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怎樣度過?青春要如何才不虛度?五四運動和一二九運動中的青年學子作出了選擇:與祖國同呼吸、共命運,將自己的聰明才智投入到救亡圖存的偉大事業(yè)中。歷史和實踐表明,真心愛國、救國的人,無論是革命救國,還是實業(yè)救國、科學救國,往往會集合到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旗幟之下。鄭天翔和他的幾位清華同學,正是從參加救亡運動走向革命、從青年知識分子成為職業(yè)革命者的一個例證。
2010年冬天,鄭天翔同志送我一本戰(zhàn)爭年代通信集冊,十分珍貴,富有感情。其中一封是1997年11月1日寫給他的老同學、歷史學家趙儷生先生的,原文部分如下:
儷生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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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為真理而奮斗!”我們唱過。
我回清華多次。我很懷念清華那個時代,一想到清華便想起我們曾一起高談,以及王瑤、趙德尊諸位老友。在清華,你雖高談,功課還是學。我那時確實患了幼稚病,對功課不重視??梢院煤脤W一點知識,沒有抓緊。時至今日,當自有悔。現(xiàn)在有許多事情要有好學問來解決,我已無力問之。
當年清華老友,紛紛逝世。趙德尊在黑龍江,去年喪偶,甚為悲慟。李昌在京。韋君宜重病臥床。有一位郭建恩大姐,現(xiàn)健在。有一位黃紹湘大姐,是社科院美國史家,現(xiàn)仍在舊金山,一方探親,一方收集資料,準備寫論文。給你說這些,足顯懷舊之情。想到水木清華,會想敘一段青年時的故事。
那時,我覺得我們生活在無限希望之中。
…………
恰同學少年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北平各大中學的校園里都彌漫著憤懣的氣氛。鄭天翔當時正在師大附中念高中一年級,和劉玉柱、喬培新、陳忠經(jīng)、李東流、王光杰(王士光,王光美的胞兄)都是同學。語文老師夏承燾給他們講岳飛的“怒發(fā)沖冠”、杜甫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又給他們介紹“朝鮮遺民”金調(diào)元所做的詩“到底春歸人未歸,故鄉(xiāng)風暴是耶非。覆巢燕子凄涼甚,更傍誰家門巷飛?”夏老師一邊講課,一邊流淚,有時失聲痛哭,同學們默默聽講,滿座凄然。
1934年高中畢業(yè)后,鄭天翔到南京就讀中央大學,王士光則上了北大。1935年,兩人不約而同考取清華,又分到同一間宿舍。王士光念電機,鄭天翔則在文學院。雖然愛好不同,專業(yè)不同,但抗日救亡的志趣和很多同學都是一致的。
鄭天翔的入黨介紹人是趙德尊,趙是清化文學院的學長。趙德尊在沈陽親歷了九一八事變。東北軍奉命不抵抗、撤出沈陽城后,趙德尊親見日軍在沈陽街頭橫行霸道,奸污中國女學生,激起了他的滔天怒火和深刻思考。得知關內(nèi)通車后,趙德尊便離家出走,南下流亡到北平,找到西城皮褲胡同東北流亡學生的難民收容所,這里后來改為“東北中學”,趙德尊被編入高二班。1933年,趙德尊考入清華。
十級校友鄭季翹原名鄭宗周,也是在九一八事變后開始思索救國之路。1932年初,在太原第一師范求學的鄭季翹經(jīng)杜潤生介紹參加共產(chǎn)黨領導的“社會科學家聯(lián)盟”,后又參加“反帝大同盟”,在太原參加并領導學生運動。1933年,因為暴露,鄭季翹只好離開太原和五臺老家,逃亡到北平。1934年,鄭季翹用堂兄鄭繼僑的畢業(yè)證書考上清華大學中文系。
與鄭季翹同一個宿舍的趙繼昌也是山西五臺縣人。1931年,趙繼昌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北平市立第四中學。不久,九一八事變爆發(fā),趙繼昌參加學校組織的抗日愛國游行及宣傳活動。1932年、1933年暑假期間,趙繼昌回到山西老家與在平津讀書的幾位同學秘密組織“六月公社”,組織青年讀書會,開辦暑期學校,開展抗日愛國、反封建、反閻錫山的宣傳活動。1934年,考入清華外文系、后改入經(jīng)濟系的趙繼昌在山西老鄉(xiāng)、清華研究院牛佩琮的介紹下,加入了“社會科學家聯(lián)盟”。
鄭天翔的老友趙儷生是山東安丘縣人,原名趙甡, 1934年考入清華外語系。
1935年的北平,正處于日寇步步緊逼之際,國民政府始終堅持“攘外必先安內(nèi)”,準備從華北廣大地區(qū)撤退。此時的清華園里,趙德尊組建“左翼作家聯(lián)盟”清華園小組,將王瑤、鄭天翔、趙儷生、趙繼昌等喜歡舞文弄墨的同學組織到了一起。王瑤、趙儷生和鄭天翔三人交往密切,魯迅及其作品、蘇聯(lián)文學,成了他們經(jīng)常談論和研究的內(nèi)容。1936年10月19日,魯迅在上海逝世?!白舐?lián)”打算在24日開追悼會,會前邀請清華著名教授寫挽聯(lián),鄭天翔找了四位,皆因各種原因“碰壁而歸”。同學們便決定自己寫,鄭天翔寫的是:
樹新興文藝之教育,教育青年,教育大眾;
為社會解放而戰(zhàn)斗,戰(zhàn)斗到底,戰(zhàn)斗到死。
一二九運動爆發(fā)前,抗日救亡的氣氛已日益濃厚。盡管一定程度上存在“左”傾關門主義,也曾受到破壞,但北平黨組織在群眾中的作用是不容小覷的。各大專院校,還有一些中學,在地下黨的領導下,左派力量優(yōu)于國民黨操縱下的“老法”(法西斯)力量。清華的學生也分派,左、中、右都有,中派不過問政治,悶頭學習功課;右派按月從南京勵志社領取津貼,向進步教授丟雞蛋,舉手表決舉兩只手,即“老法”;左派是受共產(chǎn)黨影響的一批人,熱情于國家興亡,為抗日救亡奔走呼號。大部分學校中,各派力量都有體現(xiàn)。地下黨組織在各校學生中爭取領導權,1935年11月18日,北平市大中學校學生聯(lián)合會成立(簡稱學聯(lián)),成為組織和領導學生運動的“司令部”。
從三分之一到絕大多數(shù)
彪炳史冊的一二九運動,從廣義上來說,包括1935年12月至1937年七七事變前的多次活動:1935年12月9日與12月16日兩次游行,1936年的南下宣傳團、二二九反搜捕行動、三三一抬棺游行、六一三游行和一二一二游行。這些愛國運動,鍛煉了清華學子,涌現(xiàn)出不少優(yōu)秀人才,可謂“云從龍,風從虎”。
1935年12月9日,北平學子向國民黨政府北平代表何應欽請愿,懇求出兵抗日。結(jié)果,不僅受到阻攔,還遭到毆打,史稱“一二九游行”。這一次,參加的清華學子只有全校的1/3,即300余人,而北平城內(nèi)的參加人數(shù)是3000多人。游行隊伍無法進城與城內(nèi)學校聯(lián)合游行,只好在西直門城門外開大會,女同學陸璀手持簡易大喇叭在方桌上作悲憤講話“北平城是中國人的,我們大家進不了北平城,日本人卻可以在城里自由行走”。在城內(nèi)游行的學生們行進到王府井大街時,遭到軍警毆打。
12月16日,北平學子再次游行,反對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這是日本促使成立的地方政府,史稱“一二一六游行”。這次游行除少數(shù)親國民黨的同學外,幾乎絕大部分都自覺參加。不參加的同學只能躲起來,以免被人看不起。全北平參加的達1萬多人?!凹讲煺瘴瘑T會”這天沒有成立,但幾天后還是成立了。16日這天,城內(nèi)各校學生在游行中與軍警展開了激烈的斗爭,軍警用水龍頭、皮鞭和大刀對付學生。北京大學山西籍同學李俊明挨了大刀隊一刀,被同學們稱之為“偉大的一刀”,意思是為愛國而受傷是光榮的。
1936年1月初,北平和天津市的學聯(lián)決定,組織四個平津?qū)W生南下擴大宣傳團,深入河北農(nóng)村,喚醒農(nóng)民兄弟。清華在第三宣傳團,1月4日出發(fā),先后到藍靛廠、八里莊、長辛店、良鄉(xiāng)縣城、涿州城、固安縣、高碑店等地宣傳。一路上,女同學們教小孩子唱抗日歌曲,趙德尊、丁則良等向老鄉(xiāng)演講和交談,講當時的形勢,宣傳必須起來抗日救亡。1月14日,隊伍被警察統(tǒng)一遣送回北平。 第三團回清華后,民族抗日先鋒團改為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成員很快發(fā)展到近200人。
南下宣傳團回來后,清華園內(nèi)各種形式的救亡活動開展得更加活躍。女生宿舍發(fā)生一件事情,很好地顯示了清華女生的革命覺悟。有一名姓紀的十級女生,山西大同人,不知通過什么辦法,弄到一張清華進步學生的名單,正準備“揭發(fā)”之前,被一名進步女學生發(fā)現(xiàn)。結(jié)果引發(fā)眾怒,全體靜齋的女同學一起將那位同學的行李衣物從樓上扔下,把她趕出了女生宿舍。那位同學自此也再未回來。
要為真理而奮斗
1935年12月16日至1936年2月,清華罷課已經(jīng)兩個半月,學校當局和學生會達成一致,1936年3月初復課。2月29日,全校補考。可29日一大早,四座男生樓就被二十九軍、東北軍憲兵和警察包圍。軍警在宿舍里撲了空,但還是抓住了正準備撤離的清華黨支部負責人蔣南翔、從城內(nèi)做學聯(lián)工作回來的姚依林、號召大家搶救被扣留同學的糾察隊隊長方左英。
四座男生樓的大部分同學以要去食堂吃早飯為由,由“民先”隊員帶頭,一起涌向西校門,趁著配合二十九軍和警察的東北軍憲兵不積極,把扣留的蔣南翔、姚依林、方左英三人奪了過來。學生們不僅趕跑了特務軍警,還將軍警開來的10多輛汽車全部搗毀。
抓捕清華學生的計劃被粉碎,再加上被搗毀軍警汽車,北平當局惱羞成怒。清華大學的學校當局也坐立不安。清華當時隸屬于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不屬于北平當局。國民政府的勢力已經(jīng)南撤,學校對北平當局毫無關系可以說情。學校既不能保護自己的學生,又約束不住自己的學生,處于兩難的尷尬境地。
29日上午,教務長潘光旦在舊校門臺階下,要求聚集在那里的學生不要再鬧了。這引起了學生的不滿,有些同學拾起地上的雪塊扔向他,他說不下去,只好離開。
29日下午,梅貽琦校長在大禮堂召集全校學生講話。同學們認為梅校長是忠厚長者,是真正的學者,對他非常尊重。趙繼昌回憶,梅校長登臺后,看樣子心情十分沉重。他說,我們在這里的處境很困難,同地方當局的關系不好處,希望同學們冷靜一點。他說把汽車砸壞,一定會惹出事來。梅校長的講話表明他同情學生們的愛國熱情,甚至可以理解為同學們應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應付可能發(fā)生的更大事件。
學生會于是決定,派人手持木棍在學校大門口守衛(wèi)。如果軍警進校,就全部退到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新體育館,把燈關掉,使他們難以檢查和登記。
29日這天晚上,大批軍警蜂擁而至。一些黨員、救國會和民先隊的骨干夜里都沒回宿舍,和絕大多數(shù)同學一起,隱藏在新體育館內(nèi)。軍警最終還是找到了新體育館,為首的警官揚言要檢查,按照手中的“黑名單”捕人。在場的鄭天翔、鄭季翹、趙繼昌、趙儷生都回憶,同學們很齊心,怕學生領袖給檢查出來,先是圍成一圈,不停地繞場走,不讓軍警和大刀隊的人靠近。一個軍警放了一槍,這才把隊伍打散,分成幾塊,然后開始點名。
在點“趙繼昌”名時,趙繼昌應聲而出,趙安全無虞。鄭天翔擔心黑名單中有自己的名字,看到同屋的王士光(王光杰)不在,知道他離校外出,在點“王光杰”名時,就答“我是”,軍警就把鄭給放了。許多民先隊員和地下黨員都是這樣做的,結(jié)果軍警一個也沒抓到。鄭天翔出來之后,沒有馬上回宿舍,而是躲在一個地方觀察,等軍警走了后,才回到宿舍。趙繼昌和鄭季翹回到同住的宿舍,發(fā)現(xiàn)鄭季翹的懷表不見了。一兩天后,《清華周刊》登出全校同學在軍警搜查過程中被竊去的貴重物品清單,其中多是手表金筆之類的東西。
軍警當時在體育館逐個點名,沒有抓住一個人。但第二天,同學們發(fā)現(xiàn)軍警抓走了 12位同學,關了半個多月才放。這些同學平時都不太關心國家大事,認為學校出了什么事情都與自己無關,那天晚上照常留在宿舍或圖書館看書。軍警因為查遍學校都找不到幾個學生,就把他們抓走了。其中一位被捕同學,因為受刺激太大,神經(jīng)錯亂。他們過去從不問政治,埋頭讀書,也從不參加游行,處于冷眼旁觀的境地。這次在監(jiān)獄里吃了苦頭,得到了深刻教訓,出獄后主動找到抗日民族先鋒隊,從此積極參加抗日救亡活動。
這次反搜捕活動后,迫于家庭壓力,再加上有些人相信“讀書救國”,少數(shù)民先負責人和一些隊員開始消沉。
糾正“左”傾與擴大統(tǒng)一戰(zhàn)線
因為北平中學生郭清病死在獄中,1936年3月31日,北平學聯(lián)借機抗議,仿制一口空棺材在北大三院禮堂開追悼會,并抬棺上街游行,史稱“三三一抬棺游行”。因為組織不力,有“左”的傾向,參加的人越來越少,包圍的軍警越來越多。趙德尊、姚依林、李昌、楊學誠、王瑤、鄭天翔、趙儷生等人走在隊首,抬棺隊伍到騎河樓就被打散。趙德尊、王瑤等幾十人被抓。有一位警察是山東人,趙儷生和此人套老鄉(xiāng)關系,并說鄭天翔也是山東人,兩人成功逃脫。不久,劉少奇來到北方局任書記,以“三三一游行”為典型,批評關門主義和冒險主義,糾正“左”的傾向,為此后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指明了正確方向。
6月1dgPX1QPg5jWmzemF/4tYsw==3日,北平學生舉行示威,響應5月28日天津?qū)W生游行示威活動,反對日本增兵華北和要求清查“海河浮尸”(日軍殺死被迫為其修筑軍事工程的中國工人,拋尸海河,5月間發(fā)現(xiàn)尸體120余具)。這次活動中,北平學生喊出了“擁護二十九軍保衛(wèi)華北”“清查海河浮尸”的口號,沿途的二十九軍雖然阻攔,但不再毆打?qū)W生,“六一三游行”取得了成功。
此時的民先隊伍發(fā)展迅猛。救亡團(前身是去南京請愿抗日的高葆琦、錢偉長等人組成的自行車隊)和國民黨學生組織的護校團一度與“民先”鼎足而立,此時“民先”與救亡團誠懇合作,救亡團從團員到領導,特別是自行車隊的隊員,很多都加入到“民先”隊伍中。
12月12日,為紀念“一二九游行”一周年,支持綏遠抗戰(zhàn),擁護二十九軍抗日,北平學生舉行大游行,這個日子與西安事變正好在同一天。這一天,北平市長秦德純代表宋哲元在景山公園召集學生們講話,說了類似人要有人格、國要有國格的話。學子們聽完秦德純的講話,步行回清華,先到體育館洗了一個熱水澡,回到宿舍已近凌晨1點,第二天一大早,宿舍里便像炸了窩,同學們歡呼著“蔣介石給抓起來了!”
西安事變發(fā)生時,蔣南翔看到中間狀態(tài)的學生因為蔣介石被扣押,擔心局勢不穩(wěn),憂心忡忡。許多黨員主張殺蔣介石,蔣南翔認為不能這樣做,不讓黨員表態(tài)。事變解決后,有個教授帶著一些學生歡呼慶祝蔣介石回南京,右派學生燒毀左派學生的《清華周刊》,左派學生與他們打了一架。
西安事變后,中共有意識地加大了與國民黨一致抗日、抓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力度。蔣南翔等學生領袖指定幾個人與國民黨右派學生“獻劍團”接觸,并讓當時的學生自治會主席王達仁和“民先隊”秘書熊向暉每隔一段時間就到中山公園今雨軒與國民黨右派學生聚餐,做工作。當時徐高阮(徐蕓書)等在《國聞周報》發(fā)表對中共不利的言論,蔣南翔一方面和他們論戰(zhàn),一方面也認為救亡不能放棄讀書,老罷課不行,號召大家回圖書館、回課堂,團結(jié)教授們。
1937年上半年,清華左派學生與右派學生聚會多次,團結(jié)抗戰(zhàn)的局面已經(jīng)形成,絕大多數(shù)學子都加入到救亡運動中。這一時期,對中國共產(chǎn)黨,中間同學開始持贊成態(tài)度,右派學生出現(xiàn)分化,左派力量占壓倒性優(yōu)勢。
加入黨組織
很多清華學子都是將一腔愛國熱情在各次斗爭中經(jīng)受考驗,從而產(chǎn)生了參加組織的要求;又在組織中經(jīng)受考驗,逐漸成長為組織中不同級別的領導干部。但也有一輩子與黨同行、卻沒有加入組織的人,譬如趙儷生。蔣南翔曾到趙的宿舍啟發(fā)他入黨,說:“你很誠實,在搏斗中表現(xiàn)英勇,這說明你革命熱情很充沛,但是革命熱情是多變的,它還需要組織的保證。”趙儷生回答:我讀列寧的傳記,讀到馬爾托夫的事。馬爾托夫主張,有些知識分子可以邀請到黨內(nèi)來作為黨的賓客,而不需要他們遵守什么組織性、紀律性。列寧狠狠地批評了馬爾托夫。馬爾托夫是孟什維克,當時肅反,馬爾托夫被列入了黑名單,列寧卻弄來一張車票叫女秘書送去,讓馬趕快逃往西歐。事后,列寧想起馬爾托夫說,多么精致的知識分子呀。我讀過后,不知道為什么,感到我自己有點像馬爾托夫。我走不成布爾什維克的道路,我受不了嚴格的組織性和紀律性。我愿意做一個全心全意的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同時是一個自由主義者。
趙儷生20歲時的這一番話為他的一生留下了注腳:一方面,為了抗日,為了推翻蔣介石統(tǒng)治,他曾在西安等地為地下黨提供情報8年,一生以革命同路人自居;另一方面,他探索真理,一生筆耕不輟,桃李滿天下,成為深受學生愛戴的歷史學家。
沒有立即入黨的還有趙繼昌。1936年暑假期間,清華黨支部書記趙德尊征求趙繼昌意見,問他是否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當時的趙繼昌表示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做一名黨員,暫不考慮,但救亡活動堅決進行。趙繼昌在進行抗日救亡活動的同時,也曾擔心畢業(yè)后的工作問題,努力于功課學業(yè),甚至還考慮過考取公費留洋。趙繼昌在回憶錄中寫道:直至抗戰(zhàn)開始,我只是一個黨的同情分子,同路人,或者說是一個基本群眾。黨員同志把我當做自己人。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趙繼昌輾轉(zhuǎn)各地,后決定尋找黨組織。此后曾在晉綏邊區(qū)、晉察冀邊區(qū)工作。新中國成立后在對外貿(mào)易部、中財委外貿(mào)組、國家科委、國務院財貿(mào)小組等擔任領導職務。
沒有立即入黨的活躍分子畢竟不多。在一二九運動中活躍的絕大多數(shù)同學,在蔣南翔、趙德尊、楊學誠等人的引導下,無論是通過清華黨支部,還是中共北平學委,都陸續(xù)入黨。1936年冬,趙德尊介紹鄭天翔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趙對鄭說,我是北平學委秘書處負責人,你就在學委秘書處工作,任務是印刷和保管。你不編入清華支部,由我單線領導。隨后,趙拿出一個綠色帆布箱子,里面是油印機和文件。趙指著兩包文件對鄭說,這一包你可以看,這一包你不能看。鄭天翔于是把箱子帶回宿舍。沒過多久的一個星期六晚上,趙德尊來到鄭天翔的宿舍,自費出版北平學委的刊物《生活通訊》。趙德尊掛起大床單,把窗子遮住,然后拿出紙筆就干起來。趙德尊刻好后,鄭天翔印。刊物也就是一張蠟紙,大致半月一期。印出來后疊成小冊子,趙德尊帶走。
1937年8月上旬,鄭天翔從城內(nèi)回到清華,清華園此時已經(jīng)看不到多少人。宿舍樓的工友遞給鄭天翔一盒火柴,說,把你那些東西燒掉吧,鍋爐在地下室。鄭天翔把保管的文件拿到地下室,付之一炬。原來,鄭天翔的那點“秘密”工作,根本沒有瞞過工友。鄭天翔同宿舍的王士光,其實也知道,他們相互信任,王士光多方為鄭提供方便。王士光后來去天津搞地下情報工作,在晉冀魯豫軍區(qū)培訓無線電工程機務人員,成為太行山上的電信大王,成為新中國電信工業(yè)的開路先鋒,電子工業(yè)的第一代拓荒者和領導者。
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前夕,清華九級(1933年入學)至十二級(1936年入學)約有900多名學子,其中“民先”隊員183人,黨員40多人。在鐵馬冰河的抗戰(zhàn)中,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shù)走上了革命道路,后來成為新中國領導各方面建設事業(yè)的高級干部。
鄭天翔和他的幾位清華同學,在大動蕩時代的選擇,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中國歷史發(fā)展的趨勢。他們的人生軌跡證明:真心愛國的人,真心追求真理的人,往往都會集合到共產(chǎn)黨的旗幟之下。
(感謝鄭易生、鄭京生為本文提供照片及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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