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梳妝臺,我用手指在油窗紙上戳了一個洞?!捌皟海裢韥砦壹宜?。”在院子里擺弄石子的女孩頓時不高興了,嘟著嘴巴“哼”了一聲:“我不要,誰讓你那樣叫我?!蔽疫B忙哄著她“好卓兒,你來嘛!”女孩才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歪著小腦袋,好一陣,她朝我做了個鬼臉:“好吧!我媽剛給我講了個老鼠偷油的故事。晚上我講給你聽?!蹦苈牴适?,我當然高興,竟一時得意忘形,從梳妝臺上掉了下來,頭磕在凳子上。屋外是媽媽急促的腳步聲,可望著油窗紙上的洞,我嚇得沒敢哭。那年,我們四歲,是不曾上幼兒園,洗澡還不知道要關(guān)門的年紀。
卓瓢兒是棄嬰,她的親生父母是誰,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我聽媽媽說她被拋棄的竹籃里除了有一張用來包煙的上面簡單地記著她的生辰八字的銀紙之外,就只有一塊紅布。我想她親媽要是有心,那應(yīng)該是一個傾注著無限母愛的很好看的紅肚兜,而不應(yīng)該只是那么簡單的一塊紅布。媽媽給我講這些時,我哭了。好長時間后,我問媽媽:“當初您也有想過把我掛籃兒(方言,扔掉的意思)嗎?”媽媽若有所思,笑而不答??晌蚁霊?yīng)該有那個可能。雖然我從不懷疑媽媽的愛,然而在那個人人都想生兒子的年代里,把女嬰掛籃兒是很多女人的無奈,是見怪不怪的事,卓瓢兒就是這樣被掛籃兒了。
她被我家屋后的人家收養(yǎng)了,“卓瓢兒”是爺爺給她取的名字。據(jù)說,她小時候哭的時候,嘴巴總是向前伸著,有點像舀米的器具,按我們方言的意思,她就“榮獲”了這一稱號。稍懂事一點兒,她就開始討厭自己的名字,當她跺著腳要求大家不要叫她“瓢兒”時,我們卻殘忍地笑了。
沒錯,她就是我的卓瓢兒,是上帝送給我最好的童年禮物。她的養(yǎng)母和我媽是“老相好”,我和卓瓢兒是“小相好”。開玩笑的時候,大家都愛這么說。于是,某個夏天的上午我們鉆進了菜地后面的窖洞里,用小刀在青磚石上刻下了十四個字:“蓉蓉和卓瓢兒要做永遠的‘小相好’?!?/p>
我們喜歡梳一樣的辮子,細細的卻一大把的那種;愛穿一樣的衣服,比如紅色的套腳褲。我們總要睡在一起,除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她會爭著要睡外邊。她說:“躲在里邊,鬼來了先吃我,你就不怕了。”我們從不打架,從不互相吵罵。只是高興的時候,我叫她“卓兒”;惱的時候,我喊她“瓢兒”。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經(jīng)常生病,人又笨笨的;而她卻像個精靈,活蹦亂跳。我在衛(wèi)生所打針的時候,她竟問我打針是什么感覺,會不會很疼。我白了她一眼,摁著針眼兒,痛得懶得理她。病好了以后,我們又穿著一樣的衣服,扎著一樣的辮子,到處玩耍。我們跑到河里抓泥鰍,搬開石頭找螃蟹,紡厚厚的網(wǎng)去捉蜻蜓……過路的人都稱贊,好俊俏的一對雙胞胎。
搖著歲月的風(fēng)鈴,我們成熟了不少,丟棄了些許稚嫩。十三歲,那個青春萌動的年紀,我們?nèi)耘f躺在一張床上,談人生,談理想,談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只是,她偶爾會問我一些那時不太懂而今依舊朦朧的問題。她問我喜歡誰,我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白雪公主!”現(xiàn)在想來,當初我大概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她聽后,笑著摸著我的頭說:“蓉蓉,你的夢在童話里,希望他會騎著白馬來接你,可我的夢卻在武俠里?!彼蝗淮蜃?,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我無法否認自己的遲鈍。那時的我好像真的什么也不懂。
中考過后,家里不再讓她讀書了,她要去廣東打工。走的那天,我送她上車,我們只是注視著對方,沒有說一句話,離別就以這種沉默的方式而結(jié)束。如今,我們已經(jīng)兩年沒有見面,也沒有通過一次電話,我想她是怕打擾我??蓛赡昀?,我多了一個習(xí)慣——看著天空發(fā)呆,然后想著我的卓瓢兒。
【作者系湖北省羅田縣育英高中高二(3)班學(xué)生,指導(dǎo)教師:范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