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51年來清華的,1955年留校。到現(xiàn)在,我在清華待了60年。
剛進清華那會,清華還很小,路中間是詹天佑修的那條鐵路,現(xiàn)在挪了位置。那時候剛解放,我19歲,一腔熱血是對國家欣欣向榮的期待。剛進大學(xué)那會,班里組織了兩件事,我記得很清楚。一件,是去看圓明園,那是民族的恥辱;一件,是去爬八達嶺長城,那是民族的驕傲。
清華的老師,早些時候都是清華自己培養(yǎng)的,在這里上七八年學(xué),然后繼續(xù)留校搞教學(xué)搞科研。說實話,我在清華讀書的四年,也沒學(xué)到多少東西,整天搞運動。但是,清華的精神是一代一代傳承的。剛留校那會,錢偉長是我們系里的老師,我負責行政,每個月給他送工資。他就一直和我說,要掌握牢固理論,不要隨隨便便就動手。這些口傳心教,一點點的影響我。
清華成立國學(xué)院,梁啟超就提倡“著書立說”,我理解的是學(xué)問要研究扎實,成體系,這是清華早就有的傳統(tǒng)。
這些年,我認為清華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一個精神:自強不息。
剛畢業(yè)那會,我到了機械系。我的領(lǐng)導(dǎo)就批評我搞科研太慢了,他當時說的話,我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他說,“搞科研,你應(yīng)該像電影里一樣,在前面沖鋒……”說完,接著把我拉到保密室去看美國一個偵察機,他們的軸承轉(zhuǎn)得很快,是因為有一種特殊材料。讓我去搞那個特殊材料。當時,什么條件也沒有,硬是搞出來了。后來,讓我搞離心機,就給我一張草圖,也是什么也沒有,我們十幾個人,十個月就搞出來了。克服一切困難,搞科研。
但在專注科研的這條路上,因為歷史原因,清華走了一些彎路。
50年代,學(xué)蘇聯(lián)。蘇聯(lián)的教育體系里,有兩個特點。一個高校理工分家;一個是高校不搞科研只搞教學(xué)。我們心里都覺得這樣不科學(xué),私底下,心里都不贊成。能怎么辦呢?那些年,清華的理科被分到了北大,清華的校長就開始大量的設(shè)置新專業(yè)。包括,工程力學(xué),工程物理學(xué),工程化學(xué)……等等。在各個理科學(xué)科前面加上了工程。這樣,看上去是工科了,實際上還是理科的內(nèi)容。那時候,清華還以教學(xué)的名義建立了科研實驗室。看上去是搞教學(xué),實際上還是搞科研。
從反右開始,到后來的“大躍進”,再到廬山會議,每次,清華都被抓走一批人,都是一些堅持科學(xué)精神的老師。我有好幾個同學(xué),都被抓了。當時,我也思想不通。但是又不能對著干。所以,我是白天搞科研,晚上寫檢查。那時候,我是雙重人格,整個心態(tài)很別扭?!按筌S進”那會,搞超聲波和大煉鋼鐵,我都沒參與,我覺得是違背科學(xué)的。我被批判為“驕傲自大,自己覺得比黨還聰明”。 還給我扣了三個帽子。
清華的另外一個寶貴的精神,是行于先。
我們住的那個家屬院,是北大、清華兩個高校老師一起住的,剛?cè)胱∧菚?,沒有通水,下水道也有問題,北大的老師就寫報告,向上面反映情況,也寫大字報到處貼。我進去入住的時候,一看,哪里不行,自己動手趕緊修,修完了接著裝修,然后很快就入住了。清華的老師一般都是我這樣的,自己動手干。
我現(xiàn)在搞的這個實驗室,好幾個億的項目,沒有花清華一分錢。都是自己給自己找科研項目,寫報告向國家申請經(jīng)費,或者自己到企業(yè)做調(diào)查。學(xué)校也一般不會給我們提具體的要求。我甚至覺得,清華的校長很好當,各個老師都自己要求自己,有了想法,接著就行動了,沒那么操心。路上遇見顧秉林,我們聊天,他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們都是自己在要求自己。清華的老師就是這樣。你看,在清華,大家討論一個話題,接著兩三天就有人去做出來了。動手能力強。
清華最寶貴的,并且對我影響最深的也就是這兩個精神,這是好幾代人傳承下來的。
?。ㄖ袊芸浾邚堄鸭t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