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本文通過對唐朝地緣政治與民族勢力之間存在的互動關系的研究,認為決定唐朝地緣格局的因素主要是前朝政治影響的結果,但其格局一旦確立,外族政治勢力的活動,就成為制約并影響唐朝地緣政治的首位因素,具體說唐朝前期關中北部的戰(zhàn)略格局之建構與后期長安西部戰(zhàn)略地位之轉移,均是突厥、吐蕃這樣有影響的政治勢力促成的。
關鍵詞 唐朝 地緣政治 族群與政治勢力 互動關系
[中圖分類號]K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1)02-0135-06
一
我寫此文的目的,是打算就唐朝地理區(qū)位與族群之間存在的關系進行討論。地理區(qū)位在唐朝的表現主要是建立在特定范圍之內的王朝如何利用地理形勢去處理與周邊外圍勢力的關系,雙方或多方關系的實質就是中央王朝與周邊各政治勢力如何利用地理區(qū)域進行交往、征戰(zhàn)與融合。對王朝而言,這種地理區(qū)域是作為它調整與周邊各勢力之間關系的手段顯現的,被賦予了高度的政治意涵。于是,“地緣政治”這種現代概念就被借用描述當時的地理區(qū)位,應當說是能夠解釋歷史問題的。
那么,什么是地緣政治呢?我這里借用政治學專門研究的概念,即:“地緣政治是政治行為體通過對地理環(huán)境的控制和利用,來實現以權力、利益、安全為核心的特定權利,并借助地理環(huán)境展開相互競爭與協調的過程及其形成的空間關系。它是行為體之間通過空間實現的互動關系,以及互動所構成的政治關系在空間的存在、分布和運動?!鄙竭@個概念雖然是現代人概括出來的,但其內容則于古代王朝同樣具有解釋的作用和功能,因此,本文研究所依憑的原理,同樣是所謂的“地緣政治”。
二
本文涉及的時間幾乎是唐朝持續(xù)的近300年之久,包括的范圍是唐朝統轄的全境,因而所研究的內容不是微觀、具體,而是比較宏觀的場面,具體說是線索的展現。盡管如此,我這篇文章所涉及的地緣政治主要傾重于唐朝的北方、西部和東北三處。原因是這三處在王朝整體的地緣戰(zhàn)略格局中具有超越其他地區(qū)的重要意義,具有全局性、戰(zhàn)略性的作用。
雖然地緣政治的實質內容古今俱有,但畢竟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這個差異就是今,日的民族國家與古代的王朝國家之間的區(qū)別。為此,本文首先簡要地闡釋這一問題。
今日民族國家的屬性主要表現在國家是由民族所組成,民族成員以國家公民的角色而顯現;國家的疆域界限分明,受國內和國際法律的承認并保護;國家的領土完整與主權不可侵犯。與此不同的唐朝,其疆域大致上由內外兩個部分所構成:內層是以農耕地區(qū)為核心腹地,對王朝而言,這個區(qū)域是其存在的基礎;核心的周邊外圍地區(qū),是游牧、半農半牧或漁獵、游耕地區(qū),這些地區(qū)對王朝而言是外圍組成,屬于第二位的。活動在內外地域之上的諸民族群體,同樣有內外之別:內層的民眾以漢人為主體,他們是王朝基本的支持力量,王朝一旦失去了他們的支持,存在的可能性就喪失掉了;外層地區(qū)的民族是王朝強盛所依靠的力量,但與內層民眾相比,他們處在第二位,王朝失去他們的支持,不會滅亡,但會受到削弱。②這種內外二重性的構造,②其特點是內層相對分明與穩(wěn)定,但外層則處于模糊、變化的動態(tài)中。內外層的劃界,是隨著王朝與周圍政治勢力的關系變化而變化的。這是我們解釋唐朝地緣政治的前提。
三
那么,內外層的關系在唐朝呈現什么樣的變化呢?或者說唐朝的地緣政治有什么特點呢?
葉自成在解釋中國古代釣地緣政洽這個問題時,將它概括為三層含義:第一是指內地緣,即在今日中國的版圖內,不同時期以中華文化為主體的國與國的關系;第二是次外地緣,即漢族以外的其他民族政權;第三是外地緣,古代中國疆域之外又與中國關系密切的國家。④本文所謂的內外重結構,其中內層與上述內地緣相似,外層中則包含了上面的次外地緣和外地緣,涉及更多的是次外地緣部分。
決定唐朝地緣政治的特點及其變化,首先是內層因素。
唐朝的地緣格局大體上呈現出這樣的特點,即以長安(今陜西西安)為都城,以都城所在的關中地區(qū)為王朝的核心腹地,以之制衡山東,進而控制全國。這種局面的形成,沿承于前朝,特別是秦漢王朝的地緣政治特性。⑤唐朝之所以選擇這種戰(zhàn)略布局,是其直接承續(xù)隋朝的結果,而隋朝則繼承了北周,北周統轄整個北中國,其起家則是陳寅恪先生所刻畫的關隴集團。⑥在他看來,宇文泰掌控之下的西魏,若想與勢力強于自己的東魏抗衡,就必須組建并凝結成為一個統治核心集團,以特定的地區(qū)為統轄中心,于是,“關隴集團”得以摶成,這是宇文泰起家并依憑的政治力量。西魏與取而代之的北周,就是在宇文泰“關中本位政策”和“關隴集團”的基礎上兼并北齊并統一北方的,隋唐所繼承的命脈也就在這里。由于北周起家的地區(qū)在關中,它統合北齊后所建構的政權模式,同樣秉承了秦漢的基礎,繼承北周的隋唐所選擇的全國性布局,也就延續(xù)了這個體系。
內層因素中還有一個不能忽略的就是地理區(qū)位。如果前一個因素是過去傳統的話,地理因素則是唐朝地緣政治中既是傳統的沿承又是具體的現實。清人顧祖禹曾說:“陜西據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是故以陜西而發(fā)難,雖微必大,雖弱必強,雖不能為天下雄,亦必浸潤橫決,釀成天下之大禍?!w陜西之在天下也,猶人之有頭項然,患在頭項,其勢必至于死,而或不死者,則必所患之非真患也。”顧祖禹將唐朝的關中即今陜西核心之地視做人之頭項,這個比喻將關中置于何等重要的地位,于此可見一斑!近代地理學家麥金德從全球的角度論述地理核心區(qū)的問題時,采用“心臟地帶”(系從“樞紐地區(qū)”發(fā)展而來)一詞描述其戰(zhàn)略位置,他形象地說出:“誰統治東歐,誰就能主宰心臟地帶;誰統治心臟地帶,誰就能主宰世界島;誰統治世界島,誰就能主宰全世界?!雹荇斘髌嬖陉U釋冀朝鼎的“基本經濟區(qū)”概念時也采用“誰控制關中,誰就能控制中原;誰控制中原,誰就能控制中華帝國”的詞語概括。⑤其地緣之重要,如上所述,根本的因素決定于秦漢以來所形成的以關中制衡山東、宰制全國的政治布局。西漢建國定都何處?朝臣有主張洛陽為都的意見,張良則說:“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觳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雹迯埩继嶙h的背景是西漢選擇什么地方建都并以此控制全國戰(zhàn)略布局的安排。關中在他看來正好起到如此作用,猶如人之頭項,具有指揮并決定全身的功能。這與顧祖禹的推定相互印證。在北宋之前的時代,西部在全國戰(zhàn)略地位的格局下,關中的“頭項”作用,顯然是非常突出的,唐朝的選擇,正是出自這樣的地緣部署。
然而,這種地緣特點的決定性因素,除了上述兩個內層因緣之外,還受到外層因素的強烈影響,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外層因素的制約力量可能更直接和強大,這就是本文強調的內外二重中的外層民族勢力或次外地緣的因素。
按照宋人的觀點,“唐興,蠻夷更盛衰,嘗與中國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回鶻、云南是也”。這四個勢力,有三個勢力分布在中原的北方和西方,即內層的外圍。他們的強弱,與唐朝的關系直接決定內、外層的交往與互動,用陳寅恪先生的概括,就是所謂“外族盛衰之連環(huán)性及外患與內政之關系”,意思是說,唐朝的內政與邊疆各民族之外政存在的關系,是彼此影響和相互制約的,“某甲外族不獨與唐室統治之中國接觸,同時亦與其他之外族有關,其他外族之崛起或強大可致某甲外族之滅亡或衰弱,其間相互之因果雖不易詳確分析,而唐室統治之中國遂受其興亡強弱之影響”。外族勢力對唐朝整體布局的影響,就唐朝本身而言,顯然是超越純粹的地緣因素的。這是因為,在唐朝的內外結構中,起決定作用的不是地理環(huán)境,而是活躍在特定地區(qū)的民族群體。就關中為都、制衡山東、統轄全國的戰(zhàn)略考量而言,這個安排,是由中原周邊所分布的大小多少不等的外族勢力所決定的?!缎绿茣匪f的外族勢力,在唐朝開始之際,首推突厥,其次吐蕃。唐朝戰(zhàn)略格局的確立與轉變,受周邊外族的關系之影響十分突出。那么,外族在何種程度上、在多大范圍上影響了唐朝的戰(zhàn)略布局呢?
四
在談這個問題之前,我們首先要辨證一下,唐朝與周邊的什么勢力存在著互動的關系?
今日學術界將中央王朝與周邊民族群體的關系一般用“民族關系”的詞匯去解釋。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有一定的根據。但“民族關系”這個詞匯果真就能完整確切地解釋唐朝內、外層活動著的各種人群嗎?換句話說,我們對“唐朝”這個詞匯不會產生誤解,它指的是代表中原王朝的政權,即朝廷。說“朝廷”與某某的關系,這是可以理解的。但若要說“唐朝”與某某“民族”之間的關系,真的存在著這樣的聯系嗎?仔細追究,我認為這種說法不是很妥當的,或者說它不能表達我們要表達的確切意涵。譬如唐朝與突厥、吐蕃的關系,無論是雙方的交往、聯系、和平、戰(zhàn)爭,表現出來的(至少文獻的主體部分),都是中原的朝廷和突厥、吐蕃政權的人員之間的往來,他們所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彼此的朝廷。他們的交往,是掌握權力的統治階層之間的交往,這種關系,與其說是民族關系,不如說是政治關系,只不過這種政治關系背后所依托的群體,是不同的民族屬性。所以,文中所謂唐朝內、外層之間的交往互動,在題目上雖然采用的是“族群關系”,但這個“族群”是在政權控制下的族群,唐朝內地與周邊民族的交往,在本文討論的范圍內不是簡單的漢人與非漢人(或胡人)的交往,而是漢人的朝廷與胡人的政權之間的交往。這樣的聯系,首先表現在政治屬性上,其次才表現出民族群體的屬性。更確切地說,是政治交往掩蓋下的民族群體的互動。民族群體是內藏的、隱性的,政治性則是外顯的、表露的,民族群體是通過政治性的交往而展現出來的。界定既已明確,接下來就討論地緣政治的變化與政治性族群之間的關系。
唐朝地緣政治格局的形成,上文雖然列出種種的因由,實際上最根本的考慮,還是唐朝統治集團出自西魏宇文泰所開創(chuàng)的“關隴集團”的緣故。不過,谷川道雄先生給我們的啟發(fā)還是蠻大的:他的《隋唐帝國形成史論》一書,是他有關五胡、北朝政治史的論文合集而成,其目的是“與隋唐帝國的形成問題密切相連”。在他看來,隋唐王朝之形成,其淵源來自五胡北朝諸朝代的嬗替和演變,是它們縱橫捭闔的結果?!瓣P隴集團”的進一步闡釋,告訴我們:唐朝的統治階層直接來自于這個集團。在當時的條件下,王朝的建立,基本上是由一個強勢的集團,以一個確定的地區(qū)為其發(fā)展的根據地,以此出發(fā),向周邊擴展,逐漸吸納各種勢力,從而建立政府,確立國家體制,王朝的法統地位就得以確立了。王德權說:“在古代中國生產力相對微弱、各地域社會之間的水平聯系有限的背景下,國家權力的形成,多表現為一個核心區(qū)地域集團通過軍事征服與制度建構,聯系核心權力與地域社會。在這個脈絡下,政治過程表現為‘核心一周邊’的空間擴充,形成‘王畿與四方’的政治空間格局,以及以‘閏’(城市)經‘野’(農村)的政治控制體系?!边@個概括所依憑的具體事例就是毛漢光先生的“核心區(qū)與核心集團”。
出自關隴集團的唐朝統治階層,其建立政權的地理依憑,是繼承前朝的結果。然而,一旦王朝確立,影響唐朝統治集團及其核心區(qū)的因素,更多地則是來自唐朝自身的外部力量,即上文中屢次提及的外層或次外地緣的勢力。當唐朝的統治集團與核心區(qū)確立的時候,它在北方草原所遭遇的勁敵就是東突厥。突厥勢力的興起遠遠早于唐朝。對它而言,唐朝的建立,對自身勢力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所以突厥對唐朝北部邊緣地帶采取的攻擊,就是針對唐朝產生的威脅的一種回應。
在突厥攻擊唐朝的各種措施中,最具有威脅性的無疑是它對首都所在的關中采取的軍事行動?!缎绿茣回蕚鳌酚浽疲骸?武德九年,626年)七月,(突厥可汗)頡利自將十萬騎襲武功(陜西今地西北),京師戒嚴?!R利遣謀臣執(zhí)失思力入朝以覘我,因夸說曰:‘二可汗兵百萬,今至矣!’太宗曰:‘我與可汗嘗面約和,爾則背之。且義師之初,爾父子身從我。遺賜玉帛多至不可計,何妄以兵入我都畿,自夸盛疆耶?今我當先戮爾矣!’”這次行動沒有釀成雙方大規(guī)模的軍事沖突,《新唐書》將其歸結為唐太宗的政治智慧,顯然是單方說辭,不無虛事遮掩。根據陳寅恪的研究,唐朝為換取突厥的支持,曾被迫稱臣,并以玉帛供奉。②頡利親自率兵南下進入關中,其行為的象征意義,足以威脅唐朝的戰(zhàn)略腹心,這對唐朝是致命的。所以,唐朝初期和前期經營國家的戰(zhàn)略布局,就是以突厥為防御對象,構建了以關中為核心的北方防御網絡,誠如嚴耕望所分析的那樣,河套地區(qū)是北方突厥南下的中心,唐朝建構三層防線,刻意地維護都城核心腹地,形成了有效的防御體系。
貞觀四年(630年),唐朝征服了東突厥,高宗時期又降伏了西突厥,但東突厥又再度復國,對唐朝重新構成威脅,為應付這個局面,唐廷將初期的軍事戰(zhàn)略及軍事部署都做了相應的調整,將原來的行軍系統逐步組建成為駐扎在特定地區(qū)的節(jié)度使(軍區(qū))體制,于是就形成以拱衛(wèi)京師、洛陽為核心的周邊外圍防御網絡,這就是人們熟悉的十節(jié)度使體系。學者們所討論的唐朝前期“守內虛外”或“內重外輕”的格局轉變成為中期的“外重內輕”的局面,④其所以如此變化,外在勢力的轉化于唐廷內層的影響,實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本文所關注的層面就在這里。
同樣,安史之亂后,對朝廷構成威脅的外部勢力,轉為吐蕃為首。突厥已經被回紇(回鶻)所取代,回鶻與唐朝的良好關系使朝廷意識到尚不足以嚴密防范。而此時吐蕃對唐朝西部地區(qū)的侵奪和隨之而來的威脅,特別是其勢力一度占領長安,使朝廷上下籠罩在威脅來自西方的恐懼之中。于是,以防御北方突厥的朔方軍為中心的朝廷最倚賴的軍事集團,就從長安的北部掉轉長安西部。⑤唐廷將防御重點轉移到吐蕃的頭上,一直持續(xù)到吐蕃的威脅減弱乃至喪失的時候。換句話說,吐蕃勢力削弱之前,唐廷長安西部的防御戰(zhàn)略,一直成為決策集團首要考慮的目標。到晚唐吐蕃勢力衰弱唐廷戰(zhàn)略始有轉變之時,唐廷自身也走向了衰亡的盡頭。
當唐廷戰(zhàn)略從突厥轉向吐蕃之后,安史叛軍舊部在河朔地區(qū)的割據及其所演化的地方性對抗勢力,則從東北部給王朝一統性造成了極大的損害。用陳寅恪的話概述,即“自安史之亂后,名義上雖或保持其一統之外貌,實際上則中央政府與一部分之地方藩鎮(zhèn),已截然劃為二不同之區(qū)域”。⑥毛漢光從核心區(qū)與核心集團轉移的角度,論述北魏以來至宋初經歷的三個階段,即以云代為其核心區(qū)至北齊滅亡,約略200年;西魏恢復關隴核心區(qū)至安史亂前,又歷200年;此后河北魏博汴梁一帶成為新興的核心區(qū),至北宋,歷200年。后一個200年的轉移,是在削弱王朝權威的基礎上實現的,其結果,使唐朝前期關中地緣中心、政治中心、軍事中心與經濟貿易結為一體的格局遭受空前的破壞,進而演化成“政治中心在關中,經濟中心在東南,軍事中心漸移河朔,三者距離甚遠,唐帝國失去穩(wěn)定的重心”的局面。
五
以上,我從地緣政治與族群關系的角度簡要地論證了唐朝前后期的變化,為清楚起見,我將上述觀點再總結如下:
唐朝采取關中為核心,以之制衡山東、進而宰制全國的控制格局,是繼承前朝的結果。這種戰(zhàn)略格局形成的根源,乃是出自王朝形成的特質,即由核心集團與核心區(qū)逐漸摶成的特性所決定的。然而,一旦格局確定,影響并決定格局轉變的因素:既可能來自王朝內部諸勢力關系的變化與協調,更受制于外界勢力的左右。唐初與中期朝廷戰(zhàn)略格局的建構,首先受北方草原突厥勢力的掣肘;當突厥勢力退出之后,吐蕃從西部構成的威脅,使唐朝戰(zhàn)略布局的重心從北方轉向長安的西部。外部勢力對唐朝關中核心區(qū)與核心集團的方針政策之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但安史之亂后所形成的河北藩鎮(zhèn)割據。則是朝廷內部軍事勢力擢升之后特別是叛亂之后朝廷無力平復而留下的妥協性的產物,這個產物對一統化的朝廷無疑是巨大的威脅。這個威脅雖然來自內部,但其崛起和發(fā)展則是由外部勢力的變化所導致的。原因很簡單:當唐朝初期采取的防御周邊外部勢力的戰(zhàn)略失效后,朝廷就轉而采用節(jié)度使的防御策略,但在有效防邊的同時,節(jié)度使將領的權力也超越前期,從而掌握控制區(qū)的軍政和財賦大權,安祿山的叛亂,就是這個權力的超越。安史之亂后的情形,是朝廷不能有效地控制地方軍事勢力,所引致的結果就是河朔權力的自立。
河朔權力的根源來自朝廷防御外部勢力的考量,其結果則最終削弱了朝廷自身。從政治統一的角度出發(fā),地方割據的后果使朝廷一統地位遭到破壞甚至喪失。其背后隱藏的邏輯是:外部勢力是怎樣影響內部的政治及其變化,內部政治的分權所引生的后果又是如何直接削弱了王朝存在偽基礎,更惶論王朝的戰(zhàn)略格局!在這種形勢及形勢導致格局變化的情況下,后期的唐朝,長安為中心的關中,只是作為政治中心而存在了。隨著唐朝的滅亡,這個中心也已被東部其他地區(qū)(和城市)所取而代之。北宋立國都城的東移,說明關中核心區(qū)的王朝時代的最終結束。中國走上了以東部為核心區(qū)與核心集團建立王朝的新道路。
關中核心區(qū)與核心集團的建立、演變,到喪失,給我們的啟示是:地緣政治的王朝時代,除了地理條件的制約外,支配其核心區(qū)的本質性力量,是活動在核心區(qū)內外的族群,特別是被分化成為不同歸屬的以族群為基礎的政治性集團,借用麥金德的一句話,在地理和人群的因素上,“起主動作用的是人類而不是自然”。②決定唐朝地緣政治的變化,來自內外兩種勢力的沖擊,當內部勢力穩(wěn)定之時(前期),外部勢力構成的威脅則上升到主要層面;當內部勢力崛升并占據主導地位之時(后期),外部諸種勢力相互之間也歷經了縱橫捭闔的重新組合,最終與內部勢力結合而形成新興的勢力,乘王朝解體之機,走上了各自建立政權的道路。唐朝地緣政治變遷的結果,是長安為都城的關中核心區(qū)地位的最終喪失,東部成為新興王朝的核心腹地:一個新的、重新洗牌的混亂時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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