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圣誕節(jié),美國人薩拉忽然發(fā)現,39件圣誕禮物中,“中國制造”的有25件。與此同時,家里的鞋、襪子、玩具、臺燈也統(tǒng)統(tǒng)來自中國。面對此情此景,她不禁想到:如果沒有中國產品,美國人還能否生存下去?全球化時代真的已經悄悄進入我們的生活了嗎?于是薩拉突發(fā)奇想,決定從2005年1月1日起,帶領全家開始嘗試一年不買中國產品的日子。全書按實踐順序講述了這場有趣卻又充滿挫折的真實歷險,最終在2006年的元旦,薩拉全家很高興地與“中國制造”重修舊好。
抵制中國制造時,玩具專區(qū)可不是個消磨時間的好地方,但我們也是迫于無奈。維斯有個生日派對要參加,幾小時后就要開始了。在他學校的小房間里看到邀請信封的時候我的心就沉了一下,雖然我早就在等這樣的麻煩了。生日派對很麻煩,因為這時候就非買玩具不可,而玩具總是來自中國。因為害怕自己預想中的打擊,我一再推遲買玩具的時間。派對要在后院舉行,我一直留意著天氣預報,希望會有場雨來拯救我。
我找到了很多令我吃驚地東西。剛開始看的五件商品,有四件是中國的,包括兩件售價二百五十美元的香奈兒夾克,我仔細觀察衣服的接縫處,想找到一點劣質的痕跡,但是兩件夾克都很好,看上去類似格溫妮斯·帕特洛在天氣晴好的十月份,到中央公園散步時穿的衣服。
“你以為呢?”當我跟她抱怨說為了給凱文重置一副非中國制造的太陽鏡花了一大筆錢時她問道,“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尤其是你的世界里沒有中國制造的時候”。
離可以自由買中國產品還有多久呢?八個月。不過是誰在掐日子呢?我當然知道了,除了蘇菲和小狗,我們每個人都在掐日子。
記得當初想要嫁給凱文的時候,我們才相識幾個月。我們和一個我們兩人都認識的朋友在威基基海灘(在美國夏威夷州,世界著名海灘之一——譯者注),凱文和旁邊毯子上蹣跚過來的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玩,他們在沙子里挖貝殼,找到好看的就留下扔在一起,不好看的就又扔進海里。
我朋友在給我繪聲繪色地嘮叨她和男朋友之間的傷心事,可我聽不進她的話。凱文對孩子的愛心吸引了我。每次當凱文說一個貝殼“難看”并很夸張地將它扔向大海時,那孩子就會快樂地大喊大叫。我早就看好凱文了,他的笑聲能把餐館里的陌生人逗樂,他很有幽默感,不是很自我,所以會很體面地穿著廉價的T恤從容生活。不僅如此,他就是史蒂夫?麥奎因的翻版,只是比其更勝一籌,因為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和溫和的性格。
最后一刻接到朋友和凱文自費旅行的邀請時,我沒有奢望什么愛情,想的只是在海灘上曬太陽和在太陽傘下喝飲料,毫無目的的一周光陰。現在,當我坐在毛巾被上裝作在聽朋友凄涼的嘮叨時,我意識到有大事要發(fā)生了。我知道,一個自己不怎么熟悉,可以給我一生幸福的男人正在幾英尺開外的海灘上玩鬧。關鍵是,凱文卻不知道我也可以給他一生的幸福。從我在沙灘上看到的這一幕起,我決心讓他知道這一點。他似乎就永遠沒腦子,想不到向我求婚——都兩周了。我原諒了他的遲鈍,我們結婚了,并且我從沒后悔過。
將記憶中海灘上那個像史蒂夫·麥奎因一樣風趣的人和眼下站在我面前的塔吉特游泳池專區(qū)過道里悶悶不樂的這個人聯系起來很難。不,不是很難,是不可能。史蒂夫·麥奎因的眉頭還在,但海邊那時候的幽默及耐心卻像一縷青煙被風帶走了。這個周六瞪著我的凱文是個脾氣火暴的家伙,他看上去可能會把貝殼扔向孩子而不是為他們扔進海里。還有,我看到他已經嚴重斜視了,他真的需要一副新的太陽鏡,就像最近幾周以來他每天早上尖刻地抱怨的那樣。
他非常不耐煩地指了指一個大紙板箱,箱子上面有一家人穿著整潔形態(tài)拘謹地坐在充氣泳池里的照片。我原本希望他會忘掉給孩子們買中國泳池的事,誰知道凱文的記憶力太驚人了。
“我們可以買這個嗎?”他問道。
他的問題很孩子氣,于是我也就很孩子氣地回答他。
“咱們待會再說” 。
“為什么現在不說?”他逼問道。問題很霸道但答案也很明了。
“你知道”,我說:“還用我說?!?br/> 他交叉雙臂摸著下巴,一副打持久戰(zhàn)等我解說的姿勢。我沒說話,等一個媽媽和小孩從我們身邊走過去。然后壓低聲音回擊。
“因為這是中國制造,你早就心知肚明” 。
我換了個話題牽起孩子們的手。蘇菲對緊張的氣氛毫無知覺,但是維斯一直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他可知道在這場爭論里誰是壞人誰是好人,而我一點不喜歡自己的角色。
“我們去看玩具吧” ,我拉走了孩子。
一路上,我們經過了中國沙灘皮球,中國橡皮艇,中國泳池,中國沙桶,中國面具和呼吸管裝備還有中國海灘陽傘。夏天,我明白了,又是一個中國季節(jié)。凱文在泳池區(qū)的過道里徘徊,好像非常羨慕中國塑料制品包裝上的照片里的家庭。
抵制中國制造時,玩具專區(qū)可不是個消磨時間的好地方,但我們也是迫于無奈。維斯有個生日派對要參加,幾小時后就要開始了。在他學校的小房間里看到邀請信封的時候我的心就沉了一下,雖然我早就在等這樣的麻煩了。生日派對很麻煩,因為這時候就非買玩具不可,而玩具總是來自中國。因為害怕自己預想中的打擊,我一再推遲買玩具的時間。派對要在后院舉行,我一直留意著天氣預報,希望會有場雨來拯救我。
我說玩具是中國制造不是說有的或者大多數玩具來自中國,我是說這個早晨,在塔吉特的玩具專區(qū),每件卡車、槍、收音機、摩托車、龍、恐龍還有超級英雄之類的角色都是中國的。我讓孩子們玩最低層的玩具,而自己飛快地翻看標簽。15分鐘后我筋疲力盡了。維斯抬起頭看我,顯得非常擔心。
“都是中國制造么?”他問。
“都是中國制造”,我對他說,看到他蔫了下來。為了給他打氣我撒了個小謊:“不用擔心,我們這才剛剛開始不是,總不能全是中國制造吧?!?br/> 我們開始搜尋另一個貨架,并且發(fā)現了幸運的星光。我們轉過拐角看到了一排樂高玩具,卡車,吊車,救護車,裝甲武士,機器人,船還有警車。這些并不是我童年時候的長方形樂高玩具,而是讓男孩子們心跳加速的英雄甚至暴力主題的恐龍和沙灘汽車。著名的丹麥樂高玩具,至少我一直認為它們是丹麥的。我拿起一個盒子,上面有一張搶險車的照片,瞇起眼睛看上面小小的字,直到這時我發(fā)現樂高并不是我想的那樣來自丹麥。
“零件是瑞士—美國—丹麥制造,”我大聲念給凱文聽,他已經不為中國泳池惱火了,慢悠悠地過來和我們一起看這個盒子。我聳聳肩。
“好吧,至少不是中國制造” 。我說。
看了另一個盒子的標簽后他做了個鬼臉。
“你肯定不喜歡這個,丹麥—中國制造” 。
我們手里已經有了瑞士—美國—丹麥的搶險車,所以丹麥—中國的標簽也就無所謂了,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倉促地因此給標簽上的中國部分下了結論:樂高的丹麥生產商有朝一日一旦喜歡要求薪資不高,不要求每年夏日有六個禮拜的假期且手腳麻利的中國工人,他們就會放棄歐洲工廠,而轉向中國市場,只剩下我不知所措。我感到恐慌:如果為了大量節(jié)約成本,樂高以后將所有的生產線都遷到中國怎么辦?為了應付將來幾個月中維斯有可能收到的生日請柬,我要不要先存儲一些瑞典—美國—丹麥制造的樂高玩具?我會淪落到在家做手工玩具當成給維斯朋友的生日禮物嗎?難道就沒有一個看不到中國制造的貨架嗎?那么丹麥商家呢,他們會忘了我們美國人,搬到外國去嗎?
就此打住,我控制住自己,我的恐慌如同產生時一樣很快消散了。我突然想到縱使樂高集團突然搬到中國我還有別的選擇。比如說,我可以把生日請柬放錯地方,或者假裝我們沒有及時收到請柬,或者我們可以送禮券,對于五歲的小孩來說這毫無疑問有點糟,但好歹是個禮物,并且不是中國的;還可以送書吧,在五歲的孩子眼里這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可是除了中國以外很多地方都有書,必要時候這就是我們的備選項。沒什么好擔心的。
所以當我把瑞典—美國—丹麥制造的卡車放進購物籃時,我身心都很愉快。這幾天我可能運氣不怎么好,但就眼下來說,我已經成功擺脫了中國對世界玩具行業(yè)的控制。幾分鐘前還難過地喘不過氣的我,突然因為被得意沖昏了頭腦。我給了孩子們一個驚喜。
“你們可以選擇任何你們喜歡的玩具,只要不是中國制造的,就當是犒賞啦!”
我停下,維斯眉開眼笑地望著我。
“建議你考慮一盒樂高” ,我又加了一句。
他指了指有救援車的那盒,和給他朋友的一樣。
“現在去給你妹妹選一些吧” ,我大方地宣布,隨即我們便一起往女孩玩具專區(qū)進發(fā)。
我的好運氣在女孩玩具的過道里結束了。小馬牌汽車,草莓餅干,房間里面騎的木馬,很多玩具娃娃,甚至還有卡友樂浴缸涂料——看上去很像美國貨,但卻都是中國的。就連丹麥人都讓蘇菲失望了。她已有了幾個樂高小玩具,剛才在樂高的過道里我也看到了,但是其他的東西嚇到我了,這些玩具盒上的警告蠻嚇人的:危險!三歲以下小孩謹防噎??!我們只能罷了,然后去付款。我為蘇菲感到難過,但她對自己錯失的東西渾然不覺,依然快樂地笑,指著每件她看到的東西,就像我們是在奇異的旅行,而她到現在也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有緣受邀一同前往?;氐郊抑螅龝炱鹬霸谕娴耐婢摺话汛种茷E造臟兮兮的小棍子,那還是維斯從建筑工地撿回來的。
前幾天我看到消息說,中國在過去的四年里贏得了八百萬份工廠工作,與此同時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和歐洲人卻失業(yè)了。在玩具專區(qū)轉過之后,讓人很難相信中國贏得的工作僅僅只有八百萬。
我站在涼爽、彌漫著香水氣息的女士專區(qū),潛伏在一堆堆女裝中的現實怎么也讓我高興不起來:中國在接管全世界的紡織業(yè)。這本來就是一個讓人心煩的發(fā)現,但不論怎樣的克制,我還是不會感到不爽,盡管這是我們最初要來商場的理由。我很為商業(yè)網頁上鋪天蓋地的宣傳擔心:從北卡羅萊納州到意大利,從意大利到非洲,紡織工人都正在失業(yè),中國雄霸了全球的縫紉行業(yè),使其競爭者望塵莫及。議員們牢騷滿腹,歐洲欲哭無淚,即使在光景好的時候都瀕臨餓死的非洲工人,如今也面臨著失去他們縫制襯衣和內衣的微薄收入的危險。
中國不僅是闖入了襪子、內衣、襯衣業(yè),我讀到中國也正迅速在向名牌服裝制造進軍。中國的名牌服裝?讀到這里時我對自己說我必須去看看,這也就是我來女士專區(qū)的起因。我來這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來驗證一個事實,來收集中國又接管了我的世界的和這個世界一部分的證據。
我找到了很多令我吃驚地東西。剛開始看的五件商品,有四件是中國的,包括兩件售價二百五十美元的香奈兒夾克,我仔細觀察衣服的接縫處,想找到一點劣質的痕跡,但是兩件夾克都很好,看上去類似格溫妮斯?帕特洛在天氣晴好的十月份,到中央公園散步時穿的衣服。還有中國絲綢短裙,利落的中國褲子,輕柔的中國棉質襯衫。事實就是如此,中國用其越來越多的東西使我們離其越來越遠,我摸著一件精美的中國襯衫的袖口想。這不怪它們。
接著我站在了一件拉夫·勞倫馬球牌的淡紫色時裝外套前,這么小一件中國手工制品要一百七十八美元。馬球先生使我很生氣!辛辛苦苦做這件外套的中國工人可能一個月都掙不到178美元,他居然敢要價這么高,但是空氣中微妙的香氣,看不見的音響中傳來的柔和音樂,使我很難因為任何事情難過。我從來都不確定商場是個讓人快樂的地方還是讓人沮喪的地方,但今天我站在快樂這一邊。我指尖的淡紫色布料,具有絲綢的柔滑。做這件外套的手可是在千里之外啊。突然之間,我忘記了為什么意大利人會悲傷,忘記了一月份以來美國有多少紡織工人失去了工作,雖然昨天這些數字我還能脫口而出。觸摸著柔若無物的衣服,在溫和的燈光環(huán)繞的鏡子里瞥到自己的身影,這時你很難再去想什么是苦難了。我倒很想為自己有這樣的享受而自責,但是根本做不到。
中國還沒有停止統(tǒng)治世界服裝行業(yè)的步伐,我繼續(xù)在衣服中間邊走邊記,注意看是哪里制造的。衣架上時不時也有美國制造的標簽,還有新加坡、土耳其和墨西哥制造。我不確定“香港制造”是否就是“中國制造”。我記得幾年前英國就已經撤走了,但那之后的事我不清楚。有臺灣的短裙和禮服,要問臺灣人,他肯定會說臺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但如果問中國人他肯定說是。還有幾排北馬里亞納群島的毛衣,它們的標簽非常有禮節(jié)性,標明那是美國的領地。
有些標簽很含糊。有個裙子標著“美國組裝”,這叫我不禁去猜想那布料是哪里的,有的標簽標的產地含混不清。一個毛衣的標簽寫著“蒙古縫制,中國完成”,那么這件毛衣到底是哪里制造?“制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每次看到不是中國制造的標簽,我就會想是不是因為和中國的競爭,將標簽縫到領口或袖口的工人在衣服運出工廠的這幾周或這幾個月里,已經丟了工作,這種想法讓人悲哀,但根據最近我讀到的報紙來看,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偷偷觀察一位離我不遠的體格健壯的婦女。她邊查看衣服,邊弄得衣服窸窸窣窣響,自己還可勁嚼著口香糖。她看上去是個正經人,如果我膽子正一些,過去拍一下她的肩,請她見諒,再問她有關所有的衣服都是中國制造,這對我們美國人集體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我都知道她會怎么說。
“你對這種形勢的未來不擔憂嗎?你認為中國接下來會往哪方面發(fā)展,汽車制造?還是飛機制造?那我們還剩下什么呢?你會不會很擔心,有天早晨你一睜眼,發(fā)現一衣柜打折的中國名牌服裝,還有上百雙的中國鞋子,但是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未來和希望?”
首先她會放慢嚼口香糖,然后用她現在看唐娜·卡蘭短裙樣的冷酷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我,好決定要不要叫商店的保安。但她很快會意識到我不是危險人物,不用人幫忙,她就能搞定我。
“你操心太多了” ,她肯定會說。
我內心的邪惡思維很快會反對,或許她操心太少了。
兩手空空,我離開了商店。
抵制中國制造需要注意危險:
廚房里裝廢品的抽屜已經壞了好幾個月了,凱文交代說他買了個中國零件,可是還沒來得及修理就搞丟了。很快,他后悔自己說了實話。
“我想我不應該告訴你,因為現在如果我要再買一個中國零件來修,你就會知道了” 。凱文一臉陰郁地說。
我們還是早上燒水沖咖啡,那只壞了的中國咖啡壺還在柜臺上,落滿了灰塵。
每次早晨送孩子去學校時,當我們孩子學校的一個中國研究生(一個小男孩的父親)為我開門時,我都感到很內疚。我們互相禮貌地笑笑,我抑制自己想脫口而出的話:今年我在抵制中國商品,但跟個人感情無關。
塔吉特玩具搜尋之后,我買了美國薄紗,墨西哥緞帶,給蘇菲縫了個摺邊短裙。我不是熟練的裁縫,但是從開始到結束一共花了我十分鐘時間,并且我不得不說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把它拿給蘇菲看,她一下就從房間跑出去了。我追著硬給她穿上。
“給她脫了,”凱文堅決地說,他跟著蘇菲的尖叫來到臥室,看到蘇菲在地板上打滾不要這個裙子。我想她拒絕裙子和她不要發(fā)帶的理由一樣:是我,她媽媽想讓她用。正常情況下,凱文會鼓勵蘇菲喜歡我的手藝,請她穿上哪怕幾分鐘也好以使我有面子。但這次不正常,凱文認為這裙子就是一個真正的、塔吉特的中國玩具的劣質替代品,故他得出結論是:蘇菲的反抗是正確的。我把裙子脫了下來。幾天后,把它送給了一個朋友三歲的女兒。蘇菲只有繼續(xù)玩那些小木棍了。
一天下午在商場里,我看到一個飾品店,剛一進去就感覺到了中國的氣息。貨架上我看到中國白酒杯,佛像式的中國手機掛件,印有埃爾維斯黑白照片的中國提包,中國眼影膏,鍍金和鍍銀的中國大耳環(huán),中國腳環(huán),中國情緒戒指,中國絲巾,中國人造革皮帶還有中國相框。這個商店就是個裝著中國垃圾的藏寶箱,大多數東西都毫無品味,但對于不抵制中國制造的人來說都無法抗拒,因為它們都驚人的便宜。除了美國制造的小瓶藍色、綠色、紫色指甲油,我找不到除了中國以外的任何地方的商品
我倒想在這里多花點時間看看中國產品,但我發(fā)現那個女售貨員用懷疑的目光盯著我。我想她是覺得有人來到這樣的地方來卻不買東西太不正常了。畢竟,如果有家商店的中國耳環(huán)三美元一副,你根本不會考慮自己是不是需要就買了,毫不猶豫,其他一切舉動都是難以理解的。也許那位女售貨員認為我是個中年小偷,在等時機下手往包里偷東西。不然怎么解釋我為什么不把小杯子或者相框裝進購物籃里,也不理只有三美元一副的耳環(huán)呢?
我離開了商店,盡量裝得若無其事,我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又沒做錯什么。我有意放慢腳步,顯得從容不迫直到出了門,我感覺那位售貨員一直在盯著我。
維斯加入了凱文的戰(zhàn)線,想要一個充氣游泳池,他意識到妹妹去年夏天起就用的那個游泳池是兔子形狀的,那是給小孩子的。凱文悄悄對我說我們必須給維斯買泳池?!澳泻⒆酉奶鞗]有泳池?我這一關先過不去” 。他壓低聲音說。
我希望中國成為世界紐扣的領袖,紐扣小,價格低,是塑料制品,一個集裝箱能裝好幾百萬個,但令人費解的是,我在布店逛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一包中國紐扣。我花一美元買了三個意大利粉色扣子,旁邊還有法國的,占據著四月份這個炎熱的周三我去的打折布店里的紐扣專區(qū)。我不知道——至少就這家店來說——在中國把他們踢下去之前他們在這個頂尖的位置還能呆多久。
一天下午,維斯撕下一個玩具底部的標簽,貼到他手背上,跑到后院來給我看。
“我是中國制造的” ,他給我看他的手宣稱。
“這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問。
“爸爸的”,他說。
很多時候,維斯一想到抵制這件事時,就不會那么好玩。
“我們可以再買一個這樣的嗎?”一天晚上,他在浴缸里舉著一只綠色的塑料小船說。不用說,那是中國制造。
“明年吧”,凱文說,他坐在浴缸邊上,“我們必須等到明年圣誕后,那時就可以再買中國東西了” 。
“我們住在老房子的時候就買中國東西” ,維斯說。
“明年我們就又可以買啦” ,凱文回答說。他翻了我一眼,我假裝沒看到。
“那以后我們就不再這樣了,好不好?”維斯答道。
原本我還指望有媽媽的同情,但現在她也沒指望了,包括抵制中國制造。
“你以為呢?”當我跟她抱怨說為了給凱文重置一副非中國制造的太陽鏡花了一大筆錢時她問道,“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尤其是你的世界里沒有中國制造的時候。”
離可以自由買中國產品還有多久呢?八個月。不過是誰在掐日子呢?我當然知道了,除了蘇菲和小狗,我們每個人都在掐日子。
我買了中國碟片。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誤會,而且一開始的時候還挺神奇的。在百貨店我查看了包裝,上面寫著“美國制造”。半小時后,站在廚房的桌子旁,上面居然成了“中國制造”。我驚訝了好幾分鐘,然后拿來塑料購物袋,抽出另一張碟片,把它舉到燈下面。
“美國制造”,另一張上面印著這樣的字眼。
我把兩張碟放到一起,它們幾乎完全一樣。同一個女孩微笑的側臉,同樣的校車,黃色硬板紙,同樣的購買憑證章。在商店里,我肯定是先看了美國碟片的標簽,然后拿了第二張,想當然地認為那也是美國制造。十分鐘后,我回到了商店,在落滿灰塵的碟片堆里翻檢。我不知道該怎樣向店員說,說我想換一個貌似一樣的碟片。我慢慢走向柜臺的時候希望會發(fā)生點什么事,有趣的事。問題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有趣。我很焦躁,因為這里的每一張碟片好像都是中國的,最后在貨架的最底下我找到了一個孤獨的美國的碟片盒,上面標明兩個月前就賣出去了。我決定碰碰運氣。
我心神不安地走向柜臺。當那個胖胖的二十歲左右,身著白色工作服的店員問我剛才那個碟片有什么問題時,我感到自己臉紅了。我想不出來一個換碟片的正當理由,于是決定實話實說。我壓低聲音。
“我發(fā)誓今年不買任何中國的東西” ,我跟他說。我指著其中一張碟片說:“這是中國的,所以我想換一張美國的?!?br/> 他是個很寬厚的年輕人,笑了笑就點頭了。
“很酷啊”,他說:“請自便?!?br/> 有著娃娃臉的店員的和藹不是萬能的。幾天后,我在小賣部買了一把1美元的中國牙刷,就像那張中國碟片一樣的狀況。在廚房里從購物袋里拿出來時我發(fā)現了這個錯誤,抓起鑰匙,又朝門口走去。在顧客服務柜臺,一個面無表情的十來歲的小姑娘遞給我一張退換表。大多數問題都是常規(guī)問題。諸如姓名、物品、付款方式,但是最后一個問題令我感到棘手:“退貨原因?”表格的這一欄空了好幾行,以防萬一你真的要寫的很具體。我把筆放在紙上,但是寫不出一個字,“因為這把牙刷是中國的”?我沒寫這一欄就把表格遞給那女孩兒,希望她不會注意到。我把費盡了心思的牙刷放在柜臺上的表格旁邊。
這女孩可是公事公辦,利用站在高處的優(yōu)勢,我看著她幫我填了那一欄,“不想要”,她這樣寫。
我退了一美元的中國牙刷,她不覺得奇怪,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警覺還是應該感動。一方面我很感激,我不用坦陳退貨的真正理由;另一方面,我的舉動應該會讓她覺得古怪,因為這就是徹頭徹尾的奇思怪想。我有牙齒,滿口都是,有牙的人就不會退牙刷的。我剛才買東西花了一百美元,難道我就那么需要退回來的那一美元?至少她應該嘲諷地看我一眼或者在我不注意時翻我一個白眼,表示一下她很好奇這個世界是怎么回事不是嗎?
事實是,她嚼著口香糖,給我的信用卡里打進去一美元八分,一句話都沒說又遞給我一張新發(fā)票。
斯梅德利夫人幾個月前就警告要我提防有些網站。
“靠不住”,她說:“信不過?!?br/>
我確定她說的沒錯,但是凱文的臭表情和被太陽灼傷的眼睛讓我想找到一個非中國制造的太陽鏡想得都快瘋了。他弄丟意大利太陽鏡已經有好幾個禮拜了,全球失物招領的摸彩袋也沒讓我們如愿以償。陰差陽錯的粉色眼睛和那副太大號的中國鏡都勉強湊合,但根本連權宜之計都算不上。所以我不能不上網找一副非中國制造的太陽鏡。第一個網站稱他們只賣美國產品,但是點擊了幾個網頁后,我看到的是一個瘋話論壇,話題跟太陽鏡或者中國沒有一點關系。
“讀了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的工人在他們的停車場禁止越野車并且投票給民主黨的報道之后,我后悔我買了美國車” ,一個叫徹里的人說。
“我的尼桑是在田納西的士麥那造的” , 冰上飛人寫道:“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br/> “集團的高層傻瓜們根本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代表民眾,就像美國教育協會根本代表不了我岳母那樣出色的教師那樣” , 自行車修理家說。
“我試圖不買中國產品,非常艱難” , 冰上飛人寫道:“我買了博士音響的廣播和CD,因為我發(fā)現那是美國制造。”
這觸怒了一個叫奮起團結的人。
“你說正經的嗎?汽車零件現在是在墨西哥造的,我的君越靴現在是中國制造,還有很多很多東西” 。
“我買韓國車” , 邏輯客插話說:“理由嗎?如果有可能的話盜匪聯邦和共產暴徒別想從我這里賺走一分錢。”
我不看了,當然要想看看這種對話會變得多么荒謬也可以繼續(xù)看下去,但凱文在廚房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想他又在拉那個壞了的抽屜的手把——提醒了我我的使命,為廚房里憤怒的男人找太陽鏡。
接下來的網頁更無聊。我輸入“太陽鏡”和“美國制造”,結果出現的是一個美國制造的網頁,賣山羊奶酪、花架子、栓狗繩、耳機和老唱片,顯然所有東西都是美國制造,但是沒有一個跟眼鏡有關。然后我發(fā)現了一個中國旅游信息的網站,推薦春天去長城的太陽鏡和雨衣。我打開易貝,但是他們的商品跟別的地方沒什么兩樣:昂貴的意大利或美國太陽鏡,還有打折的中國眼鏡。終于,我找到一個美國太陽鏡制造者,但是他這些眼鏡笨重,五顏六色,根本不是湯姆·克魯斯,或者聲稱自己像湯姆·克魯斯的凱文想要的類型——如果他們有發(fā)言權的話。
我沒辦法了,走進廚房,坐在桌子旁邊,心里琢磨我能花多少錢買一個意大利或者美國太陽鏡。
那天晚上我時來運轉了。我在手提包里亂翻著找鑰匙的時候,在亂七八糟的包底我手指觸到了冰涼的金屬薄片。我在手提包里底部找到了丟失的意大利太陽鏡,那包我都已經翻騰了十幾遍了。我戴上了眼鏡,眼鏡中間有點彎,一邊的鏡片有點松,不像剛買的時候那么漂亮,但是不管怎么說是完整的。
我站起來穿過房間,在柜臺上找凱文新眼鏡預算的紙條,我涂掉原來的錢數,加大了預算,因為我的太陽鏡失而復得,我就可以為凱文的太陽鏡花更多錢了。之后我又坐回來,暗自笑了。但我已經不再想太陽鏡了,我笑是因為我想到了一個讓丈夫回到以前的快樂日子的計劃——給他一個中國造的充氣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