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連,只有1200米長、不到4米寬的鳳鳴街顯然算不上主要街道;然而,就是這樣一條小街有著近百年的歷史:街道兩旁那些掩映在綠樹中的成片老建筑,更是世界上獨一無二、原汁原味的“和式洋風”建筑群。
鳳鳴街的歷史與大連這座城市的發(fā)展演變息息相關。從某種意義上說,鳳鳴街就是大連近百年城市發(fā)展變遷的歷史見證。
多少舊事煙雨中
大連的前身是一個名叫青泥洼的小漁村。之所以叫青泥洼,是因為那里地勢低洼,排水不暢,積水成洼。如今,大連最繁華、最具人氣的商業(yè)圈,就叫青泥洼橋。
作為一座長期被殖民者統(tǒng)治的城市,大連沒有悠久的歷史,有的只是屈辱與無奈。
1898年,俄國太平洋艦隊開進旅順口,強行占領旅順。次年8月,沙皇尼古拉二世下令建設自由港達里尼,并將青泥洼改名為“達里尼”,宣稱:從現(xiàn)在起,俄國決定,將修建一座西伯利亞最大的碼頭,通過這個碼頭的中介,大連港灣將把舊大陸的兩個邊陲連接起來。
在俄語里,“達里尼”是“遠方”的意思。然而,這個名字并沒有使用多久,1905年2月11日,達里尼市被日本人改稱大連市,一直沿用至今。
1899年9月22日,達里尼碼頭開始動工興建。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即這座新城從筑港建城之初,就一改中國城市的傳統(tǒng)設計理念,以法國巴黎為樣板,完全模仿巴黎的明星廣場進行設計。在這座新城的建設中,首先設計出來一個直徑200多米的圓形廣場,并以沙皇的名字來命名,即尼古拉廣場(現(xiàn)改為中山廣場)。這是大連最有代表性的建筑之一,也是這座城市發(fā)展的起點。環(huán)繞這個大廣場,是10條向四周輻射的主干道。如果說,廣場是太陽的話;那么,這些街道就是太陽四射的光芒。西歐花園式城市格局奠定了大連城市布局的基本格調(diào),將這座位于遠東的中國城市徹底歐化了。直到現(xiàn)在,大連仍然是我國擁有廣場最多的城市,中山廣場、三八廣場、希望廣場等仍然分布在大連市最繁華的區(qū)域,每一個廣場都是這個城市重要的地標性建筑。
在城市的設計施工中,建筑用的基石不是中國的青磚,而是歐式的花崗巖和混凝土;建筑的式樣不是中國式的大屋頂,而是歐式的廊柱;不是方形的院子,而是圓形的廣場……包括那些大街小巷,也不是中國古代的棋盤式格局,而是由圓形廣場呈放射狀鋪出去的蛛網(wǎng)式道路。達里尼的第一任市長薩哈羅夫如此設計的目的,就是要把達里尼建成一座讓中國人感到陌生的城市,而讓那些坐船來觀光和探親的俄國婦女、兒童,以及俄國太平洋艦隊上的士兵,從達里尼港一上岸,就仿佛走在莫斯科的大街上一樣。
據(jù)記載,到1904年初,整個碼頭雖然只完成了一期工程——修起了3座碼頭、1條防波堤,還有1座燈塔;但俄國人對外宣稱,他們已經(jīng)初步建成了達里尼自由港。在碧藍的港灣,已經(jīng)開始???000噸級的貨輪,并有數(shù)十個國家的旗幟在港灣上空飄揚。
俄國人的夢想才剛剛開始,就被日本人擊碎了。日俄戰(zhàn)爭后,戰(zhàn)敗的俄國人丟下了100多座別墅,全部撤離。占領大連的日本人并沒有改變這座城市的基本布局,而是沿襲了俄國人的建筑風格,同時融合了一些日本的設計理念。他們在廣場上修建了道路、涼亭和假山等,成片的日式房屋也開始大批建造。在1905年至1945年長達40年的時間里,日本人先后4次修改俄國人留下來的城市規(guī)劃,把城市版圖放大了10多倍。隨著市區(qū)不斷擴大,日本移民不斷增加,日本人的居住區(qū)從最初沙俄規(guī)劃的青泥洼橋以東、三八廣場以西包括勝利橋以北一帶,逐漸擴展。到了20世紀20年代,移居西崗地區(qū)的日本人逐年增多,主要居住在現(xiàn)今的長春路、沈陽路、唐山街、一二九街、東北路一帶,大名鼎鼎的鳳鳴街區(qū)正處于這個區(qū)域內(nèi)。
鳳鳴街的名字來源于宋詞名句“自慚不是梧桐樹,安得朝陽鳴鳳來”。這條街區(qū)建成的時間大約是在20世紀30年代。在一張1938年的大連地圖上,可以清楚地看到,20世紀30年代,大連初步完成了由東向西的發(fā)展,城市輪廓基本固定下來。鳳鳴街區(qū)現(xiàn)存的87棟老建筑,就是大連市區(qū)向西推進的歷史見證。
去年天氣舊亭臺
由于日本在大連占領的時間較長,對大連的影響也大,最明顯的就是隨處可見的日式房屋和庭院。大連人習慣把當年日本人居住區(qū)的房子稱為日本房。
與中國傳統(tǒng)的建筑四合院相比,鳳鳴老街的日本房顯得小巧精致。每棟房屋基本上都是磚木結構,有一棟一戶的獨立式住宅和一棟兩戶的并立式住宅,也有一棟多戶的公寓式住宅,以一二層建筑居多。這些日本房之所以建得不高,主要是受日本建筑傳統(tǒng)的影響——日本是一個地震多發(fā)國家。屋頂有尖尖的坡屋頂、折式屋頂,也有平頂。獨立式和并立式住宅往往設有單獨的廚房、倉庫或書房、衛(wèi)生間、浴室、鍋爐房,公寓式住宅每間也有單獨的廚房和衛(wèi)生間,都配有完整的電、煤氣和給、排水系統(tǒng);此外,還有公用建筑。整個街區(qū)的建筑種類和配備十分完善。
在鳳鳴街的街巷里,至今還可以看見,每個院門口都有一對石砌的門垛,在右手的門垛上嵌有一塊戶主的名牌。這似乎是大和民族固有的居住習俗,目的是要表明自己作為一戶之主的尊嚴。
除了名牌,還有樹木。日本房的院子里,幾乎都要栽種松柏或各種花木。日本人喜歡栽樹,這是他們生活里的一件大事。據(jù)說,每搬一次新家,他們都要在新家門前栽一棵樹;每生下一個小孩子,也要在院子里栽一棵樹。因為院子太小,樹其實就栽在了窗前。于是,整個窗戶甚至整個房子都被樹木掩映著,花草樹木,假山小徑,相映成趣?!昂褪窖箫L”建筑那含蓄的美感,那不為人知的神秘,有一半是通過樹木營造出來的。
明治維新時期,一批留學歐美的日本建筑師因為建筑審美和風格不為當時軍國主義統(tǒng)治下的日本人所接受,便來到大連以實現(xiàn)他們的建筑理想。于是,大連就成了他們實現(xiàn)夢想的“天堂”。他們把在歐洲學到的最新建筑設計理念與日本的建筑傳統(tǒng)結合在一起,再加上建筑師們天才的想象力,多種因素化合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全新的建筑風格。這也是大連“和式洋風”建筑的由來。
它們不那么純粹,能看出對歐式建筑的巧妙模仿,但又保持了東方的含蓄和素雅。在“和式洋風”的建筑風格下,每一棟建筑都風格獨具,大到屋頂,有平屋面、坡屋面、尖頂屋面,小到節(jié)點、線腳,每個細節(jié)都神態(tài)迥異,精雕細琢,各具特色,單是房屋的門窗都沒有一個完全相同的,幾乎每戶門口都有雨篷,還有常見舷窗、窗間墻等。而建筑內(nèi)部,完全是日式風格:玄關、地板、拉門,等等。
日本國內(nèi)最著名的建筑師之一古市徹雄在評價大連這一時期的建筑時贊不絕口,他說:“大連是當時現(xiàn)代化建筑的試驗場,其建筑藝術成就超過日本?!?br/> 在日本地震多發(fā)的地質(zhì)條件下,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建筑。也就是說,在日本根本見不到大連這種“和式洋風”的建筑。這批“既不西方,也不東方”的建筑在世界建筑史上是獨一無二的。
20世紀90年代,日本北九州市曾精選了大連市10座“和式洋風”建筑整體搬遷到該市。此舉固然有殖民者的心態(tài);但也從側面反映出大連“和式洋風”建筑所具有的獨特的歷史與文化價值。
鳳鳴街沒有官邸、別墅,都是日本普通僑民的住宅,住戶主要是日本中層商人和科長級別的政府官員,也有滿鐵的職工。
老街的院落里,大多有當年種植的樹木,除了松柏類外,還有玉蘭、臘梅、芙蓉、櫻花等。初夏槐花開放時,整個老街都流淌著香甜的芬芳。2005年,老街區(qū)中的正仁街路段被大連市政府命名為“槐花大道”。以大連的市花——槐花命名,老街又多了一分文化的氣息。
走在鳳鳴老街上,就如同在建筑博物館中漫步,你會切身感受到 “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這句名言。與周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相比,這些老建筑并未顯得落伍,反而透出雍容華貴的古典建筑之美,一樓一樣,一樓一景,神態(tài)迥異,別有風韻,反倒顯得周邊的水泥森林千樓一面,呆板僵化、毫無美感。
昔日故人今安在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鳳鳴街之所以街如其名,除了其“和式洋風”的建筑外,更多的是沾了名人在此居住的光。
在鳳鳴街區(qū)的西南角,即高爾基路和擁警街交會處的193號,一個創(chuàng)造歷史的男人和一個安守愛情的女人,使這棟老建筑綻放出獨特的光彩。這個男人就是中國參加奧運會的第一人劉長春。住在東側的女人叫郭安娜,這位郭沫若的日本妻子和其長子郭和夫在此處生活了40多年。郭安娜出生于1894年3月4日,雖飽經(jīng)滄桑,卻活到了100歲。郭沫若是1978年去世的,終年86歲;郭安娜則活到了1994年。郭安娜的生命之燈是在上海醫(yī)院熄滅的。據(jù)說,她辭世那天,上海的天空下起了小雨;出殯的時候,天空又下起了雨。有人說,這是上天有靈,這個女人一輩子所受的委屈都在這個時候傾泄出來了。
劉長春和郭安娜的鄰居同樣有故事:東鄰高爾基路189號里住的是大連大學醫(yī)學院首任院長沈其震;191號則是李向陽的原型——李誠的舊居。李誠的鄰居則是我國最早從事色譜理論研究者、中科院院士彭少逸。
不過,由于這些建筑都是日本經(jīng)濟困難時代的產(chǎn)物,質(zhì)量普遍不高,尤其是每座小樓的內(nèi)部,空間小,柱子大,改造有難度。在幾十年的時光中,老街成了城市的死角,變?yōu)椴疬w的對象。從2010年11月開始,近一半的建筑被拆除,其中包括鳳鳴街158號——我國著名水利學家李士豪的故居。李士豪是大連理工大學土木工程系的創(chuàng)建者、九三學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年輕時,他曾經(jīng)留學美國,1939年回國,在戰(zhàn)時陪都重慶的中央大學水利系任教授。1948年底,為支援人民解放軍渡江,他把長江水文地圖秘密交給了地下黨。一位領導問他:“老解放區(qū)大連正創(chuàng)辦一所新型大學,很需要人,您是否愿意去?”他欣然應允。從此,他便成了大連人,為新中國的建設和發(fā)展付出了畢生心血。
別看這些房子老舊不堪,可就是這些老房子拆下來的磚都比現(xiàn)在的新磚值錢,每塊都以0.5元以上的高價出口到日本、韓國。
鳳鳴街的老房子拆了,人們只能從尚存的槐樹上找回城市的印象和記憶。高大的槐樹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與周圍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在曾經(jīng)的過往,每當槐花飄香的5月,這些臨街的老槐樹就成了城市一道靚麗的風景,淡淡的槐花香能飄得很遠很遠……
原汁原味的鳳鳴老街已不復存在,人們看到的將是保護與改造的“仿鳳鳴街”了,屬于鳳鳴老街區(qū)的高爾基路193號、195號等名人故居將原址保留。拆遷改造后,高爾基路、鳳鳴街一帶原有的建筑風格一概不變,建筑高度也會控制在與原有高度相同的兩到三層之內(nèi),現(xiàn)有鳳鳴街“和式洋風”元素會基本保留,老建筑中的德式屋頂、歐式肌理、法式細節(jié)等也會重現(xiàn),就連高爾基路、鳳鳴街這些街名也會原封不動保留。屆時,鳳鳴老街將會鳳凰涅槃,再次奏響“昔日重來”的優(yōu)美旋律。
【責任編輯】趙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