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打腳踢
在母腹中,在一個既黑暗又柔軟的世界里。我不知不覺地長著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腳,我的手,我的一切的一切。短短的十個月,也是漫長的十個月。人,變得真正像個人,那是多少多少個萬年的進化啊,可我,就迷迷糊糊地十個月。就開始人模人樣的了。
我的手腳可以動了。一動,就開始拳打腳踢了。
我開始感到我的世界太黑暗了,空間太小了,而且我的頭總是朝下,四周都是軟綿綿的,我開始不安分了。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我開始努力地奮斗了。
我的奮斗讓母親疼痛難忍了。
母親暈了過去,母親醒來時,已躺在醫(yī)院一張潔白的床上了。
呱呱墜地
從母腹中到外面的世界,要經(jīng)過一張很窄,很窄的門,有人說,那叫生命之門。
我用頭拼命地往外而擠。
擠啊擠。擠。擠。擠。擠。擠。擠……
母親痛得汗一粒一粒地往外冒,母親的嘴唇都烏了。母親以為她已經(jīng)到了地獄之門了??晌也恢溃F(xiàn)在的我,只知道擠。擠出這張門就是勝利。
終于,我擠到外面的世界來了。
我痛得大喊大叫,我興奮得大喊大叫,我無所適從地大喊大叫。
我用大喊大叫,表示我的存在;
我用大喊大叫,向所有的人宣告,我的到來。
我來了,我赤身裸體地來了,我無牽無掛地來了。我天上地下什么都不懂地來了。
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
吮吸
我的眼睛還沒有睜開,我的手就開始亂抓。我的肚子餓了,餓了就要吃東西,民以食為天。我在抓天。天是什么?天就是母親的乳房。
母親的乳房,生命之泉,也是生命之房。
母親知道我餓了。母親的衣扣早就解開了。母親的臉上還有一片紅暈。周圍的人說,母親害羞了。
我不害羞。我張開小嘴,一個勁地吸。
我吸著左乳,我的手卻抓著右乳。我吸著右乳,我的手又抓著左乳。用手抓著乳房,這是一種本能。我本能地吮吸著,我本能地抓著。
母親一只手抱著我,另一只手則時而捏捏我正在吮吸著的乳房,時而拍拍我的屁股。母親的臉上充滿了幸福。
睜開眼睛
我的眼睛睜開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想一個人看看,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熟悉,是我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就聽父母經(jīng)常地說什么灶房,什么茅廁,什么桌子凳子的。陌生,是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睜開眼睛。
這世界太神奇了,這世界也太不可思議了。但我知道,給我奶吃的人是母親。
我睜開眼睛好一會了,但誰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發(fā)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這是一個秘密。為了保守住這個秘密,我又把眼睛閉上了。
真怪,這孩子怎么還不睜開眼睛呢?
嘿,我的眼睛早就睜開過了,你們真笨!
亂抓
上抓下抓左抓右抓。
抓衣服。抓自己的臉。抓被子。抓空氣。左手抓右手。右手抓左手。抓腳趾丫。
一只蚊子在眼前飛來飛去。
我就用手抓蚊子。可蚊子對我不屑一顧。蚊子說,你抓什么抓,你站也站不起,你坐也坐不穩(wěn),你現(xiàn)在的手除了抓吃奶的奶,什么也抓不到。
抓不到也要抓。抓得到抓不到對我而言是無所謂的,我要的是抓的這種感覺。
我一高興,我就亂抓。
我肚子餓了,我也亂抓。
抓抓抓,抓是我的一種表達。
爬
像一條蟲子,在地上爬。
一爬,手就變成腳了。我用四只腳爬。不對,我是用四只手爬。
前面有目標(biāo),我就朝著目標(biāo)爬。
什么是目標(biāo)?什么都是目標(biāo)。椅子是目標(biāo)。鞋子是目標(biāo)。掃把是目標(biāo)。門檻是目標(biāo)。什么東西在我的前面,什么東西就是我的目標(biāo)。
我一下一下地爬。一個一個的目標(biāo)就被我甩到后面去了。我回過頭來,一個一個的目標(biāo)又在我的眼前了。有時,母親把我放在床上,我就在床上亂爬;有時,母親把我放在田埂旁的草地上,我就在草地上亂爬。
爬就是我的生活。
爬也是我的娛樂。
新鮮
什么都是新鮮的。
桌子為什么四條腿呢?樓梯為什么只有兩條腿呢?椅子一生下來就讓人坐著,而我一生下來就讓人抱著。
雞鴨那么大,卻飛不高;
蚊子那么小,卻飛得那么高。
母親的乳房為什么總吸總有奶呢?父親乳房為什么那么小呢?
大人為什么晚上睡覺呢?
我為什么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呢?
滿世界的事我都不懂,滿世界的事在我的眼睛里都是新鮮。
新鮮真好,新鮮讓我一天比一天大。
我為什么一天比一天大呢?真是新鮮。
坐欄
坐欄是不自由的。坐在坐欄里,還怎么可能四處亂爬呢?坐欄的前方,有一根龍頭的杠杠,還有一根鐵絲,上面穿著好多的明錢。我用手去抓明錢。明錢就轉(zhuǎn)個不停,還發(fā)出一種特別的聲響。
這明錢,我算是大笑起來,這時,一只小貓?zhí)阶鴻谏蟻韽S。
我就開始和貓說話。
貓是第一個主動來找我玩的朋友。
我要貓用它的爪子去抓明錢,貓抓明錢時那種高興,真是把世間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凈凈了。貓高興,我也就高興。
有了貓的陪伴,我在坐欄里的日子就顯得短了,
站欄
站欄比坐欄就要寬松多了。
站欄的空間很大,你可以在站欄里轉(zhuǎn)圈圈,你也可以在站欄里坐下來。但在站欄里還是不能爬。
站在欄里,其實就是被關(guān)在欄里。
關(guān)在欄里了,什么自由那就免談了。
嘴巴可以自由,但誰聽呢?腳被限制了,嘴巴卻說不清腳的感受。
想撒尿了,就撒在站欄里。
這也是一種抗議。
狗來了,狗就在站欄外搖著尾巴。狗是我的第二個朋友。雞拍著翅膀,跳到了一棵樹上。
我為狗鼓掌。
但我也為雞的隨機應(yīng)變鼓掌。
跌倒了又爬來
在坐欄里坐不住了。
在站欄里站不住了。
我也不滿足于到處亂爬了。我要走路。我要用我的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了。
走一步,摔一跤。
走兩步,摔兩跤。
跌倒了,又爬起來。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
走到九月九,我就不那么頻繁地摔跤了。我知道見了大石頭就繞彎;我知道有過不去的溝和坎,就找橋。
我居然可以在橋上走了。
我居然可以走到對面的山坡上去了。
我也可以走著去幫媽媽打醬油了。
坐籮筐
父親四鄉(xiāng)八里,收荒貨。
出門的時候,兩只籮筐空的。籮筐空空的,心里不踏實。挑在肩上,也不像個挑擔(dān)子的樣子。
那就在一只籮筐里放上兩塊磚頭吧。
另一只籮筐里。就放我。
我坐在父親的籮筐里,晃晃悠悠。我兩手抓著籮筐的邊,我的身子往前傾,我想看看籮筐外不斷變幻著的新鮮。
父親說,別動。你看磚頭多規(guī)矩。
我偏要動。這就是我和磚頭的區(qū)別。
父親到了一個村莊,收了一些破銅爛鐵。父親把磚頭丟了,把破銅爛鐵放進去。但沒有把我丟掉,看來我比那規(guī)矩的磚頭要值錢。
父親又到了一個村莊,又收了一些爛布爛棉花。父親把爛布爛棉花放在我的屁股下,在父親的眼里,我的位置比爛布爛棉花要高。
坐在父親的籮筐里,我對父親的肩膀豎起了大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