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伊玲
那年·那狗·那故鄉(xiāng)
□侯伊玲
遠山、白雪、矮屋、炊煙,我又將回到那遠在塞外邊鎮(zhèn)海流圖的家了。每到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家鄉(xiāng)的一切便時常出現在我的夢里。我知道,無論我人走得再遠,靈魂依然留在那片荒涼的土地上,那里的日日夜夜已融進了我的生命,我懷念健在的、逝去的一切……
大白狗沒有名字,它來到婆婆家是在十幾年前的一個寒冬。一天清晨,北風卷著鵝毛般的雪片呼嘯著,仿佛世界都被凍住了。零下四十多度的氣溫,是這個塞外邊鎮(zhèn)冬天常見的天氣。那天,婆婆準備上早班,突然聽見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她趕忙裹上棉衣打開院門,昏暗中,一只雪白精瘦的大狗立在門前。那白狗細瘦的四蹄插在冰冷的雪地中,身體不住地在寒風中哆嗦,暗紅的舌頭呼出一縷微弱的氣息,仿佛是為了證明它僅存的體溫。它用哀求的眼光怯生生地看著婆婆,仿佛在說:“我餓,我冷!”
“貓來窮,狗來富”,這是只念過兩年級書的婆婆樸素的“唯物論”,大白狗的出現冥冥中讓婆婆感到溫暖。她連忙閃身把大白狗領進屋,趕緊弄了些熱騰騰的吃的,餓極了的大白狗吃完后,依著爐灶團起了瘦弱的身體,像塊發(fā)足了的起面,舒服地攤在地上很快便睡著了。
令全家人沒想到的是,從此大白狗就成了這個四口之家的一分子,它不僅是看家護院的好手,還成了婆婆的“貼身保鏢”。
婆婆工作的小鎮(zhèn)車站每天清早6點上班,從家里到車站,要走十幾里的土路,還要翻越一道大土坡。對于年已50多歲,一輩子也不會騎自行車的婆婆來說,這是每天都要面臨的一道考驗。她獨自一人走在荒涼的大坡路上,全家人都非常擔心。尤其到了深冬,雪厚路滑,很是危險,家人都希望她提前退休??蔀榱撕⒆觽?,她固執(zhí)不聽。大白狗來到家中的第七天,婆婆像往常一樣出門上班。突然,發(fā)現大白狗緊跟在身后。大冷的天,婆婆堅持攆它回家。但一次又一次,大白狗像鐵了心似地從身后跟上來,目光堅定地盯著婆婆。婆婆沒辦法只好任它跟著。上坡下坡,大白狗呼出的寒氣像霜雪一樣掛在頭面上。每遇到有坑洼的地方,大白狗一個箭步沖上前,引著婆婆繞開。十幾里的土路,大白狗一直把婆婆送到汽車站。到了單位,婆婆招呼它回去,仿佛能聽懂話的大白狗沖著婆婆搖搖尾巴,按原路返回,轉身時像一支銀色的箭飛快地消失的茫茫的夜色中。
從此,大白狗每天清早都要送婆婆去車站上早班。婆婆心疼它,關上門不讓它出來,它情急中用兩只前蹄抓住門板,叫聲凄慘,連綿不絕。沒辦法,婆婆只好帶著它走。
海流圖的冬天,地上積雪常有一尺多厚。大白狗四條腿和整個身體都沒進雪中,只露著徑直伸長了的腦袋,穿梭在一望無際的雪地里,為主人沖出一條前行的路。
五年間,大白狗就這樣默默地陪伴著婆婆上早班。大白狗和婆婆成了那年月、那小鎮(zhèn)、那道山路上一道奇特的風景線。有了大白狗的時光里,婆婆覺得日子過得飛快。
我是與愛人戀愛時聽到這個故事的,于是就一直很想見見那條知恩圖報的大白狗,但愛人說那白狗護主認生,生人進院它會狂叫不停,急了還會撲上來撕咬。第一次去他家,我提心吊膽,又有點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走進院子的一剎那,我看到了那只傳說中的大白狗。全身皮毛雪白,性格溫順,它昂首挺胸、目光迥然地注視著我。我努力懷著一顆自然的心魄走近它,它直直地站立在原地,仿佛在時光的隧道里已等待了我許多年。沒有聽到絲毫叫聲,我們相互注視著對方。這時,婆婆迎出來,大家都奇怪大白狗的反應,婆婆繼而微笑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親切地對我說:“它認下了你是咱家的人!”
婆婆一邊領我進屋,一邊驚異地說:“你大舅是家中???,天天來,天天喂它,它不但一口不吃,反倒咬他咬得更兇了。”愛人在一旁補充道:“大舅,每每酒后漲著紅臉找父親排解心中郁悶。我估計,大白狗可能誤認為大舅在與它的主人爭執(zhí)不休,對主人不恭。于是,便一躍而出,呼之撲之?!庇纱苏f來,大白狗還是一位護主的 “俠膽忠義”之士!這時,從廚房中走出的小姑子也驚詫大白狗面對生人的到來 “從容”、“淡定”的表現。她一手捂著嘴笑彎了腰,一手拉著我娓娓道來:我大哥上學時就是有名的校園詩人,好幾個女生仰慕大哥,于是以借書、問題為名上門找他,結果都在大白狗一陣狂撲亂叫的“轟炸”中,一個個奪路而逃。小姑子邊說,邊沖著他大哥詭笑。就這樣,許多故事還沒有展開,便就畫上了句號。我和小姑子都心照不宣會心地笑了。得到充滿靈性的大白狗的認同,我就算正式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了。
由于第一次的友好接觸,從心底我喜歡上了這只充滿靈性的大白狗。為它的忠貞,更為它的慧眼,讓我與它相遇、相識,我開始深信人與動物之間是有靈犀相通的。我順利地走進了我一生最溫暖、最和諧的家。然而,就在我和愛人離開家鄉(xiāng)的第二年,大白狗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那一年,家鄉(xiāng)大旱,夏日酷暑炎熱,大白狗把水桶弄翻了喝不到水,忙碌了一天的家人下班走進院落,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看到大白狗歡天喜地地迎出來。找遍了院落,也沒有見到大白狗的蹤影,全家人立刻感到很意外。夕陽下,婆婆房前屋后,一遍又一遍地找,仍不見它的蹤影?!按蟀装祝〈蟀装祝?!”踉踉蹌蹌地走著呼喊著。小姑子后來對我說,那一瞬間,婆婆就像離開了自己最疼愛的孩子,更像丟失自己一樣悲絕、茫然。最后,在井邊看到了大白狗的蹄印,全家人馬上明白了……打撈不上來它,只好將小姑子放進籃子系到井底,小姑子哭著抱出了已死去多時的大白狗……
站在故鄉(xiāng)的地頭,我懷望小鎮(zhèn)那條通往車站的土路,空寂的院落,我知道,我已經無法找回從前。
那一年,井封了,婆婆也退休了……
〔責任編輯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