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隋志》“簿錄篇”著錄有《文章志》諸書,但它們既非目錄著作,也不是作家傳記。通過考察可知,《文章志》諸書產(chǎn)生于六朝別集涌現(xiàn)而不為官撰目錄著錄的背景下,其所記錄的實際是諸文章家別集之序,是對諸家別集的“敘錄”。
[關(guān)鍵詞] 六朝別集文章志敘錄
“志”的主要義項有記錄、敘述等,如《莊子#8226;逍遙游》:“《齊諧》者,志怪者也”。漢魏六朝以來,多有記敘體書籍以之為名,如《異物志》、《博物志》、《人物志》、《三國志》、《豫章舊志》,等等。顧名思義,《隋志》著錄的《文章志》類著作當是記敘文章家文章之事者。然關(guān)于其性質(zhì)、內(nèi)容和體例則眾說紛紜,或以為作家傳記,或以為目錄著作,莫衷一是。筆者認為,此類著作實乃順應文學的繁榮、別集的涌現(xiàn)而產(chǎn)生,是對諸家別集的“敘錄”。
1以《隋志》著錄情況考察《文章志》諸書的性質(zhì)
本文所論《文章志》諸書,是六朝時期出現(xiàn)的性質(zhì)、內(nèi)容和體例相近同的一類著作,雖無完整遺存,但仍可從史志著錄、各類書籍的注釋和征引資料窺見一斑。《隋志》將其著錄在史部“簿錄”篇。為方便考察,但略去本篇標明“某目錄”者,余皆錄:
《七略別錄》二十卷。劉向撰。
《七略》七卷。劉歆撰。
《晉中經(jīng)》十四卷。荀勖撰。
(省晉、宋“目錄”三部)
《今書七志》七十卷。王儉撰。
(省梁“目錄”三部)
《七錄》十二卷。阮孝緒撰。
(省魏、陳、隋“目錄”十一部)
《雜撰文章家集敘》十卷。荀勖撰。
《文章志》四卷。摯虞撰。
《續(xù)文章志》二卷。傅亮撰。
《晉江左文章志》三卷。宋明帝撰。
《宋世文章志》二卷。沈約撰。
《書品》二卷。
《名手畫錄》一卷。
《正流論》一卷。
此篇《雜撰文章家集敘》以下5部皆為《文章志》類著作。任昉在《王儉集序》中說,《今書七志》“為一家言”[1]3203,屬子部著作,故不收入其別集。則《文章志》諸書亦當歸入子部,可能是《隋志》作者認為子部沒有合適類別來附錄它們,故附錄于此??肌端逯尽贰皠e集”著錄及原注記載,可知《文章志》諸書記錄了自屈原時代到劉宋朝約800年間至少711位文章家及其別集?!端逯尽肥凡糠帧罢贰?、“雜傳”、“簿錄”等13篇,若《文章志》諸書確屬人物傳記,《隋志》理當將其著錄于“雜傳”篇,而不是在“簿錄”篇。也就是說,《文章志》諸書雖記錄了文章家的生平事跡,但非以傳記人物為唯一目的。《隋志》偶有因望文生義而使著錄發(fā)生舛誤者,如將本應著錄在“總集”篇的《文士傳》著錄到“雜傳”篇。《詩品序》:“至于謝客集詩,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錄,并義在文,曾無品第”[2]4?!爸句洝奔从涗??!端逯尽分浻兄x靈運撰《詩集》五十卷,張騭撰《文士傳》五十卷。鐘嶸的意思是說謝客輯錄詩歌、張氏輯錄文章只要看到就錄,并不加甄別選擇;他們的記錄,都只專注于文章纂輯本身??梢姡娛吓u的《文士傳》為文章總集無疑。盡管《隋志》偶爾的失誤赫然可按,但并不意味其著錄《文章志》諸書亦有誤。
考察上引“簿錄”篇著錄的30部(可能脫漏謝靈運《四部目錄》)著作,前22部明顯以“目錄”為編次依據(jù),按時代先后著錄,最后3部性質(zhì)不詳。而《文章志》諸書被集中著錄在二者之間,顯然有別于這兩類,構(gòu)成一個特別序列。換言之,《文章志》諸書亦非僅以目錄為限。如果其為目錄著作,則當分別著錄在相應時代,而不應另為一類附錄。這種在一篇之中另為附錄似是《隋志》常例,如《論語》篇附錄《爾雅》諸書,總集篇附錄解釋評論類著作,以及《尚書》篇、《孝經(jīng)》篇、起居注篇等均有某書籍“附于此篇”的情況。那么,它們是否為某總集的單行目錄?考《隋志》“總集”篇,除摯虞撰《文章流別集》外,另4人均未編纂可相聯(lián)系的總集。《隋志》在著錄《文章流別集》后隨即著錄“《文章流別志》、《論》二卷”,顯然,《文章流別志》即是《文章流別集》的目錄?!端逯尽分浀氖且娫跁?,從卷帙看,摯虞《文章志》與《文章流別志》明顯有差。又,凡書籍目錄無論單行與否,在《隋志》中都是隨該書籍著錄或注釋,如“《五都賦》六卷”注曰:“并錄。張衡及左思撰”。《隋志》“別集”篇著錄“《梁武帝集》二十六卷,《梁武帝詩賦集》二十卷,《梁武帝雜文集》九卷”,單行的“《梁武帝別集目錄》二卷”亦隨之著錄。相較《文章志》諸書,《梁武帝別集目錄》更有資格著錄于“簿錄”篇。《晉書#8226;摯虞傳》還將其《文章志》和《文章流別集》分別記載,由此可見,摯虞《文章志》與《文章流別志》并非一書。
綜上所述,《文章志》諸書既非純粹的傳記,也不是純粹的目錄,而恰是將二者有機結(jié)合的對諸家別集的“敘錄”。這從荀勖《雜撰文章家集敘》可知,裴松之注《三國志》、劉孝標注《世說新語》、李善注《文選》等引用此書均作《文章敘錄》。兩《唐志》著錄作“《新撰文章家集敘》五卷”。姚名達先生云:“敘錄二字古義相通,故《三國志#8226;王粲傳》注又引作《文章敘錄》。新撰云者,前此諸家文章多單篇散行,今始撰為一集也。新集敘云者,新集之敘錄也[3]351。需要強調(diào)的是,“敘錄”即記錄,“文章家集”乃文章家之別集。不是纂諸家文章為一集,而是各別聚為集;則《文章敘錄》、《文章志》諸書是對新纂或既纂的諸家別集之“敘錄”。這類書籍除《隋志》著錄外,《南齊書#8226;文學傳》載有丘靈鞠《江左文章錄敘》,劉氏注《世說》引有顧愷之《晉文章志》、丘淵之《文章錄》(《文章敘》)和《新集錄》,其體例與《文章志》諸書相同。
2從文學發(fā)展和官撰目錄看《文章志》諸書的產(chǎn)生
《文章志》諸書是漢魏六朝文學發(fā)展和繁榮的產(chǎn)物,也與秘閣目錄重詩賦而輕他體文章的傳統(tǒng)有關(guān)。所謂“文章”,章炳麟先生以為“禮樂之殊稱矣,其后轉(zhuǎn)移,施于篇什”[4]。曹丕《典論#8226;論文》提到文章家“能之者遍也”的文章有奏議、書論、銘誄、詩賦等四科八體;其所言文章不涵蓋經(jīng)傳諸子,可知漢魏之際的文章概念已相對固定。摯虞云:“文章者,所以宣上下之象,明人倫之敘,窮理盡性,以究萬物之宜者也。王澤流而詩作,成功臻而頌興,德勛立而銘著,嘉美終而誄集。祝史陳辭,官箴王闕[1]1905。其列舉詩、頌等數(shù)種以明文章范疇,說明漢魏以來的文章概念漸與狹義的文學接近。
秦漢以降,詩歌辭賦得到長足發(fā)展,其他如散文、俳諧小說諸體都有顯著成就,尤其在擺脫經(jīng)學附庸地位而進入文學自覺時代后,文章體制蜂起,群文滋長,繁如星辰,燦若錦繡。正如劉勰所說:爰至有漢,“篇章亦不匱,遺風馀采,莫與比盛”;“自獻帝播遷,文學蓬轉(zhuǎn)……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5]399-404。隨著文章家屬文的自覺和文章的日益繁盛,別集應運而生?!端逯尽贰皠e集”篇序文說別集出現(xiàn)于東漢,是后之君子欲觀前人文章體勢,“而見其心靈,故別聚焉,名之為集;辭人景慕,并自記載,以成書部”。就史籍記載看,漢魏時期的別集主要由后人幫助集結(jié),此后自我纂集的漸多。其盛況即如《金樓子#8226;立言》所云:“諸子興于戰(zhàn)國,文集盛于二漢。至家家有制,人人有集”[6]63。據(jù)《隋志》“別集”篇著錄及其注釋記載,兩漢別集有101家,三國64家,兩晉374家,宋169家,南齊56家,梁86家,陳26家,北朝共19家,隋17家。這能說明三個問題:①文學創(chuàng)作的繁榮和別集的“日以滋廣”促成了《文章志》諸書編撰的歷史要求;②每朝每代別集數(shù)量的多寡與《文章志》諸書有無記載關(guān)系至為密切;③蕭繹此言的依據(jù)大抵是《文章志》諸書。
考察《文章志》諸書的編撰,只有置于劉向、劉歆《七略》以來的500多年的校書編目的目錄學史中才能清楚地認識其歷史地位。劉向父子《七略》是對漢成帝、漢哀帝時國家藏書的大整理,可謂中國學術(shù)文化史上的偉大成就之一,惜之亡佚而無法窺其全貌。好在班固是“依《七略》而為書部”編成《漢書#8226;藝文志》(簡稱《漢志》)的,透過《漢志》則可知《七略》大概?!稘h志》刪去“輯略”,留有六藝、諸子、詩賦等六略“以備篇籍”;其“詩賦略”著錄辭賦78家,歌詩28家,不見他類文體,僅以著錄詩賦為限?!镀呗浴泛汀稘h志》不以“文集”而以“詩賦”名類,說明《隋志》所謂“別集之名,蓋漢東京之所創(chuàng)”是有根據(jù)的。戰(zhàn)國末至東漢初,詩賦極為繁榮、各逞風流,成為當時的主流文學形式?!镀呗浴芳爸痢稘h志》能擇“詩賦”為部類,將其與經(jīng)傳、諸子等并列,雖有不收錄他體文章的遺憾,但畢竟是創(chuàng)舉?!稘h志》以后的東漢未編撰新目錄。漢末喪亂,圖書“掃地皆盡”,曹魏采掇遺亡書籍收藏秘閣,鄭默為編《魏中經(jīng)簿》,但不知其詳?!镀咪浶颉吩唬骸皶x領秘書監(jiān)荀勖,因魏《中經(jīng)》,更著《新簿》,雖分為十有余卷,而總以四部別之”[1]3345。荀勖《晉中經(jīng)簿》,實乃中國圖書目錄四部分類傳統(tǒng)之濫觴。
《晉中經(jīng)簿》體例大異于《七略》,其分甲、乙、丙、丁四部,“丁部”有詩賦、圖贊、汲冢書。《七錄序》說此四部書“二萬九百三十五卷”;《隋志序》說“四部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侗碧脮n》引荀勖《讓樂事表》云:“臣掌著作,又知秘書。今覆校錯誤,十余萬卷書不可倉促”[1]1634。據(jù)此載,荀勖校書編目時已有10余萬卷書等待校讎,但最終編入四部目錄的只有2萬余卷。就此四部構(gòu)成來看,不為官撰目錄著錄的8萬余卷圖書,除重復者外,應該主要是別集。東晉李充在《晉中經(jīng)簿》基礎上編成《晉元帝書目》,存書僅3 014卷?!镀咪浶颉泛汀端逯拘颉氛f其“總沒眾篇之名,但以甲乙為次;自爾因循,無所變革”。說明丁部被取消,直到謝靈運撰《四部目錄》才恢復。南朝官撰目錄除了梁將術(shù)數(shù)之書更為一部而有《五部目錄》外,其余《四部目錄》的內(nèi)部構(gòu)成已不得而知。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南朝兩部私撰目錄——王儉《七志》與阮孝緒《七錄》。王儉《七志》以“詩賦之名不兼余制”而改“詩賦略”為“文翰志”,重“詩賦”而輕他體文章的傳統(tǒng)自此有所改變?!安患嬗嘀啤贝蟮质侵浟瞬粸楣僮夸浿匾暫捅M收的別集之類,這或許是王儉之所以要在《四部目錄》之外別撰《七志》,以彌補官撰目錄之不足的原因。阮孝緒則“以頃世文詞,總謂之集,變翰為集,于名尤顯,故序《文集錄》為內(nèi)篇第四”[1]3346,實際開創(chuàng)了后世沿用不絕的“集部”。其“文集錄”類分楚辭、別集、總集、雜文四個子目,共著錄圖書1 042種10 755卷,比較全面地反映了當時文學的發(fā)展和文學文獻的存佚情況。至此,別集在綜合性目錄中才有了明確歸屬。從“詩賦略”到“丁部”,到“文翰志”,再到“文集錄”,別集等待進入綜合性目錄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過程,說明“文翰志”尤其是區(qū)分子目、詳盡著錄的“文集錄”的設立無疑是目錄學史上的一個偉大成就。
其實,別集自誕生就顯露了它的民間性、私人性,且主要流傳和收藏于民間,其被收錄到秘閣的程序比較復雜。如《三國志#8226;陳思王傳》載,《曹植集》是由魏明帝準許然后收藏秘閣的,其詔“撰錄植前后所著賦頌詩銘雜論凡百余篇,副藏內(nèi)外”??梢姡亻w中外有別,如劉向校讎就是以“中書”即中秘藏本為依據(jù)的?!稌x書#8226;曹志傳》載,晉武帝曾讀《六代論》而詢問曹志此文是否為其父曹植所作,曹志則不得不回家查看目錄以答問,說明《曹植集》其時可能不在秘閣。又《三國志#8226;諸葛亮傳》載,《諸葛亮集》是荀勖、和嶠奏請晉武帝允許,由陳壽編纂并上表其成的,最后是否收藏秘閣史籍無載。還有一些文章未及編次就已消亡,如《顏氏家訓》云:“(顏協(xié))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二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并未得編次,便遭火蕩盡,竟不傳于世”[7]132。像這種情況如果沒有顏之推的記載,后世便不可得知;此前這類記載或許在《文章志》諸書搜求范圍之內(nèi)。即便所有別集被收集到秘閣,倘若不以為珍藏書籍,大抵也不在四部之目。然則,別集大量涌現(xiàn)后,總得有一個記錄它們的系統(tǒng),在官撰目錄不重視或不為著錄的情況下,私撰的《文章志》諸書便出現(xiàn)了。一旦有了綜合性著錄系統(tǒng),《文章志》諸書就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這就是為什么《文章志》類著作在《七志》之后大為減少,《七錄》之后不復編撰的根本原因。
3六朝《文章志》類著作的內(nèi)容和體例
以荀勖《文章敘錄》和摯虞《文章志》為代表的《文章志》諸書,其內(nèi)容、體例在一定程度上應承續(xù)了《七略別錄》。《漢志》“總序”曰:“劉向校經(jīng)傳諸子詩賦……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意謂劉向每整理完一書,就為該書編制篇目,然后撮要校讎情況、作者生平及撰著旨意等,記錄并上報。將劉向這些校讎書籍的副產(chǎn)品,即表、奏之文別纂成著作,就是《別錄》?!镀咪浶颉坊蛟S說得更明白:“昔劉向校書,輒為一錄,論其指歸,辨其訛謬,隨竟奏上,皆載本書。時又別集眾錄,謂之《別錄》,即今之《別錄》是也”[8]262?!端逯尽穬H在子部著錄先秦、西漢如“《曾子》二卷”、“《魯連子》五卷”、“《賈子》十卷”等有限的幾部著作名下注曰“錄一卷”,這大抵是“皆載本書”且別纂于《別錄》的“敘錄”?!秳e錄》久已亡佚,通過遺存的《戰(zhàn)國策》、《管子》、《晏子》、《孫卿子》、《尸子》、《列子》、《韓非子》、《鄧析子》諸書“敘錄”及劉歆《上山海經(jīng)表》尚可管窺一斑。其基本體例屬“表”或“奏”,前半部分概述校讎、所定篇章情況,而非該書具體目錄,如《晏子》“敘錄”:
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書《晏子》十一篇,臣向謹與長社尉臣參校讎,太史書五篇,臣向書一篇,參書十三篇,凡中外書三十篇,為八百三十八章。除復重二十二篇六百三十八章,定著八篇二百一十五章,外書無有三十六章,中書無有七十一章,中外皆有以相定。中書以“夭”為“芳”,“又”為“備”,“先”為“?!保罢隆睘椤伴L”,如此類者多,謹頗略椾。皆已定,以殺青,書可繕寫[1]332。
為每部藏書“條別篇目”是校讎工作的題中之義,無需在表、奏中一一列出,遺存較為完整的《戰(zhàn)國策》、《管子》、《孫卿子》諸書之“敘錄”皆如此。后半部分各有側(cè)重,如介紹、稽考作者生平,總說書名含義,辨別書的真?zhèn)?,探討著作旨歸,判定書的價值,補充說明篇章取舍之故,等等,以“謹?shù)阡?,臣向昧死上”之慣用語收尾,或有署名、上表時間。
就遺存資料看,《文章志》諸書雖對劉向的“敘錄”有所繼承,但區(qū)別比較明顯:
#61548;其“敘錄”對象都是“文章家集”即文章家之別集,而劉向“敘錄”的都是經(jīng)傳諸子著作。劉向未完成校讎工作就已去世,是否曾對“詩賦略”著錄的諸家有過“敘錄”既無記載又無實證。除屈原作品較為特殊外,“詩賦略”著錄的諸家作品為賦和歌詩,構(gòu)不成嚴格意義上的“別集”,尤其歌詩類,更像是“總集”??肌稘h志》“詩賦略”,其中著錄有“上所自造賦二篇”,“臣說賦九篇”,“臣吾賦十八篇”,“臣昌市賦六篇”,“臣義賦二篇”;“上”應即漢成帝,“臣說”、“臣吾”、“臣昌市”、“臣義”類同“臣向”,是相對漢成帝而言,但不知其姓氏,接替劉向校讎詩賦的當是此四人;“詩賦略”很可能是由他們集中“敘錄”的。又,《漢志》每“略”有“大序”,“略”下每種有“小序”,均剪裁自“輯略”。惟有“詩賦略”五種無“小序”,其“大序”亦出自班固之手。由此可知,劉向未曾校讎詩賦?!端逯尽分浕蛟⒂涊d從西漢到齊梁間的“別集”,集名下往往注云“錄一卷”或“目一卷”,這與《文章志》諸書“敘錄”的起訖時間完全一致;而在沒有《文章志》類著作予以“敘錄”的北朝以及陳、隋,別集有“錄”、“目”的情況極其罕見。這些“錄”、“目”無疑主要出自《文章志》諸書對別集的“敘錄”。
#61548;私撰《文章志》諸書中的“敘錄”相當于別集“序”,而劉向的“敘錄”盡管“皆載本書”卻是表、奏。由于撰著性質(zhì)不同,則文體不同,其文內(nèi)材料的安排順序也有別?!段恼轮尽奉悺皵洝迸c別集“序”同樣特別重視作者,一般是前半部分記載作者生平事跡,后半部分敘說文章撰著、存佚情況,這與文章家主體地位的日益提高和人物品藻之風行有著密切關(guān)系。下面略作比較就能看得更清楚。
《文章敘錄》:(裴)秀字季彥。弘通博濟,八歲能屬文,遂知名?!ㄊ∩铰臍v等)著《易》及《樂》論,又畫《地域圖》十八篇,傳行于世?!睹藭D》及《典制》《官制》皆未成。年四十八,泰始七年薨,謚元公,配食宗廟[9]673。
摯虞《文章志》:劉季緒名修,劉表子。官至東安太守。著詩、賦、頌六篇[9]560。
案摯虞《文章志》,(桓)麟文見在者十八篇,有碑九首,誄七首,《七說》一首,《沛相郭府君書》一首[10]1260。
曹植《前錄序》:……余少而好賦,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雖觸類而作,然蕪穢者眾,故刪定,別撰為《前錄》七十八篇[1]1143。
任昉《王儉集序》:公諱儉,字仲寶,瑯邪臨沂人也?!ㄊ?千余字)昉嘗以筆札見知,思以薄技效德,是用綴緝遺文,永貽世范。為如干秩,如干卷。所撰《古今集記》《今書七志》,為一家言,不列于集。集錄如左[11]652-658。
“序”有自作者如《前錄序》,有他人所作者如《王儉集序》。“序”即“敘”,如劉氏注《世說》所引《劉瑾集敘》、《嵇康集敘》、《高柔集敘》等。別集纂輯者另外還為所纂編有目錄,即“集錄”。據(jù)《晉書#8226;曹志傳》,曹植曾為《前錄》“有手所作目錄”;任昉所謂“集錄如左”,意味著其為《王儉集》另編有目錄。諸目錄一旦為《文章志》類“敘錄”和別集“序”所用,就被簡約為篇章數(shù)目了。換言之,無論《文章志》諸書“敘錄”還是別集“序”中,均無所謂“目錄”。而《隋志》附注的“錄”、“目”,實際由“敘錄”或“集序”與“集錄”兩部分構(gòu)成,并非純粹的“敘錄”或“目錄”;《隋志》著錄僅有一卷的別集亦有“錄一卷”就足以說明此問題。因此,《文章志》諸書作者除為新纂別集、原本無“序”別集所作的“敘錄”或需要原創(chuàng),其他大抵可增刪、撮要于別集“序”。當然,不排除其資料可以來源于其他渠道。
#61548;《文章志》諸書的內(nèi)部體例和編撰方法與劉向《別錄》也不同,《別錄》是與《七略》對應的,而《文章志》諸書“敘錄”范圍則可大可小,無有定準。其編撰方法大抵以別集名為綱,依次“敘錄”。替人編纂的別集,其集名稱應有作者姓名(帝號、謚號等),如《摯虞集》、《魏武帝集》、《王文憲集》(《王儉集》),據(jù)《南齊書#8226;王儉傳》,王儉“謚文憲公”。這類別集之“敘錄”伊始,毋需著作者姓氏,如上引裴秀、王儉等是可證。若是作者自纂,則有為其集命名的情況,如曹植《前錄》,《梁書#8226;王筠傳》載王筠“自撰其文章,以一官為一集”,有《中書集》、《臨海集》、《左佐集》等。因這類別集題中無作者,“敘錄”則全其姓氏名字,如上引劉季緒應即如是?!段恼轮尽分T書之“敘錄”或可稱作別集序,這從可考的近70則佚文中就能清楚地看出其具備“序”的要素:作者姓名里籍、家世先考、生平履歷、經(jīng)典言語及詩文摘敘、人格及詩文評價、文學事跡、其他著述、所著篇章數(shù)量及存佚情況等。上引佚文有要素不全者,皆引用者取舍所致。一言以蔽之,《文章志》諸書所記錄的就是諸家別集之序,是對諸家別集的“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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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祥謙,男,1964年生,副教授,發(fā)表論文31篇,出版專著1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