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擁有雙重的身份。一方面,它認為自己是一個曾經遭受帝國主義侵略的發(fā)展中國家,因此有權得到更多的體諒和支持。另一方面,它認為自己是一個新興的大國,正在逐步地重建古代王朝的榮耀,并希望受到平等的對待和尊重。這就是北京為什么對于受到尊重和平等相待如此敏感的原因。
然而,北京正在面臨一種更為困難的窘境,一方面,它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另一方面,它又是一個新興的大國。隨著中國經濟成功的繼續(xù),尤其是發(fā)達國家希望它在支持可持續(xù)的全球經濟方面承擔更多的義務。因此,北京面臨著在國內經濟發(fā)展與中國逐步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之間實現某種不穩(wěn)定的平衡的壓力。中國認為前者是最為緊迫的挑戰(zhàn),而后者是長遠的目標。
盡管目前北京的外交政策中存在著對“中國是一個負責任的全球性大國”這一概念的明顯傾向,但仍有一些現實在阻礙著這一傾向。這方面的一個重要例子就是中國對石油和戰(zhàn)略資源的渴望。通過和平的方式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無疑是最終的目的,但如果沒有必要的能源和原材料供應,這將是不可能實現的。如果這些條件不能得到滿足的話,中國的全面發(fā)展將會受到損害,從而直接危及現政權的存續(xù)。
實際上,現在正處在一個緊要關頭。只要當前的形勢允許,把自身的緊迫利益放在首位是非??梢岳斫獾?。當主權和國家的核心利益擺在面前時,就是如此。關于地區(qū)穩(wěn)定和全球治理的未來方向的多邊談判,與旨在鞏固迫切需要的經濟利益或確保獲取至關重要的戰(zhàn)略原材料的雙邊談判,畢竟有著很大的不同。就前者而言,北京有的是時間,關于和平發(fā)展、文明復興和和諧世界的設計在做出保證方面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就后者而言,談判非常自然地成為了確保直接的國家利益和爭取最大的好處。在這種情況下,與其他主要參與方的利益沖突以及對相對收益的擔心,自然就開始發(fā)揮作用。
就全球治理的發(fā)展來說,中國日益增強的影響力是相互矛盾的。放眼中國在亞洲日益增強的影響力,中國與歐洲之間步履蹣跚的關系,中國與美國之間不穩(wěn)定的平衡行為,以及中國與第三世界國家之間不斷發(fā)展的關系,這一點是十分明顯的。
中國的重新崛起,既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北京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國際機制之中,這為在世界政治的關鍵問題上進行全球合作提供了更多的回旋余地。中國現在擁有大量可以自行支配的資源和影響力,能夠做出真正的貢獻,當前的金融危機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
中國在全球經濟中不斷增加的份額也讓它對美國和其他大國所關心的問題更為敏感,并正在推動它重新考慮自己在解決可能會危及到全球體系穩(wěn)定的問題方面所應承擔的義務。北京在朝鮮核危機中的作用就是一個例子。然而,中國的發(fā)展也意味著它正在通過更好地協(xié)調其外交政策來為國家的核心利益服務。中國的外交已經明顯地變得更加聰明和更加巧妙,但并不一定是更加友好和更加隨和。
盡管中國目前似乎還愿意在國際體系的新規(guī)則和規(guī)章的范圍之內追求自身的利益,但它已經反復地申明,中國對現有秩序的某些方面并不是非常滿意。作為一個高效的經濟秩序中受益的新興大國,中國實際上需要國際規(guī)則和制度有效地發(fā)揮作用。
但中國始終面臨著一種根本性的窘境。就其文化和歷史傾向而言,中國不像其他國家那樣十分警惕地推崇自治,不會把自治作為一種盡可能地克制和控制其發(fā)展道路和速度的方式。與此同時,中國領導人敏銳地意識到,中國現在的崛起不同于大多數其他大國過去的崛起。中國是一個既孤獨又脆弱的新興大國。中國是孤獨的,因為大多數其他大國,不論是好是壞,均與超級大國美國保持著強大的關系。中國是孤獨的,因為中國的政治制度與全球大多數國家是不同的。中國是脆弱的,因為它必須選擇對外開放,把它的發(fā)展與全球經濟的變幻莫測聯系在一起。中國是脆弱的,因為它面臨著巨大的國內難題:收入增長的不平等、環(huán)境的惡化和存在的腐敗問題,這些因素將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繼續(xù)對中國的外交政策產生巨大的影響。
中國需要世界其他各國,就像世界其他各國需要中國一樣。北京只能繼續(xù)發(fā)展和繁榮到中國所處的地區(qū)和世界環(huán)境依然保持穩(wěn)定的程度,因此,它必須采取某種方式來控制它們對于中國崛起的疑慮,防止它們平衡,或者更為糟糕地遏制中國。
《中國未來30年》,吳敬璉等著,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年1月。本文選擇該書第十六篇“中國的剛剛萌芽的窘境”,標題為編者所加,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