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平
1977年的要求
蘇 平
兵房像一個饃,匍匐在冰天雪地里。
我和首長在兵房前站成了兩根冰棱,說真的,此刻除了傷心、內(nèi)疚、痛惜,我們還有一些擔心。風呼嘯而來,輕易地就刺穿了我們身上厚厚的棉大衣。我轉頭說,首長,你先進屋吧,己站了快一個小時了,等他們到了,我喊你。
回答我的只有首長滿臉的凝重和隨風飄起的雪花。車就是這個時候到的,小山的父親來了,我和首長急切地迎上去。
小山本是兵站的一個兵,可是就在五天前,雪山崩塌,小山為了救一條軍犬,不幸被壓在雪下,犧牲了。處理小山后事的時候,小山的父親提出要來兵站看看。師部派了專車去接。
小山的父親年紀不大,還不滿60歲,可頭發(fā)全白了,勾著背,從車上下來。首長握住小山父親的手,小山的父親使勁地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從兵站到出事點,再到里嘎山,我們陪著小山的父親在整個兵站線上走了一圈,大家都沉默著,一句話沒說,小山的父親也沒說一句話。
不過我注意到,小山的父親在小山犧牲的地方咬了咬牙,他的瘦削的腮幫上,因為用力凸出了兩塊肌腱。在里嘎山腳下,他又用力地咬了咬牙,腮幫上的肌健好像更加明顯。我想他是在努力忍住什么,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的淚。
到了兵站,首長給小山的父親遞過去一杯水。首長說,老人家,有什么要求您就說吧,我們都是您的兒子。
小山的父親端著水,一動不動,沒有聽到首長的話一樣。
空氣凝固,窗外的雪好像大了,有“嗽嗽”的聲音越門而進。
家里肥皂困難,給幾塊肥皂吧!寂靜中小山的父親突然說了這么一句。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小山家里不見得很富,但也絕對不會少幾塊肥皂的。
這算什么要求,大家都很疑惑。
首長給小山的父親添了點茶。小山的父親終于開始說話了,端水的手不停地顫抖,水杯里的水像突然起了大風,涌起了大浪。
我想起,雪越下越大,巡山的小山?jīng)]有回來。當天晚些時候在里嘎山腳下找到了他的僵硬的尸體。處理好后事,一行人去小山的家,那是一個小山村,下了車,步行還得七八個小時。我們找到小山的家,那是怎樣的一個家,兩間矮房,房里除了一個坑,什么也沒有,就連吃飯的碗都沒有,只在坑上挖幾個窩窩眼,既當鍋又當碗,吃飯就趴在坑上吃。一行人看了都流淚。給過很少的幾百塊撫恤金后,我們說,媽,您就提提要求吧。小山的母親看看我們低下頭,輕聲說,家里肥皂困難,給幾塊肥皂吧!
那是1977年的冬天。我是小山的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