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弒君就是把皇帝殺掉的意思。盡管按《春秋》的義例,凡是被殺的國君均稱名,是因為國君無道,這里稱晉靈公夷皋的名,是貶斥晉靈公無道,晉靈公不守君道;但給趙盾冠以“弒君”的罪名,也寫出了趙盾的不守臣道。
《晉靈公不君》中,一個為君卻不守君道,一個為臣卻不守臣道?!俺嫉馈痹赑K(對抗)“君道”。
然而事實究竟如何?
我們看晉靈公的所作所為:一是他“厚斂以雕墻”,極度荒淫;二是他“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置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對百姓殘暴至極;三是他因“宣子驟諫”,便“患之”,于是“使■麑賊之”,以至于“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嗾夫獒焉”。晉靈公不僅不聽趙盾等大臣的勸諫,反而屢次想殺死趙盾,甚至不惜動用猛犬。
我們再看趙盾的所為,晉靈公濫殺宰夫,他直言敢諫,盡了忠君之職;為了上朝,他起得很早,以致坐而假寐,并且是盛服等待,他宵衣旰食,恪盡職守;打獵遇到靈輒饑餓,給了吃的,他養(yǎng)民也惠,從以上種種表現(xiàn)來看,趙盾確實是一個按臣道而行的良臣。
由此推斷,晉靈公為暴君,事實就擺在那里;然而趙盾為不臣之臣,卻不合情理。比較二者所作所為,卻是為君者不守君道,而為臣者卻守了臣道,暴君晉靈公被殺死,按情理講,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弒晉靈公者不是趙盾,但趙盾卻又承擔了這件事的主要責任。晉國的太史董狐在史書中寫下“趙盾弒其君”。甚至孔子也在《春秋》中沿用董狐的說法,硬說是他殺的,還說:“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币o董狐的說法一個新的注腳,董狐真的可以算是良史嗎?恐怕非但不是,而且還給后世留下了極壞的影響。當然董狐這樣寫是有自己的標準的,那就是當時被普遍認可的禮法。
對于趙盾和他“弒君”的罪名,孔子又評價說:“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笨鬃映姓J趙盾是國之良臣,對他寄予同情,卻又認為他背負“弒君”的罪名是“為法受惡”,并不算冤枉,這里的法也就是某些人自定的君臣綱常之理。
晉靈公彈射路人、殺廚子游尸的舉動,是一種變態(tài)的殘暴,是不君之為。然而在中國傳統(tǒng)政治制度之下,人們只能順從,自古君王都是神圣的,不可冒犯的,不可彈劾討伐的,否則,便會犯下各種罪行:欺君,犯上作亂,甚至弒君。而晉靈公要殺趙盾,按人們對專制皇權(quán)的理解,晉靈公是君,趙盾是臣,君讓臣死,臣不敢不死,直接下命令就行了。
事實上,趙盾的確沒有“弒君”,甚至連想也沒有想過。在此,我們不能不懷疑董狐筆下的客觀性,封建禮法的合理性。
可以想到,“春秋筆法”這支欺軟怕硬的曲筆,“掩蓋君王的荒唐,并使他們得到幾分虛無的自慰服務(wù)的,而真正的亂賊臣子看了也是不用怕的”,歷來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真正的兇手沒有“捉拿歸案”,倒是讓恪守為臣之道的趙盾背上了“弒君”惡名。
“只唯上,不唯實”,恐怕是中國的積弊,是那個怪異的時代的變態(tài)的禮法。歷史學家也是扭曲歷史的,守臣道的趙盾無殺人事實卻背上了“弒君”的惡名,歷史其實就是為君王而作的。
君道,臣道,沒有了“理”的約束,便沒有了衡量的標準,于是二者便處于“無規(guī)”的境地,君亦非君,臣亦非臣,君道亦非君道,臣道亦非臣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