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上關于古城保護有一個重要的原則是“在場精神”:認為無序的居民生活反映了一個城市的高生命力。一定程度的雜亂無章也是城市景觀的特色,應當保護,我們卻反其道而行之。
前些日子,我與臺灣《漢聲》雜志創(chuàng)辦人黃永松、臺灣大學建筑規(guī)劃學者夏鑄九一起考察云南古城保護問題。我們去時興致勃勃,回來卻感嘆:“國在山河破?!?/p>
先說大理古城,洋人街建了不止一條,酒吧街泛濫。夜晚逛街感覺像回到了上海。我們本想尋找天堂,卻因為無法改變消費方式,又重造了地獄。這有意思嗎?城市人想尋世外桃源而來到大理,看到的仍是大家在酒吧喝酒的醉樣。麗江早無寧靜,恰因不明白世界文化遺產保護是“原建筑與原居民同時保護”,將原住民遷出,實際是將古城之魂抽離。今天的大理重蹈覆徹。
大理武廟原來是老居民聚集休閑的地方,雖然破舊但生活氣息很濃。近年,政府大興土木,重建武廟,新建的武廟威武莊嚴,中心是大廣場,周圍是幾層商鋪,結果老居民都不見了:誰還會呆在一個空蕩蕩的水泥地上聊天呢。
國際上關于古城保護有一個重要原則是“在場精神”:認為無序的居民生活反映了一個城市的高生命力。一定程度的雜亂無章也是城市景觀特色,應當保護,我們卻反其道而行之。
國際古城保護區(qū)規(guī)則有提到:應防止為追求商業(yè)吸引力而進行人為“美化”。武廟敗筆就在“美化”二字。
兩位專家對人民路石鋪臺很感興趣,石鋪臺是古鎮(zhèn)老店面的特色,方便居民與老街坊坐在街邊,隔街對話,專家認為這才是古鎮(zhèn)特點。
我們和大理鎮(zhèn)鎮(zhèn)長聊天。鎮(zhèn)長是大理古城人,他雄心勃勃,還要繼續(xù)遷出幾個古城老建筑中的老年茶室。臺灣專家對此感到悲傷,老人家是古城最重要的財富,我們卻要把他們“掃”到角落里。
夏鑄九先生在崇圣寺山門前,不肯進門,他憤怒地說:“崇圣寺仿唐建筑,沒一個細節(jié)是對的,墻不對,柱礎不對,鴟尾不對,梁也不對……”他的認真讓我們汗顏。更有趣的是,州政府要在點蒼山重建大理皇宮,四川大學竟拿出了重建皇宮的方案。試想,翠綠的蒼山出現大片北方的黃琉璃瓦宮殿,何其怪異!崇圣寺已是一座東宮,再建一座,豈不是東宮西宮!
保護世界文化遺產遵循的首要原則是原真性,故有“保護勝于維修,維修勝于修復,修復勝于重建”的說法。世界文化遺產保護有一條鐵律:已經全部毀壞的文物不得重建。部分毀壞建筑重建時,則要盡量用與原材料接近的建材。
關于建筑遺產的歐州憲章指出,“建筑遺產應以其原真狀態(tài)和盡可能多的類型傳遞給后代,否則人類自身的延續(xù)性將被破壞?!?/p>
黃永松與夏鑄九建議,如果一定要建大理王宮,宜用小體量玻璃宮殿,使建筑隱藏在樹叢中,或用宋式建筑大木作結構,并將“大理王宮”改稱“王宮博物館”以避做假之嫌。
在大理古城,隨處可見新建的建筑,墻面畫上白族圖案,便稱仿古建筑。夏鑄九認為這是拙劣的仿古。真正的仿古,應當研究當地古建的類型,把建筑分解到最基本的邏輯單元,如白族建筑中的合院、門樓、照壁、跑馬廊,只有復制這些元素,才是真正的合規(guī)仿古建,而不是現代建筑加點白族圖案就構成了所謂白族風格。
麗江古城已舊貌難尋,兩位專家沒興趣久留。當我們飛到香格里拉,看到獨克宗古鎮(zhèn)保存尚好,稍許欣慰。不過據說當地政府要在古鎮(zhèn)外新區(qū)建一個萬國建筑式樣的洋人鎮(zhèn)。這讓夏鑄九搖頭感嘆:“不對不對。”
回到上海后,我為此作詩一首,以記行狀:
隱藏的祖先/曾經告訴過你們/生命不可輕慢/當風兒響起/撥動/陽光的豎琴/杜鵑燒遍了點蒼山/我的淚水流下/你們聽不見流淌的聲音/你們看不見我的面龐/我的呼喊是空中的紙馬/我的護佑不是你們手中的鈔票/我在每一顆雨滴中/我在洱海的每一絲云里/我在朝圣者的靈魂中/我是光/琉璃之宮我所愛/空空如野/如同你空空的心靈/我要充盈在其中/世間萬物都逃不脫死亡/只有我忠實守候/在月光/星光/你的眼光中/我身影暗渡/你們遺忘的靈魂/我都已收藏/我的冬天已過/我的風暴消逝/我是你們漫漫旅程的終點/我是詩中最后一聲嘆息/妙香國的兒子女兒們/我是你們無法消費的神(注:大理因信奉佛教,古代別稱妙香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