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瓊瑤很天真金庸很唐僧
*潘采夫
經(jīng)過考證,我見到第一本瓊瑤小說是在1987年。上小學五年級,班主任是個剛從師范畢業(yè)的單身漢,我在他宿舍里發(fā)現(xiàn)一本《幾度夕陽紅》。在80年代,敢把“黃書”借給十來歲的孩子看,那位老師是相當不負責任的。
年代太久了,書中的人物只記得一個叫何慕天的,另一個情節(jié)還沒忘的就是接吻。第一次讀到了“接吻”兩個字,書里的描寫大概是“腦海里轟的一聲,仿佛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后來的寫書人一寫接吻就是如遭電擊、一陣電流,也許就是從這坐下的病??上н@種極限體驗我苦找半生也沒遇見,只好懷疑瓊瑤蒙人,讓70后一代人患上愛情失落癥,而且落下不少臭毛病。
現(xiàn)在看來我有點早熟,我讀《幾度夕陽紅》、《夢的衣裳》、《月滿西樓》的時候,同學們在讀《十萬個為什么》、《學與玩》,我讀金庸小說他們開始讀瓊瑤,等金庸蕭逸柳殘陽進入尋常百姓家,我開始讀《紅與黑》和《初戀》。因為那時我發(fā)現(xiàn),按照青春期讀物的標準,瓊瑤、金庸實在很不解渴,都是光說不練糊弄人的假把式。
到初中后,瓊瑤讀物非常流行了,男讀金庸女讀瓊瑤。但是瓊瑤書有個致命缺陷,那就是太純潔了,太柏拉圖了,飄個眼神就能陷入情網(wǎng),來個接吻簡直天崩地裂,馬上要死要活局面不可收拾。這種情愛虛假得要命,我懷疑她這輩子從沒遇見過愛情,才會把愛情想得這么傻這么天真。她與三毛一樣,都是人工造愛流水線的拉長。
瓊瑤肆虐那幾年,滿眼都是托著腮幫子癡癡地望著窗外的女孩,眼神都很林青霞,有時撲哧樂出聲來,兩分鐘后就滴滴答答下小雨。老師和家長都笨得可以,他們以為瓊瑤金庸是洪水猛獸,卻完全不知他們兩人才是好爸爸好媽媽,是青春期的勞改專家,一個把靈魂沖動的底線牢牢控制在嘴巴,一個把肉身澎湃的出路指引向練武。
我中學那三年,男女生拉拉手就成了走出牢籠的娜拉,真正談戀愛出事的就一個女孩,她背叛了瓊瑤的教誨,懷孕了,在全校大會上被宣布開除。哪像現(xiàn)在世風日下,韓寒郭敬明橫行的年代,中學生墮胎率一路上揚。到這個時候,百爪撓心的家長們才念起瓊瑤金庸的好來。
有一件事情與歷史記載有出入,在我的中學生涯,金庸遠不是最流行的武俠小說家。金庸的書那時是知識分子讀物,知識分子比較窮,看本書就寫讀后感,掙了稿費再買書,這才顯得金庸如何不得了。在我那一代,古龍才是真正的教主,連臥龍生都排在金庸之前。不是說金庸不好,而是他太正了,讀他的書像上思想品德課,他就是個天天嘮叨“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唐僧,一點都不反叛。稍微有點邪的是楊過喬峰郭襄,不是歸順就是出家或者死去,很不合口味,古龍的傅紅雪江小魚李尋歡阿飛才是我們的偶像。柳殘陽受歡迎是他打得比較兇猛,臥龍生排名靠前則由于他的黃色描寫比較稠密。
金庸的書我從沒看過正版,閱讀體驗比較不爽,尤其在感人淚下的章節(jié),我正要“青衫濕”一下的時候,錯別字前呼后擁跑出來,偏偏我又有校對之癖,只好先改錯別字,眼淚在虎目里進退兩難,最后干涸在眼眶里,白白浪費了一番醞釀。那個時候,錯別字比《廢都》里的方格格更不得人心。
我最喜歡讀《天龍八部》,在這本書里又最喜歡“雖千萬人吾往矣”一章,喬峰聚賢莊喝酒斷義,大戰(zhàn)天下群豪。逢讀必哭,但由于錯別字太多,每到這場哭戲,我都是邊掉眼淚,邊改錯字,邊出臟口:×你媽中原武林,×你媽盜版書商……
(芳草摘自上海三聯(lián)書店《貳時代》高虎圖)