野馬泉即應在大泉北約50公里處。大泉以北4000平方公里現(xiàn)為甘肅瓜州極旱荒漠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筆者退休前即在保護區(qū)主管業(yè)務，曾主持過自然資源的本底調查（包括水資源），對這一帶較為熟悉。北山地區(qū)地面水（井、泉）極為稀缺，有數(shù)的幾個泉源都多次勘察過。近年，筆者與瓜州縣博物館的朋友幾次陪李正宇、李并成先生到這些泉源查勘比照，希望能夠找到王伯隴所指的野馬泉，但都或因距離或因方位不相符而被否定。此后李正宇先生給我電傳來他的新作《玄奘瓜州、伊吾經行考》一文，先生認為：“王伯隴所提供的路線，除了要避開第五烽的不虞之外，還要選擇伊吾邊界距離第四烽最近之處，盡可能少走彎路，同時又必有飲水補給處。今知第四烽（今大泉處）西北80公里即入伊吾國境，而且這一地段內唐朝不設防戍，第五烽（今馬蓮井處）又遠在東北。據(jù)此，似可確定野馬泉必在官道（第五道）以西：《玄奘傳》載野馬泉距第四烽‘百里許’……故其泉亦須于大泉西北求之。”筆者拜讀后，忽覺茅塞頓開。想起退休前的一個秋末冬初，筆者帶領職工巡查，在夜幕中迷了路，碰到了一條長滿蘆葦和檉柳的小溪，就地宿營。第二天清晨，從地圖上確認這里叫蘆葦井，在大泉西北，相距46公里。處在季節(jié)性河流紅柳河中，準確地說，紅柳河只是一條泄洪溝，大部分時節(jié)無水。而蘆葦井的水幾乎長年流淌，大約二三百米遠才滲入地下。兩岸蘆葦和檉柳高大茂密，只是水質咸苦難咽。沿溝一條大路向西10多公里到蘭新鐵路的紅柳河車站，東北可達312國道的星星峽。這個蘆葦井極有可能就是當年的野馬泉。

四、玄奘與象牙佛

榆林窟有一件傳世珍寶——象牙佛，也叫象牙造像，因為沒有文獻記載，它的來歷至今還是一個謎。1925年，陳萬里先生在其《西行日記》中提到了它，陳先生還有幸在安西縣署見到過象牙造像，并為之拍照拓印，“斷定該件系印度作品，且由此推定必為唐代西游僧侶所攜歸者”。1955年，閻文儒先生在其《談象牙造像》一文中，從造像的本身作了試探性說明。閻先生認為：“從造像內外的各方面來看，應該是印度的作品，同時更可說明是印度恒河上流秣菟羅，或是北部犍陀羅地方的雕刻品，可能是中國到印度求法僧人攜帶回來供養(yǎng)的?！辈⒄J為“這個象牙造像的時代，多半是在印度佛教藝術第三期中，從七、八世紀到十一世紀的階段內”。據(jù)榆林窟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請回象牙佛匾文記》的記載，“相傳國初某僧獲于石洞積沙中”。清末民初兵荒馬亂，榆林窟幾任住持道人皆因為象牙佛慘遭殺害。末任住持道人郭元亨，也為保護象牙佛，被軍閥馬步康的部下吊打、火燒致殘。為使象牙佛不落入匪人之手，郭元亨不得不將其藏于深山10多年。直至1950年春，才交給安西縣人民政府。20世紀40年代，于右任、張大千、向達、夏鼐、閻文儒等社會名流和知名學者先后來到榆林窟，想一睹象牙佛而不得。1954年，甘肅省博物館在蘭州五泉山公園內舉辦文物展，當時正在蘭州上學的筆者，有幸一睹真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57年，筆者來到瓜州工作，多次聽到有關它的種種傳聞。1960年冬，筆者在榆林窟和郭元亨相處過一些時日，又有幸聽他講述其曲折的一生以及有關象牙佛的故事。20世紀80年代，瓜州縣副縣長裴傳哲從北京請回象牙佛的復制件，也曾交給筆者保存過幾天。此后復制件在展出時發(fā)生被盜事件（后案破追回）之后，筆者又受縣博物館張淳館長之托，借去北京出差之便，請北京象牙雕刻傳人李萬順先生依原樣再復制兩件供展出。

這尊象牙造像究竟是誰從印度帶回來并供奉在榆林窟，文獻不見記載。陳萬里、閻文儒先生均認為，應是西游僧人帶回來并供奉在這里的。唐時西去求法的僧人不少，但誰有條件把這件稀世珍寶帶回來，又為何放在瓜州？“原敦煌藝術研究所所長常書鴻先生生前，依據(jù)考證，認為此造像很可能是玄奘法師赴印度取經返回時，由寺院高僧所贈，帶回入藏榆林窟的。因玄奘法師赴印度取經歷盡艱險，途經瓜州，得到節(jié)度使（應為刺史）獨孤達‘奉事殷厚’，州吏李昌冒著被朝廷殺頭的危險，當著玄奘面毀卻緝拿他的文書，放他西去。正因此緣故，玄奘為答謝獨孤達、李昌，將象牙造像敬贈榆林窟，成為鎮(zhèn)山之寶”。但李春元先生認為：“常書鴻先生推論無文獻記載，不能立為其說（原文如此）?！崩畲涸J為：“王玄策身為唐帝國外交使節(jié)，出使西域數(shù)次，為表示中印兩國友好往來，印度高僧贈奉象牙造像至大唐未嘗不可。榆林窟乃絲路名寺，又為中外使節(jié)、商賈、僧人朝勝（圣）之地，王玄策由印度所攜造像入藏該窟亦在情理之中?！惫P者認為，王玄策曾四次作為大唐使節(jié)出使印度，第三次出使返回（唐高宗顯慶五年即660）時，菩提寺寺主戒龍回贈了象牙佛塔等禮品（《法苑珠林》）。但王玄策與玄奘不同，作為朝廷使節(jié)，他沒有權力隨意處置外國獻給皇帝的貢品，也沒有理由這樣做。而且，王玄策第二、三次出使，極有可能走的是唐蕃道。貞觀十五年（641），文成公主嫁給了松贊干布，唐蕃道通。因為路徑便捷，這一時期往印度的僧侶多走此道，王玄策要出使的，除了印度還有尼婆羅國（今尼泊爾），他不會舍近求遠繞道瓜州。所以筆者認為，常書鴻先生生前的推測是有道理的：

首先，玄奘最有條件從印度帶回象牙造像。據(jù)《法師傳》，玄奘回國時除經書和舍利子，還帶回六軀金銀鑄造和檀香木雕刻的佛像，惟獨沒有象牙造像。象牙造像在印度也應是極其珍貴的，這從菩提寺寺主戒龍向唐使王玄策贈送象牙佛塔可證明，以玄奘在印度的顯赫風光，他也最有條件得到和帶回象牙造像，正是象牙佛的珍貴，其他求法僧顯然不具備這個條件。其次，正如常書鴻先生所說，玄奘最有理由將帶回來的象牙造像放在瓜州，在瓜州對他有恩的不只是獨孤達和李昌，還有第一烽、第四烽的校尉王祥、王伯隴。但他們作為朝廷官員，這樣做畢竟是徇私枉法，為了不給這些幫助過他的人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玄奘只能默默報答。所以，他才會將最珍貴的象牙造像留在了瓜州，卻沒有明言，以致成為千古之謎。

五、第一烽

李并成先生認為玉門關外第一烽是雙塔堡西（今雙塔水庫西）疏勒河北岸之大烽燧，筆者前面已辨其非是。李正宇先生近作《玄奘瓜州、伊吾經行考》考得（第一烽）“在今安西四工農場西十里沙井子處”。筆者贊同李先生所琢磨的玄奘“從鎖陽城出發(fā)，傍官道東側向北，在馬圈及橋子村之間渡過瓠蘆河；又西北經土疙瘩灣向北，入十工山南干溝口子（又名橋子口子）穿過十工山，向西北直趨第一烽”。但李先生認為第一烽在沙井子，卻也值得商榷。李先生據(jù)《沙州都督府圖經》所載“莫賀延磧道十驛”的記述，認為出南干口子走莫賀延磧道，必須繞道常樂（今六工古城）再北上至新井驛，而這個新井驛就是第一烽。新井驛南距常樂27里，常樂境內有疏勒河（古稱獨利水）從東向西流過，玄奘如往新井驛（第一烽）方向，必然要先過疏勒河，自然不應乏水。同樣沒有必要冒險去烽下取水。所以筆者認為第一烽不應在沙井子。

根據(jù)筆者在這一帶多年來的考察，今瓜州縣城北30公里的澗泉子最有可能是第一烽。澗泉子西偏北距白墩子（第二烽廣顯驛）16.5公里（約29唐里），北偏東距石板墩（漢代烽燧）12公里（21.4唐里），東南距南干溝口39公里（約60唐里）。從澗泉子向西北72公里（128唐里）可徑直抵達第四烽（雙泉驛）。此泉水量充沛（據(jù)50000∶1地形圖標注，該泉可供100人飲用），且地勢險要。雖然目前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烽燧遺址，古時不會不派重兵駐守。所以，筆者認為第一烽應該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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