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法院
　　法庭外的院子里穿梭著來來往往的人，讓我有些發(fā)暈。我仿佛隱身了似的，沒有人注意到我：對于他們來說，我太小了，才10歲，或許還不到10歲，誰知道呢！
　　可我必須到法庭找一名法官，向他講述我的遭遇。
　　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子朝我走來。他是法官還是律師？“對不起，先生，我想見法官！”“從這邊走，上樓梯。”他回答道，看都沒看我一眼，便消失在人群中。我又抓住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一個戴著面紗的女子，“我有事想跟法官講?！?br/>　　黑紗下面，兩只大眼睛詫異地盯著我。
　　“你找哪位法官？”
　　“帶我去法官那里，哪位都行?！?br/>　　她盯著我，有些詫異。“跟我來！”她把我領(lǐng)到一間擠滿了人的房間里。房間最里面辦公桌的后面，坐著一個面龐瘦削、蓄著胡子的男子，他就是我要找的法官。
　　我坐下來，把頭靠在椅背上，等著輪到我。
　　“你有什么事情？”就在我昏昏欲睡時，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出奇的溫和。我揉了揉眼，這才看到那位蓄著胡子的法官站在我面前。房間里已經(jīng)幾乎空了。
　　“我想離婚！”我脫口而出。
　　二、逃跑
　　在我的出生地——也門的卡德基村，女人是沒有選擇權(quán)的。2008年，阿爸接受了一個30歲男人15萬里亞爾（約合750美元）的聘禮，把10歲的我嫁給了他。
　　我的丈夫薩米爾每天早出晚歸，每次聽到他回來，我就會很害怕。夜幕降臨，我就知道又要發(fā)生什么：野蠻如舊、疼痛如舊、悲傷如舊?；楹蟮谌?，他就開始打我，起初用手，接著用棍子，婆婆還在一邊幫腔：“打得再狠點，她是你老婆，就得聽你的！”
　　一次，我終于得到丈夫的同意，回家看望父母。我跟父母說了我的痛苦，阿爸卻決絕回應(yīng)道：“你想離開丈夫？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離婚，我的兄弟和堂兄弟會殺了我，名譽要緊?。　卑屢残÷晫ξ艺f：“這就是生活，努茱德，女人必須忍受這些！”我只得去找道拉，她是父親的第二位妻子，但父親根本不管她，道拉不得不為了養(yǎng)活5個孩子上街乞討。
　　道拉聽了我的哭訴，輕輕地說：“努茱德，如果沒人能幫你，那你就直接去法庭，找法官，他的工作就是幫助受害者?！钡览o了我200里亞爾（約合70美分），那是她乞討來的全部！我借著媽媽讓我出去買面包的機會，終于踏出了家門。我登上了一輛開往鎮(zhèn)中心的巴士。終點站到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陌生的街頭，根本不知法院在哪兒。最終我鼓起勇氣攔下一輛出租車，“請送我去法院?！彼緳C詫異地看著我，但還是二話不說把我載到了法院門口，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他永遠不知道我對他有多感激。
　　三、法官
　　埃布多法官掩飾不住他的驚訝，“你要離婚？”
　　“是的！”
　　“你是說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是的！”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呢？”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再次以堅定的口氣說：“我要離婚，因為我的丈夫打我。”
　　埃布多法官大吃一驚，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會幫你的！”
　　另一位法官走入房間，把我的熱情擊碎。他說：“好孩子，這事比你想象的要更費時間，而且我不能保證你能贏。”這個名叫穆罕默德·加濟的法官是位首席法官，他和埃布多法官向我解釋說，在也門，女孩經(jīng)常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在法定年齡15歲前）就嫁出去了。這是古老的傳統(tǒng)，這種早婚的行為從來沒有以離婚而告終的，因為迄今為止除了我，還沒有小女孩上法庭要求離婚的。加濟法官告訴我，根據(jù)也門的法律，我很難控告我的丈夫和父親。這是因為：和很多出生在也門農(nóng)村的孩子一樣，我沒有出生證明；另外我太小了，不能主動控告任何人；而且已經(jīng)簽了婚約，家長也同意了婚事，根據(jù)也門的傳統(tǒng)，這是有效的。
　　加濟法官對同事說：“我們必須盡快采取行動，如果要保護努茱德，我建議暫時先把她的父親和丈夫逮捕，把他們關(guān)進監(jiān)牢要比在外面好?！?br/>　　監(jiān)牢！阿爸會原諒我嗎？頓時我有了羞愧和罪惡感。
　　接下來的3天里，我大部分時間是在法庭里度過的，還認(rèn)識了女法官珊妲，她是也門維護女權(quán)最好的女律師之一?！芭锏?，我不會放棄你的！”她告訴我，“但你必須堅強，因為這需要時間。不過最困難的部分已經(jīng)過去了，那就是你有勇氣跑出來，而且你干得很漂亮。”
　　四、離婚
　　終于，宣判的那天到了，法庭內(nèi)坐滿了人。
　　“努茱德，笑一個！”一名攝影師喊道，在我面前立著一排照相機。我緊緊拉著珊妲的手，呆立在那里，心想：法庭能判離婚嗎？如果那個壞蛋不同意怎么辦？假如他威脅法官呢？
　　我開始發(fā)抖，因為我看到了阿爸，還有……那個壞蛋，由兩名士兵押著。
　　經(jīng)過我們時，那個壞蛋垂下眼睛，然后猛地轉(zhuǎn)過頭來對著珊妲。
　　“你感到很自豪，嗯？”他咆哮著。
　　珊妲甚至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不要聽他的?！彼龑ξ艺f。
　　我開始注視阿爸的眼睛，那里面滿是憤怒和羞愧。
　　加濟法官用一柄小木槌連敲桌子數(shù)下，問那個壞蛋：“你仔細(xì)聽好了，兩個月前，你娶了這個小女孩，強迫與她發(fā)生性關(guān)系，還打了她，是真的嗎？”
　　那壞蛋眨巴著眼睛，答道：“沒有，這不是真的。她和她父親都同意這樁婚事。”
　　法官轉(zhuǎn)頭問阿爸。“你同意了這樁婚事？”
　　“是的?！?br/>　　“你女兒多大呢？”
　　“13！”
　　13？沒人告訴我我已經(jīng)13歲了！我兩手握緊，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
　　“我嫁女兒是為了讓她不要偷東西?！卑终f，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什么時候偷過東西？“這不是真的！”我憤怒了，大聲喊道。
　　所有人扭頭看著我，我也被自己的突然爆發(fā)感到驚訝。
　　接下來，所有事情急轉(zhuǎn)直下，那壞蛋說阿爸跟他謊報我的年齡，阿爸聽后暴跳如雷，說那壞蛋當(dāng)初答應(yīng)他要等我成年后才碰我。
　　壞蛋答應(yīng)同我離婚，但阿爸首先得把聘禮還給他，阿爸則反駁說他當(dāng)初根本就沒付聘禮。
　　法庭成了討價還價的自由市場，多少錢？什么時候付的？怎么付的？
　　最終，法官的裁決把我從中解救了出來，“準(zhǔn)予離婚?！彼?。
　　離婚改變了我的生活，有時上街，會有婦女沖我打招呼，并祝賀我。我也回到父母身邊，我們都裝作已經(jīng)忘掉了發(fā)生過的一切。
　　一個國際人道組織為我付了學(xué)費。從此，我又背上書包，圓了讀書夢。我想長大后當(dāng)一名律師，就如珊妲那樣，為像我這樣的小女孩辯護。
　?。圩g自美國《讀者文摘·亞洲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